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拳
陶星蔚的眼淚都流到耳蝸裏了,濕噠噠的一點都不舒服。
可秦慎還是沒正眼看她。
他只不過是在聽到她說這傷口是被花盆砸傷的時候,出于對于傷口第一眼的判斷,懷疑地蹙了下眉頭,轉瞬即逝。
畢竟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因為赤手空拳揍了人才進的醫院吧。
剛好在進醫院前看到門口有花店,她就臨時起意瞎編了一個。
“不算嚴重,加個石膏固定下,靜養一個月就行了。”
陶星蔚眼淚秒收,吸吸鼻子,問:“醫生,不用住院嗎?”
語氣明顯是在期待着什麽。
“不用。”
這時救護車又送來了幾個因車禍重傷的患者,秦慎被叫去處理別的傷者。陶星蔚望着他匆匆的背影,微微鼓起了腮幫,很後悔沒再多揍馮琳幾拳。
“吳叔,我現在還不想回隊裏。”
吳大龍還沒從她的眼淚中緩過來,他就想不明白了,當年連肋骨斷了都沒喊過一聲痛的小丫頭,如今一根掌骨骨折就能把她折磨成這慫樣。
聽她這麽一說,怕是這段時間她真被女隊的那些人給欺負慘了,而且在這麽敏感時期,着急讓她回隊裏也不大好。
這麽想,他倒是有些心疼起陶星蔚這孩子來。
“這些年輕醫生本來就不懂,這家醫院的領導有我認識的。隊裏那邊有我先擔着,反正資格賽也參加不了了,你就先在這好好養傷吧。”
陶星蔚在急診病床上躺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就如願以償地轉入了這家醫院的骨外科住院部。
她住的病房是兩人間,但前一個病人剛出院,只有她一個人。
她打聽過了,秦慎從國外讀完博後就直接簽了這家醫院,兩年升了主治醫師,他平時不大出急診,昨天只是碰巧臨時給人帶班的。
偏偏就遇上她了。
下午,正好又是秦慎查房。
巧得很。
“秦醫生~”
她故意挑選了大碼的病號服,把身上的肌肉都藏住了,一頭及腰的洋蔥小卷發披散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樣子,還真像個病嬌洋娃娃。
說話的聲音還有點嗲。
她的嗓音本來就是老天搭配着她的長相給的,屬于軟軟細細的那種。只不過她從小就待在拳隊裏,環境使然,說話習慣直來直去的而已。
秦慎在病房門口再見到這位新入住的病患,腳步微頓,什麽都沒說,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按流程查房。
他似乎對于昨天這個女病人為什麽會出現在住院部裏,一點都不感興趣。
他本來就不建議陶星蔚住院治療,第五掌骨骨折這種小病在骨科真算不得什麽。
果然她住了進來,院裏也就是給她開點基礎的甘露醇輸輸液。
他只檢查了下傷口的腫脹情況與固定板的穩定程度,說:“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沒有的話,後天基本就可以出院了。”
出于專業的角度,他還是不建議患者住院,浪費患者的資源,也浪費醫院的資源。
當然如果患者非要住的話,醫院也是沒道理攔的。顯然她今天會出現在這,也就是因為這種情況。
陶星蔚笑笑,答非所問:“秦醫生,我叫陶星蔚,十八歲了。”
秦慎淡淡應道:“嗯,床頭卡上有寫。”
于是她又舔了舔牙,沒話找話聊:“秦醫生,床頭卡還有你的名字,跟我的名字是挨在一起的。”
患者姓名:陶星蔚
主管醫生:秦慎
秦慎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去看了一眼床頭卡。
他後知後覺都對自己這個舉動有些意外。
一回頭,就對上了陶星蔚那雙發亮的眸子,像只小鹿在對着他笑,也像星星在眨眼。
他立即移開了視線,低頭去在醫院平板上簡單登記了下患者的查房情況,完全不受幹擾。
陶星蔚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他鏡片的厚度,似乎是比六年前還要厚了一層,鏡框也應該是換了新的,可顏色款式還是跟六年前的差不多,銀金色的細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無框的。
這幅眼鏡将他鋒利明晰的五官柔和了不少,以至于第一眼看去并不會覺得他很紮眼,可再多看幾眼,從鏡片裏透出來的股斯文清冷,就會撓得人心癢癢。
——真想把他的白大褂給脫下來聞一聞。
“秦醫生?”
秦慎這會兒查完房正要走。
陶星蔚眉眼彎彎,“你長得真好看。”
秦慎頓了頓下巴,沒有搭理轉身就走,關門的時候手不經意滑了一下。
看來他是完全不記得自己了。
陶星蔚盡管有些失落,可覺得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畢竟六年前的事太丢人,他能全忘了是最好的。
……
六年前的夏天,拳擊國隊新來了個實習隊醫,據說是華大醫學部的在讀碩士,為了導師的一個跟拳擊運動相關的康複課題,才申請到國隊來實習收集實驗樣本。
那年正好也是陶星蔚初入國隊,她才十二歲,就是一個毛還沒長齊全的丫頭。
陶星蔚的脾氣那個時候也沒這麽硬,甚至還有些嬌氣。
入國隊之前,她從來沒有單獨離開家過,也沒有住過校,自理能力為零,完全适應不了國隊高強度的訓練節奏。
冠軍隊是培養國家拳擊精英的地方,可從來不會因為誰年紀小、是個女生而手下留情。
每天她完不成訓練指标,都得被教練拎出來單獨訓。
對于一個孩子來說,一開始就接受這些還是有點困難,不過陶星蔚都還是努力忍下來了,一顆眼淚都沒當着人前掉過。
有天下午陶星蔚突然肚子抽疼得厲害,她怕跟不上訓練進度,忍了一上午才偷偷告訴師兄。
等人把她背到醫務室的時候,她的面色慘白,差點就暈過去了。
“醫生,你快看看我小師妹怎麽了,她說她的肚子疼了好久了!”
剛好那段時間趕上一場拳擊國際大賽,隊裏的教練領隊都帶着運動員出國比賽了,醫務室也只剩下秦慎和兩個臨時工輪流值班。
陶星蔚趴在師兄的肩膀上,第一眼看到這高高瘦瘦的男人,跟她在隊裏所有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單薄得像個紙片人,眼睛裏還一點溫度都沒有。
秦慎看了眼她的身後,又用手背去碰了碰她的額頭,了無波瀾地說了句“喝點熱水就好了”。
好冰的手。
加上這句毫無憐憫之心的“喝點熱水就好了”,陶星蔚莫名其妙覺得鼻子有些酸,這個地方根本沒有人真正關心自己,心裏涼透了,一下子把她這一個月來積壓在心底的委屈都“哇”的一聲爆發了出來。
她想回家。
她想媽媽,想爸爸,還想上學。
師兄着急地問:“醫生啊,我師妹她真的沒事嗎?那怎麽會肚子痛?這都哭了……”
秦慎眼角抽了抽,問:“這情況是第一次?”
師兄想了想說:“嗯,應該第一次!”
他的确是第一次見小師妹哭啊。
“那就是初潮了。”
師兄語怔:“初初……潮?”
這個師兄不過比她大兩歲,跟她一樣是從小特招進來的,對女孩子的事還一竅不通。
別說師兄,陶星蔚自己偏偏也不知道這個“初潮”到底是什麽玩意。她記事開始幾乎一半的時間都在打拳,在學校裏沒什麽朋友,很少參加女生之間的茶話會,家裏也從沒人跟她提過這個。
但是她一聽,就覺得這個“初潮”跟什麽白血病、癌症晚期差不多的病,沒藥醫的那種絕症!
不然自己肚子明明這麽疼,他為什麽還只讓自己喝熱水,明顯是無藥可救了!
“帶她去你們生活員那,她會處理的。”
師兄撓撓頭:“可是生活員跟隊出國了,隊裏這幾天就不剩什麽人。而且我等會兒還得去儀器室搬東西,醫生,你能不能先幫我照顧她一下?”
秦慎又看了眼陶星蔚屁股的“慘狀”,确實不太适合再走出去找人幫忙。
于是他遞了一杯熱水給陶星蔚後,就打算親自去一趟小賣部。
哪知道把衛生棉買回來之後,小丫頭卻不在了,只剩下床單上的一道血跡。
秦慎一擡頭,就見到她正在外頭爬圍牆,看樣子是想要從國隊溜出去。
圍牆不算高,陶星蔚順着一棵樹爬到最高處,又不敢往外跳了。
她想着自己得了絕症,一定要在死之前離開這個折磨人的鬼地方,回家去見一眼爸爸媽媽!
可是外面是水泥空地,她跳下去會不會直接就死了……
正當陶星蔚猶豫的時候,一回頭就看到秦慎站在窗邊,正靜靜看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看他那副樣子,好像沒有要喊人揭發自己逃跑,也沒有想要過來把自己救下的打算。
時間仿佛是靜止了。
她騎在牆頭,他在窗口看她騎牆頭。
而且她居然在這種要命的時刻還發現,這隊醫哥哥長得有點俊。
秦慎努努下巴,先開口提醒:“你褲子髒了。”
陶星蔚愣了下,一摸自己的屁股,都是血。
她害怕極了,聲音都跟着顫抖起來:“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秦慎眼裏掠過一絲淺到難以捕捉的笑意:“嗯,再不回來的話就快了。”
于是陶星蔚一邊在心底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對死亡的恐懼,一邊哭着沿着樹梢重新爬了下來,麻溜地躺回到了醫務室的床上。
整個過程都慫的要死。
結果秦慎就丢給她一包衛生棉:“會用嗎?”
陶星蔚抽泣地搖搖頭。
“包裝背後有使用說明。”
陶星蔚研究了一會兒,她的文化水平有限,沒明白上面寫的意思,甚至都還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是拿來做什麽用的。
她只好直愣愣地看着他,說:“要不你教我,我學東西還是很快的。”
秦慎:……
于是乎,陶星蔚人生中的第一張衛生棉,就是由秦慎給她開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