第8章 第八拳
秦慎是從遠處人群中親眼目擊陶星蔚暈過去的。
他的腳步頻率從沉穩到急促,轉變得很快。
“發生什麽事了?”
他的額間多了個很淺的“川”字。
語氣冰冷,但語速是平時的一倍。
馮琳已經被幾個保安拉開了,由餘領隊先帶了回去。
吳大龍看着地上的陶星蔚,也還是懵的:“我也不太清楚,按道理說……這、這不至于啊……”
這娃沒這麽不抗打啊。
難道真是在醫院養膘了之後,身體都變飄了?
秦慎看着她還貼在地上,就沒先檢查她身上的傷口,直接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就往最近的診室跑。
吳大龍也趕緊跟上。
這一刻,陶星蔚真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來保持着面部的僵硬。
借着慣性,她又把自己的頭埋在了他的懷裏,眼角才敢流露出一絲竊喜。
秦慎把她放到臨時移動病床上,才注意到她微微上揚的眼角,像只偷吃得逞的小狐貍。
他的背後還都是因為抱着她跑一路流的汗,臉色卻驟然一冷。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完全是多餘的。
誰能把她打暈?
“秦醫生,我家小祖宗沒事吧?”
她演得挺真的,連吳大龍還都被蒙騙局裏。
秦慎冷冷地扯扯嘴角,說:“沒事,從腦袋裏抽50的血就能醒了。”
“咳咳咳咳……!”
陶星蔚聽到這話,立即求生欲極強地醒了過來。
上次抽她血的大針管子她還記得,要是往腦袋裏抽,那不得直接死人!
但是為了配合前一段戲,她眯着眼,還是一臉痛苦,去扯了扯秦慎的衣袖。
“秦醫生,秦醫生……我的頭好暈。”
“起來走走就不暈了。”
陶星蔚扶着額頭,唉聲嘆氣一番,又楚楚可憐地說:“可是人家走不動。我被人打了……都是我叔叔欠了人家幾百萬高利貸,今天追債的都從花店追到醫院裏來了,後來我叔說還不上錢,他們就打起來了。後來後來你也看到了,她們讓我們用命還錢,嗚嗚嗚嗚嗚……”
吳大龍:??????????
她覺得秦慎那張冷漠如斯的臉上,就寫着四個字:不關我事。
明明剛才還那麽着急把自己給抱過來的。
怎麽這下就變臉了呢?
男人呵。
秦慎看了眼吳大龍,提醒說:“你侄女說她走不動。”
吳大龍應了一聲,就趕緊去病床上背起了陶星蔚。
“謝謝醫生啊,我這就送她先回病房,保證好好教育她,不會再惹事的,給你惹麻煩了。”
秦慎颔首。
于是,陶星蔚只得趴在吳大龍的肩膀上,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秦慎的視線。
她覺得這麽大個人還得背着走,在醫院裏嫌招人眼,過了會兒就自己拍拍屁股跳了下來。
吳大龍還摸不着頭腦:“小祖宗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到底傷沒傷着?還是你腦袋抽風了?我什麽時候借的幾百萬高利貸?還有那個花店,上次就問你來着?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你都給我說說清楚!”
陶星蔚耳朵癢癢,撓了撓。
雖然說馮琳打不過她,但打架哪有不受傷的,肩膀上腿上磕磕碰碰總是有的,習慣了腫兩天就沒事了。
“吳叔,我中意那個醫生,有些事只好委屈委屈你,行不?”
“你這……”
吳大龍愣了下,頓時就心軟改了口:“那也行吧。”
他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個拳擊手,現在又帶了陶星蔚,算是能理解這一行的女動員,也是見得多了。
一般退役後嫁得好的女運動員,要麽是練跳水身材好,要麽是練體操的身材和樣貌都好,要麽是真的運氣好,在隊裏內部就找到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了。
但凡外面正常點男人,哪會喜歡一天到晚拳打腳踢的女人,都是喜歡把嬌滴滴賢惠的娶回家。
于是他想了想,從耳後掏出了一根煙,語重心長地對陶星蔚說:“小祖宗,玩玩就行了,要是哪天真在一起了,也別太放在心上。”
“為什麽?”陶星蔚不解。
“這種不在我們圈子裏的人,不容易真正去理解你的難處的,他要是有這閑工夫,還不如随便找個女護士女老師什麽的結婚方便。你真以為世界冠軍是那麽好當的?光付出訓練上的努力可還不夠,這背後的代價,可大着哩——”
陶星蔚有些較真起來,她還是不太明白。
這打拳和找老婆又有什麽關系,在她看來這根本就是兩碼子的事。
吳大龍抖了抖煙灰,重重地拍了把她的肩膀,笑着說:“小丫頭,還嫩着呢你。等你哪一天能代表咱們國家站在最高領獎臺上唱國歌的時候,你就啥都明白了,知道不。”
吳叔這人平時活得糙,但有的時候就喜歡故作深沉——特別是這煙瘾上來的時候。
估計老一輩的運動員都有這毛病。
她一般聽過也就忘了。
從小隊裏所有的人都告訴她,站到那個最高領獎臺是一件多麽光榮的事情。可是比起站在那個最高領獎臺,她現在倒是更希望能夠站在秦慎的心裏。
她也知道像秦慎所過的生活,和自己平時的生活有很大的差別,天南地北摸不着邊,大概就是吳叔說的“兩個圈子”。
可她現在不就跟秦慎摸着邊了嗎?
而且她骨子裏就是個不信邪的人,喜歡什麽就做什麽,什麽阻礙都不是事兒。
她到現在還是覺得:努努力,秦慎應該是可以喜歡上自己的。嗯。
“這是消腫藥,護士站有酒精棉,都送到十八床。然後你再去器材室拿兩袋冰塊,一起送過去。”
實習生接過秦慎的藥,一邊記着他的話,一邊認真地點點頭,又有些困惑地問:“秦醫生,我記得十八床是第五掌骨骨折,這些東西是給她傷口發炎用的嗎?可是,我記得她的傷口好像早就不發炎了,難道是病情有反複了?”
秦慎沒有回答。
“我先下班,辛苦你了。”
實習生肅然,“不辛苦!”
反正秦醫生從來不主動吩咐他做事情,能親自吩咐的都是重要的事,只要照做就行。
于是實習生屁颠屁颠地就跑到了器材室,又去護士站拿了酒精棉,最後跑到了十八床送藥。
結果發現大晚上的,十八床上居然沒有人。
他正想去通知秦慎,可發現秦慎也已經下班走人了。
……
夏季的雷雨總是來得很急。
秦慎沒帶傘,匆匆走到車邊準備下班回家。
拉開車門。
發現車門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一看,是蹲在他車門旁的陶星蔚。
“秦醫生~”
這場大雨下了兩分鐘,已經把她的頭發淋得半濕,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奶貓。
“先進去。”
陶星蔚“咻”地就從主駕駛的車門鑽進去,爬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秦慎關上車門。
雨點太大,只得把車窗也都給搖上。
車內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醫院的幾個出口忽然間都擠滿了車,外面不停地傳來幾聲汽車的鳴笛聲,保安撐着雨傘指揮起交通,才勉強為救護車讓出一條道。
一片混亂。
比起現在開出去排隊堵車,顯然停在原來的位置等雨停,來得更為實際。
“又出去偷吃冰淇淋,遇到半路下雨了?”
他冷冷的語氣中透着那麽點諷刺的味道。
“我沒偷吃冰淇淋。”
陶星蔚悶哼了一聲,又咧開嘴嘻嘻一笑,趴到他的耳邊悄悄說:“秦醫生,我是專門來偷吃你的。真的。”
秦慎淡淡一笑。
他又笑了。
一天內的第二次。陶星蔚覺得自己真實幸運鵝。
他将座椅後移,修長的腿完美地交疊在一起,整個人陷入一種慵懶舒适之中。他沒有把車鑰匙插入鑰匙孔,就聽着外頭的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然後随手摘下眼鏡,閉目假寐養神。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摘下眼鏡的樣子。
陶星蔚難以抗拒這種誘惑,一點點靠了過來,仔細打量起他那張沒有任何掩飾的臉。
他的睫毛不算濃密,但又垂又長。
眼鏡戴久了,他的眼窩有點凹顯下去,可他的眉眼本就屬于很深邃的類型,與鼻梁中的淚溝還留着眼鏡的淺印,忍不住讓她想要用手去戳一戳,替他撫平到原來的模樣。
媽诶,這男人真是長在她的審美上了……
大概是女娲娘娘捏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才能捏出這樣一張臉。
他忽然間睜開了眼。
看到趴在上面打量她的陶星蔚,停頓了兩秒,又不以為然地重新閉上了雙眼。
這個舉動仿佛說明:她這樣的女人對他這樣一個男人來說,沒有任何的吸引力。
陶星蔚的心卻還是不覺跳漏了半拍。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發出略帶沙啞的嗓音。
“雨停了你就走。”
“不能帶我一起回家嗎?我不占地方的,我也不吵,醫院我真的是住膩了。”
“不能。不過你可以辦理出院手續,我是允許的。”
陶星蔚癟着嘴,屢次受挫的她突然起了報複的心。
她靜悄悄地将雙膝跪在了座位上,探出脖子,想趁他不注意偷偷親一下他的臉頰。
除了小時候上幼兒園親過班上的小男生,陶星蔚這還是第一次親男人,有點緊張。
但她總覺得都過去這麽久了,必須得抓住機會跟秦慎有所進展,他現在都開始趕她出院了!
就在這時,秦慎突然扭動了下脖子,似乎是打算坐起身。
她的小粉唇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