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第好人不長命
48. 第48章 好人不長命。
晚上開飯時, 善善發現今天的菜,似乎特別好。
小家夥吃得香香,卻發現就只有自己和舅舅在伸筷子。
他納悶地擡起眼,一臉迷茫。
媽媽和柚柚怎麽在傻笑?
孟金玉今天焖了米飯, 不過, 她的好心情就已經把自己喂飽了, 每一粒米飯都要細細品嘗個好幾分鐘,臉上還洋溢着歡快的笑容。
至于柚柚, 小團子知道不能浪費糧食,就拿筷子在米飯裏戳戳,心裏頭惦記着明天的相親。
舅舅倒是伸筷子了, 可他看起來有點愁,那眉心微微擰着,一臉無奈。
真不想去相親。
善善扒拉了幾口米飯,夾着野菜一配,咀嚼好了咽下去, 才輕聲問道:“你們不餓嗎?”
孟金玉這才回過神, 看向柚柚:“柚柚, 你怎麽不吃菜?”
柚柚原本還在腦海中準備着第一次相親的相關事宜,這會兒被媽媽打斷了, 奶聲道:“媽媽, 柚柚在奶奶家吃了雞蛋、糖酥餅、芋頭飯,還喝了一大杯的紅糖水,好飽呀。”
孟金玉樂了。
她小閨女出門怎麽可能吃虧?
人家回來的時候肚子圓滾滾的,姜家沒被吃空,都已經算是他們的運氣!
“柚柚,以後別上姜家去了, 他們家也不知道打的什麽鬼主意。”孟金玉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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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柚知道!”小團子舉起手手,一本正經地說,“妞妞姐姐告訴我了,是奶奶和二伯母說柚柚有福氣,要放在家裏,迎好運呢!”
孟金玉想了許久,始終琢磨不出姜家的用意,現在被柚柚一點,倒是整個人都恍然大悟了。
鬧了半天,姜老太是在搞封建迷信啊。
要是她再狠一點,直接就可以告老太太去,畢竟這說法現在很敏感,不過,孟金玉并不打算這麽幹。
她只想離那一家子人盡量遠一點,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
和紅星服裝廠合作之後,至少這兩年,她和阮金國就可以少幹些投機倒把的生意,少冒險了。
再說了,服裝廠肯定會有不少殘次的布料和邊角料什麽的,到時候有了這層關系,低價買過來給自己用,光是想想,都覺得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
吃完飯,阮金國說要帶柚柚回家。
小團子一蹦三尺高,找出最漂亮的小棉襖穿上,笑得甜甜的:“舅舅,我們走吧!”
直到這時,孟金玉才知道小閨女要陪阮金國相親去了。
上一世,弟弟的婚姻并不美滿,也不知道這一世相親的對象是不是合适。
“姐,我就是帶柚柚去吃頓飯,沒真打算相親和人家處對象。”阮金國說,“結婚有啥好的?祥玉村的爹還活着的時候,就天天和娘吵架,我那邊的爸媽,也沒見得感情有多好。還有你和我前姐夫,那日子,倆人搭夥過,還不如自己一個人過呢。”
“舅舅——”柚柚歪了歪小腦袋,“可是村長爺爺和村長奶奶的感情可好啦!”
孟金玉也笑了。
雖然她離過一次婚,但這只能說明她前夫不是一個合适與自己共度餘生的人。
世上的男男女女這麽多,總有人可能會遇到契合的另一半,兩個人好好過日子。
人生總是處處有希望,不能太悲觀。
冬天的天色黑得快,孟金玉把柚柚抱到她舅的自行車上,催着他們快點兒走,免得天黑路滑出危險。
再回過頭時,她看見善善又學習去了。
這孩子,真是安靜得讓人省心。
“金玉姐——”屋外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
孟金玉覺得這聲音怪熟悉的,但走出去一看,見到靳敏敏,仍舊愣了一下。
雖說她沒有和靳敏敏起過太大的正面沖突,但她倆合不來,這是彼此之間都心知肚明的。
靳敏敏左手抱着聶小文,右手提着一筐雞蛋,身後還跟着個聶小佳,往屋裏走。
聶小佳的視線落在飯桌上,看着已經被吃得空空的盤子,吞了吞口水,想着剛才盤子裏裝的是什麽。
“金玉姐,我是來看看你的。”靳敏敏笑着說,“之前是我不懂事,你過去幫我這麽多忙,但我都沒想着來感謝你。這裏是孩子姥姥送過來的雞蛋,雞蛋特別好,你拿着吧。”
“不用,你剛出月子沒多久,也是補身子的時候。”孟金玉說,“留着你和孩子吃吧。”
靳敏敏将那籃雞蛋放下來,找了個地方坐下,猶豫着開口:“金玉姐,我來是想要說說自己的難事……”
孟金玉忽然明白了什麽。
“丢了公社小學的工作之後,我很後悔,但是校長不打算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只能下地賺工分,可下地真的太累了,我剛生完孩子,只要一彎腰,渾身都疼,真吃不消。”
“聽說你那邊有跟紅星服裝廠合作的名額,能不能給個機會,讓我跟着你一起學習?”
“金玉,是你告訴我的,女人得靠自己。我現在也想靠自己的手藝掙錢,改善孩子們的生活,你就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幫幫我吧。”
這一回,靳敏敏沒有哭,因為她知道孟金玉不吃這一套。
眼下,她在孟金玉面前表現出獨立自主又堅韌不拔的形象,語氣也足夠誠懇。
一籃子雞蛋,甭管對誰家來說都是稀罕的,送了這麽厚的禮,孟金玉總不會拒絕了吧?
靳敏敏正這樣想着,卻聽孟金玉緩緩開口了。
孟金玉說:“王嬸子被她男人打了,想要回娘家,但娘家人嫌棄她,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就只好找婦聯,婦聯不是不管,但家務事能怎麽管?批評教育了一次,也就只有一次,何主任總不能趴人家兩口子床底下守着,看王嬸子有沒有再挨打。”
“村口數進去第三間房子裏住的那個寧蘭,小姑娘原本會念書,長得也好看,可初中升高中那年考試的時候,她生了一場大病,病得雙腿麻痹走不了路,從此以後再也讀不了書了。她下不了地,也不可能去找工作,只能待在家裏,這麽多年了,還靠她年邁的父母養着。”
“還有張曉春,當初她和她丈夫都是知青,兩個人在村裏結婚,說好了将來想辦法一起回城。可沒想到,她丈夫先走了,他帶着兒子回城沒多久,就說要跟張曉春離婚。曉春是個膽小怕事的女同志,娘家也沒有底氣,沒法鬧,只能同意和他離婚。那之後,她才聽說,她丈夫在城裏和別人好上了,兒子還喊別人‘媽’,喊得親熱。”
孟金玉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直到看着靳敏敏的臉色越來越差,才淡淡道:“你是不容易,但咱們這個村子裏,哪個女人過得容易?”
很多悲哀,是時代的局限,女人無法為自己做主,成了附屬,于是慢慢地,她們開始習慣。
可難道,她們從來沒有在心底掙紮過嗎?
正是因為還有向上的心,還試圖翻身,這些人才會一個個找上孟金玉。
在這樣的時刻,那一絲絲可憐的同情憐憫之心根本無法拯救她們。
她們要有自己的本事。
“這裏有一些毛線和邊角料,是今天服裝廠的廠長送到公社的。你可以拿一些,試一試自己的手藝。我們給別人做衣裳,要是做得不好,肯定得被退回來,紅星服裝廠不是學堂,不會給我們這麽多的機會。”
靳敏敏是帶着一小塊布料回去的。
裁也好,縫也好,或者是去借人家的縫紉機也好,只要她能做出像樣的東西,就能得到機會。
也就是說,到了最後,還是得憑真本事。
“媽媽,那你能成功嗎?”聶小佳問。
“黑心腸的孟金玉,拿了我的雞蛋,現在又給我擺出領導的派頭,她以為自己是誰?”可靳敏敏話音未落,就聽見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靳老師,你們的雞蛋。”是善善把雞蛋送了出來。
靳敏敏看這孩子跑得跌跌撞撞,吓得不輕,生怕他摔倒,趕緊把籃子接過來。
這下子,她是真沒什麽可說的了。
“真好,這雞蛋可是姜叔叔給我們買的呢!”聶小佳笑開花,“我回家要吃水蒸蛋。”
靳敏敏微微蹙眉:“眼皮子真淺。”
……
陳麗萍原本是不喜歡阮金國和孟金玉他們家來往的,可自從這兩天他鬧了兩回之後,她就再也不敢說什麽了。
晚上,看着阮金國帶柚柚回家,她就是再不情願,也不敢給小丫頭臉色看。
陳麗萍給柚柚騰出了一個房間,床上的被褥都是幹淨的,小團子乖乖地洗了臉蛋和小腳丫之後,就準備休息了。
雖說柚柚是一個獨立的、能照顧好自己的小朋友,但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睡,還是不太适應。
小團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聽見陳麗萍對阮金國的唠叨聲。
不一會兒工夫,陳麗萍還進屋了。
“柚柚,明天見到你舅舅的相親對象之後,知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問。
柚柚搖搖頭。
陳麗萍露出和藹的笑容:“你得喊她舅媽。”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見阮金國拉着臉,推門進來:“媽,你怎麽能這樣教孩子?”
……
第二天,柚柚睡到了自然醒。
起床之後,她吃了早飯,就準備出門相親去了。
阮金國的叮囑,和陳麗萍是完全不一樣的:“柚柚,你知道熊孩子是什麽樣的嗎?等到了國營飯店,你就別給對方好臉色看,到時候吃飽了就鬧,跟舅舅好好配合,結束相親之後,舅帶你去買冰糖葫蘆。”
柚柚還沒有被冰糖葫蘆沖昏頭腦,畢竟還是完成任務比較重要。
“熊孩子是像二蛋子那樣嗎?”小團子絞盡腦汁,“沒有禮貌、愛大吵大鬧、還總是說些耍賴皮的話。”
阮金國點點頭:“你給我表演一下。”
這樣的表演可太有難度了!
但是,柚柚願意向高難度挑戰。
“哼!”她雙手叉腰,跺了跺腳。
阮金國沉吟片刻,看着這跺腳時能順帶着讓肉乎乎的臉蛋都抖動起來的小外甥女,遲疑道:“能不能再熊一點?”
柚柚思索着二蛋子平時讨人嫌的舉動,嘴角張成一個“o”型,開始怪叫:“啊啊啊啊啊啊——”
阮金國:……
這孩子,連怪叫都要這麽奶聲奶氣的嗎?
“柚柚,要不然你在地上打滾好了。一會兒你吃飽了,嚷嚷着要走,躺在地上瘋狂打滾,表現得要多讨厭,就多讨厭,可以嗎?”阮金國蹲下來,好聲好氣得和小家夥商量。
但這一次,柚柚不幹了。
小團子雙手護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舅舅,這是柚柚的新衣服,很漂亮的。”
……
阮金國拿柚柚沒辦法。
不過他聽說了,他那相親對象叫蘇景景,是文工團的,在家裏嬌生慣養的,估計脾氣也好不到哪兒去。
讓柚柚去鬧一鬧,估計這事就成不了。
對,成不了!
阮金國這樣嘀咕着,然而剛進國營飯店的門,他就愣住了。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個嬌俏的女同志。
女同志的頭發很長,紮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白皙的臉蛋。
阮金國看傻了。
她臉上長了一對眉毛、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個挺翹的鼻子,和櫻桃一般紅潤的嘴唇。
真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可太好看了。
這樣的人,怎麽會跟他相親?
就在阮金國帶着柚柚進來的那一刻,蘇景景也擡起眼皮子,懶懶地打量了他一眼。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來相親。
可誰讓她爸和阮金國他爸是老朋友呢?
在出家門之前,她媽千叮咛萬囑咐,說是千萬別跟這人看對眼,畢竟他從小不在阮伯伯身邊長大,也不知道究竟被養成什麽樣。
她看向阮金國。
對方身材高大,皮膚不黑不白,長得倒是挺英俊。
“同志你好。”蘇景景紅唇輕啓,“我是蘇景景。”
話音落下,她又看向柚柚,滿心訝異。
難不成,阮金國在搬回城裏之前,早就已經在鄉下娶妻生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阮家人太過分了!
阮金國想起剛才教柚柚的“熊孩子大法”,一下子就慌了,立馬伸手去拽孩子的小手,想要攔住這跳脫的小不點。
不知怎的,這會兒在她面前,他實在不想讓自家小外甥女表現得太沒涵養。
怪狼狽的。
可柚柚一看見漂亮姐姐就想要去貼貼,哪搭理舅舅,小手一掙脫,“啪嗒啪嗒”跑過去。
“姐姐好!我叫柚柚!”柚柚的小奶音脆脆甜甜的,嘴角一咧,腦袋歪歪的,“姐姐真好看。”
蘇景景原本的臉色并不好看,愣是被這小團子給哄好了。
阮金國松了一口氣。
他走過來坐下,耳根子紅紅的,不敢看她:“媒人呢?”
“她說讓年輕人自己聊聊,就先走了。”蘇景景大大方方道。
她的聲音很好聽,清亮清亮的,就像是一把柔軟的羽毛一般,輕輕拂過。
阮金國更不好意思了,撓了撓頭:“你喜歡吃什麽?我去點。”
說完,他快步走去點菜。
阮金國沒請小姑娘吃過飯,也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麽,拿出荷包,使勁點,選的都是好吃的。
“十三兩糧票、十兩肉票……”服務員撥着算盤,“一共四元三分錢。”
蘇景景擡起眉,看了看他。
這是第一次上國營飯店嗎?
兩大一小,一共才三個人,居然點這麽多菜。
真是個愣頭青。
豐盛的菜一盤接着一盤上桌了。
柚柚吃得香,也不需要人哄,自己小口小口往嘴巴裏喂好吃的。
不過,媽媽早就已經教過她了,就算遇到再喜歡吃的食物,也不能狼吞虎咽的,得慢慢吃,細嚼慢咽更香!
“你們怎麽不聊天呀?”等到吃得飽飽的,柚柚才問道,“不是相親嗎?”
“唰”一下,阮金國的臉更紅了。
蘇景景說道:“其實我本來是不想相親的,主要是我爸非要讓我來。我們倆都還年輕,現在應該以事業為重,我相信,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阮金國愣了一下:“對,我也不想來的。”
柚柚在心底默默嘆氣。
雖然這是她第一次相親,但昨天經媽媽和廠長奶奶的科普之後,柚柚已經清楚相親是什麽了。
舅舅是要去找對象的。
可現在,他明明紅着臉,可喜歡這個姐姐了,怎麽還說自己不願意來相親呢?
太傻啦!
小團子搖搖頭,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這樣就好。”蘇景景舒了一口氣,“阮同志,那咱們回去就跟家裏人說一聲,了他們一件心事,以後就不必再見面了。”
見蘇景景提着她的軍用小挎包準備起身,阮金國忙攔住她:“蘇同志,點了這麽多菜,你還是吃一點吧。不做對象,也能做朋友啊……”
蘇景景看着他漲得通紅的臉,猶豫了一下,重新坐回去。
真沒想到,都已經是有孩子的人了,看上去還這麽純情。
話一說來,這頓飯就吃得舒坦了,至少蘇景景覺得舒坦。
她慢條斯理地吃完,這下終于起身告辭了。
阮金國與蘇景景在國營飯店門口分開,一個往左走,一個往右走。
他拿出兜裏的兩張電影票。
這是陳麗萍給他準備的電影票,現在看來,只能讓他爸媽去看了。
看着舅舅無精打采的樣子,柚柚把電影票接過來,說道:“舅舅,你等等。”
說罷,她跑到蘇景景面前。
“姐姐,我舅舅想請你看電影。”柚柚軟聲道。
“舅舅?”蘇景景一臉吃驚,恍然大悟,她就說呢,阮伯伯和伯母該不至于這麽離譜才對。
“是啊。”柚柚仰着軟乎乎的小臉蛋,“我舅舅跟姐姐相親,想請姐姐看電影,又不好意思說。所以勇敢的柚柚,就來幫忙啦!”
蘇景景見過很多小朋友,卻沒看誰像這個孩子一樣,有如此好的表達能力。
而且,軟萌萌的小團子,誰不喜歡呢?
她抿着唇,笑了笑,蹲在柚柚身邊,握着小家夥軟綿綿的小手:“你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知道呀,廠長奶奶說,舅舅是要來給柚柚找舅媽的。”柚柚輕聲道,“她還讓我直接喊你舅媽。”
蘇景景有些吃驚。
真沒想到,伯母居然會教小孩子說這些冒犯人的話。
“可是舅舅好生氣。”柚柚一本正經道,“舅舅說,只是相親而已,不能這樣喊,這對女孩子不好!”
蘇景景聞言,不由越過眼前的小團子,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阮金國。
似乎——
這個人,沒這麽糟糕。
她将柚柚遞來的電影票握在手中:“柚柚看過電影嗎?”
“沒有啊。”柚柚眨巴眨巴眼睛,“好看嗎?”
蘇景景莞爾一笑:“你舅舅請我看電影,那我就請柚柚也看一場電影,好不好?”
……
柚柚小朋友力挽狂瀾,幫舅舅争取到了和景景姐姐看電影的機會。
同時,她自己也看了人生中第一場電影!
這是一部戰争片,看得柚柚熱血沸騰,從電影院裏出來的時候,還問阮金國:“舅舅,柚柚可以當軍人嗎?”
阮金國雖然沒什麽文化,但下意識就說道:“當然了,女孩子也是能保家衛國的。”
蘇景景不由看了他一眼。
這一次分別的時候,阮金國已然心滿意足,看起來一點都不落寞失望了。
他依依不舍地對蘇景景說了再見,見時候不早了,就決定帶柚柚再回家住一晚。
回家的路上,他腦海中回蕩着蘇景景的樣子。
一進家門,阮震立和陳麗萍就圍了上來。
“怎麽樣?”
“處得好嗎?去看電影了沒有?”
阮金國沒告訴他們,只說道:“爸,我想讀夜校。”
蘇景景長得好看,又念過不少書,好多回她說出的話,他都接不上。
他既沒念過幾年書,又是肉聯廠的普通工人,哪配得上她?
他得讓自己變得優秀一些,才有資格,去追求一個這麽好的女同志。
阮震立和陳麗萍看着兒子主動提出要去念夜校,還以為他在蘇景景那兒受了挫,于是什麽都不敢問了。
第二天一早,老倆口立馬去打聽報讀夜校的條件以及需要提供的資料。
而另一邊,阮金國送柚柚回村了。
……
顧祈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周末的。
一大早,他就搬了張小板凳坐在院子裏等,脖子都快要伸長了,卻還是沒見到劉安琴的身影。
顧老爺子也納悶,好在他已經做好了午飯,否則孫子就得餓肚子了。
“小祈,來吃飯了。”顧老爺子招招手,讓孫子過來。
顧祈站起來,又往外看了許久。
最後,他才點點頭,回屋吃飯。
顧老爺子是這些年才學會做飯的,他做的飯菜不好吃,得虧了食材好,才能下咽。
不由地,他想起那天在柚柚家吃的飯。
孟金玉做的菜,那是真叫一個美味!
就着腦海中色香味俱全的飯菜,顧老爺子扒了口米飯,忽地發現顧祈看着心不在焉的。
“小祈,怎麽不吃?”老爺子敲敲桌子。
顧祈這才吃了起來,又輕聲問道:“爺爺,媽媽會不會不來了?”
顧老爺子怎麽會不知道孩子有多盼着劉安琴來接他?
他一天一天盼着,等到終于到了周末,那歡喜勁兒,是老爺子從未見過的。
“會來的,這不是還早嗎?等你吃完午飯,你媽就來了。”
顧祈“嗯”了一聲,又忍不住問道:“可他們不是有車嗎?”
有車的話,開到譚橋村,應該很快才對。
吃完晚飯,顧祈又等了許久。
直到下午三點多,劉安琴終于來了。
顧祈的眸子像是突然被點亮一般,綻放着神采。
劉安琴一臉疲憊,一到顧家就立馬要了杯水喝:“早上家裏有點事,耽擱了。”
顧老爺子看一眼院子外:“沒開車來?”
劉安琴猶豫片刻:“周鑫單位比較忙,小祈,媽帶你坐公交車吧,也很方便的。”
顧老爺子沒再說話,直到看着劉安琴帶走了顧祈,才搖了搖頭。
人過得好不好,從精氣神兒就能看出來,劉安琴才和周鑫結婚沒多久,人家就已經開始不冷不熱的了?
顧祈到了周家,才發現媽媽的新家非常豪華。
城裏兩層的房子,家具都是特地請人打的,看着非常講究,院子裏養的不是雞鴨,擺了不少盆栽,邊上還有一張臺子,臺子上整齊地放着筆墨,看着很雅致。
不過,這些都與顧祈無關。
他只想跟媽媽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有兩天。
只是,真見到了媽媽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在新家裏,媽媽得做飯,得照顧老人吃飯,還要洗碗洗衣服。
等到做完了一切家務,她才得空陪陪他,可沒想到,沒多久,老太太又喊了。
“安琴,你過來一下。”
劉安琴脾氣好,臉上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只是對顧祈說:“小祈,你先自己看書,媽等等就來。”
顧祈并不是一個愛說話的孩子,但是這一次在和媽媽見面之前,他準備了很多想要說的話。
坐公交車來周家的路上,他說了一小部分,現在還有一肚子的話沒說完。
可是,卻沒有機會。
顧祈沒有鬧,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書,想要看。
這時,他才發現桌子上還放着一塊抹布。
那是劉安琴要用的。
顧祈拿起抹布,走出屋子。
這會兒,劉安琴正坐在她婆婆的房間裏。
周母是個體面人,不會胡攪蠻纏那一套,可骨子裏透出的傲慢卻顯而易見:“安琴,工作調動之後,你現在是不是沒這麽累了?”
“好多了。”劉安琴說,“媽,謝謝你給我找的關系,随軍做後勤工作,我的身體确實吃不消。”
“還會觸景傷情,是吧?”周母語帶譏诮。
劉安琴愣住了,低下頭。
過去她和周鑫在一個院子裏長大,當時的周母非常疼愛她,還說她漂亮又乖巧,可這一次見面,她得到的待遇就沒這麽好了。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她結過一次婚,帶着一個孩子。
果不其然,周母要說的,就是這件事情。
“我給你安排工作調動,是想讓你好好養好身子,盡快讓我抱上孫子的。你知道自己的情況,周鑫想要娶你進門,我是一萬個不樂意,但沒辦法,那孩子主意大。”
“兩個人既然結婚了,就好好過日子,總想着自己以前的家是怎麽回事?那孩子有自己的爺爺,你非要把他接過來,他不自在,我心裏更不自在。”
劉安琴低眉順眼:“媽,我之前就跟周鑫說好了,每個周末接小祈來住的。”
周母推了推自己的眼睛:“每個周末接過來,你顧得過來嗎?孩子是可憐,沒了親爸,但就算他沒親爸了,你也不能讓周鑫當他爸吧?”
“以後盡量別接過來,你有時間的話,就坐公交車去看看他。當媽的心思,我怎麽能不明白?別想這麽多,等你有了和周鑫自己的孩子,就不會總惦記着以前的兒子了。”
這些話,就像是一盆涼水,澆到顧祈身上。
捧在手中的真心,都仿佛變得可笑了起來。
他落荒而逃,直到跑回房間時,才敢大口喘氣。
屋外傳來些許動靜,好像是劉安琴去廚房給老太太準備安神茶了。
顧祈掀開被子,躺進被窩裏。
有點冷,但他是男子漢,不怕冷。
他只是,想念自己的爸爸了。
要是爸爸還活着,該有多好。
……
其實像靳敏敏那樣想要給孟金玉送禮,讓她顧念往日情分,帶着她們一起做衣服的人并不少。
但是,不管誰來了,孟金玉都是一樣的答複——用真本事說話。
一開始,自然也有人怪她不近人情,但最後發現大家都是公平競争,她們也就想開了。
一天的時間,夠大家用孟金玉給的邊角料展現自己的手藝了。
只是,平時下慣了地的人,幹的都是粗重活,也沒什麽審美,縫出來的布料條就只是加工了一下,哪有什麽手藝可言。
靳敏敏是帶着她閨女的紅色針織衫來的。
她将紅色針織衫上的毛線拆了,做成一只小襪子,因顏色顯眼,這襪子乍一眼還是好看的。
但擠在孟金玉家裏的其他婦女不幹了。
“我們都是用金玉給的邊角布料縫的手帕,你用的是大紅色的毛線,這跟作弊有什麽區別?”
“之前我就聽我兒子說了,學校裏的靳老師作弊,那會兒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以前在工作中作弊,現在為了得到幫紅星服裝廠做事的機會還要作弊,哪能這樣呢?”
“你這個人的道德品質就是有問題的!”
都不用孟金玉開口,靳敏敏就已經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的臉“唰”一下紅了:“那我重新做。”
然而,即便孟金玉家裏有縫紉機,她也不知道怎麽用,笨手笨腳地裁邊,看起來一臉慌張。
“不用做了。”孟金玉打斷了她。
靳敏敏知道這回沒戲了,心有不甘,卻在衆人鄙夷的目光中,憤憤地轉身出門。
還沒走幾步,她就碰到了姜煥明。
興許是這陣子過得太不順,她的心終于動搖了。
姜煥明到底有一份正當的工作,跟着他過日子,也沒什麽不好的。
“你的眼睛怎麽紅紅的?”姜煥明問。
靳敏敏說:“我去金玉家,想要跟着她學手藝,給紅星服裝廠做事。沒想到,她因為私人恩怨,把我趕了出來。”
她紅着眼眶,看着楚楚可憐的,本意是賣慘,誰知道,姜煥明的重點不太對。
“你不是小學老師嗎?怎麽還要給紅星服裝廠做事?”
靳敏敏一時慌張,換了個話題:“那個——謝謝你送的雞蛋。姜同志,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姜煥明皺了皺眉,再一次看向靳敏敏的臉。
她的臉蛋很好看,身材也纖細,看着弱不禁風的。
本來他想要和阮雯雯離婚,把她娶回家,但是,今天早晨他在吃早飯時,聽姜成和姜果說起柚柚班一個老師被辭退的事。
他不知道柚柚班裏究竟有多少老師,可如果靳敏敏真被辭退了,那他是不是沒必要再跟她耗下去了?
更何況,阮雯雯的養父母,是可以幫到他的。
姜煥明滿心算計,最後往後退了一步:“靳老師,快開學了,姜成和姜果等着我回去給他們輔導功課。”
他已經不是年輕小夥子了,做事不能再毛毛躁躁。
之前犯下這麽多錯誤,已經差點毀了他的前途,這一次得謹慎一些。
姜煥明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靳敏敏愣在原地。
這個男人,是她留着備用的靠山。
可現在,怎麽連他都變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
“曉春,你這手帕做得很好,裁邊也細致,手藝太棒了。明天我要上公社跟服裝廠廠長見一面,到時候你跟着我一塊兒吧。”
張曉春聽了,一臉驚喜。
過去,她是一直鉚足了勁兒想回城的,可自從前夫抛棄了她,兒子也離她而去之後,她就再也不打這個主意了。
去了城裏,看見前夫另娶,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她反倒丢人,反倒心寒。
這兩年,張曉春都封閉着自己,也開始自我厭棄,可沒想到,她被肯定了。
孟金玉說,她的手藝很棒。
“謝謝!謝謝金玉!”張曉春激動得熱淚盈眶,緊緊握住了孟金玉的手。
寧蘭一臉羨慕地望着張曉春。
自從她的雙腿不能走路之後,就吃父母的,穿父母的,幫不上家裏任何忙。
她多希望,也能掙一些錢,補貼家用,更證明——自己不是個廢人。
“元嬸,你爺爺是裁縫,在這方面,你的經驗比我要足。我給生産隊打個證明,以後你也和我一起幹吧。”
元嬸聞言,也是一臉欣喜。
“還有薇薇。”孟金玉又對許薇薇說:“你的眼光好,平時穿的衣裳都很時髦,家裏又有縫紉機,比較方便。”
服裝廠沒有撥這麽多預算,一開始,孟金玉就只說要找三個生産隊隊員和她一起幹這工作。
現在既然已經滿員了,剩下的婦女雖失落,但也不會鬧。
寧蘭垂下眼簾,雙手拄着拐杖,吃力地站起來,想要回家。
“寧蘭,你等一下。”孟金玉說。
寧蘭的背脊僵了僵,心跳的速度極快,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孟金玉拿着寧蘭做的手帕。
手帕并不特別,特別的是上面的那朵花,看着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等政策放開之後,也許她将不僅限于做童裝,可至少現在,服裝廠給的任務,就是做小孩兒衣裳。
“這手帕上的繡花很好看,不知道你還會不會繡其他樣式?”
“小孩的衣服上,可以繡一些貓貓狗狗的小動物、輪船、汽車什麽的……寧蘭,你會嗎?”孟金玉問。
寧蘭受寵若驚,用力地點頭:“金玉姐,我會去學的。”
“好,那你跟我們一起。”孟金玉笑了笑,對她溫聲道,“攢點錢,以後買一臺輪椅,走路就不這麽吃力了,能改善生活質量。”
寧蘭的心髒撲通撲通跳。
買輪椅……
之前在醫院時,她倒是聽醫生說過可以買輪椅,但那是天價,她連想都不敢想。
“我、我可以嗎?”寧蘭小聲問。
“當然。”孟金玉拍了拍她的肩膀,“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就像她一樣。
只要用自己的雙手,付出辛勤的努力,她們的日子,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孟金玉對她們說好,除了寧蘭腿腳不方便在家裏等待之外,明天一早,她們四個人得一起上公社和服裝廠的廠長以及制衣車間主任見面。
見面之後,估計就要開始工作了。
其他沒被選上的婦女心服口服,但散開時,還是有人忍不住問了孟金玉一句:“不是說選三個人嗎?怎麽變成四個了?”
孟金玉看向許薇薇。
許薇薇紅着臉,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大家一愣,什麽都明白了。
村長家兒媳婦懷孕了,得養着身體,一個人當半個人用,這樣一來,她拿的報酬,肯定也是最少的。
誰都知道他們家之前出的事,如今許薇薇懷孕,開始新的生活,每個人都是打心眼裏為她開心。
等到她們都各回各家之後,柚柚才被舅舅送了回來。
“姐,我還有點事,先走了。”阮金國丢下這話,風風火火地蹬着自行車走了。
孟金玉奇怪道:“柚柚,你舅要去忙什麽?”
“念書!”柚柚一臉驕傲。
這下孟金玉可真要驚掉了下巴。
她弟居然要讀書,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柚柚,你舅受什麽刺激啦?”
柚柚正愁沒人分享自己這一整天的經歷呢,小手拍拍,讓媽媽和弟弟都在自己面前坐好。
之後,她小嘴叭叭的,再也沒停下過。
善善聽得一愣一愣的,滿臉羨慕。
看電影耶,一定很有趣!
而孟金玉則是挑着重點問:“你說跟舅舅相親的女同志,是什麽姐姐?”
柚柚奶聲道:“景景姐姐!”
孟金玉的神色頓了頓。
竟是蘇景景。
她記得上一世,蘇景景和阮金國是互不相識的,反倒和柚柚有很深的交集。
因為,上輩子的柚柚就是通過蘇景景,小小年紀就進了文工團。
孟金玉對蘇景景的印象非常好,因為在團裏,她幫忙照顧柚柚,盡心盡力。
只可惜,好人卻沒有好報。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蘇景景慘死時那一幕。
當時,文工團裏的文藝兵通通哭成一片,大家都說好人不長命,要為她報仇。
這一世,兜兜轉轉,柚柚又見到了她的景景姐姐。
同時,聽孩子的意思,阮金國似乎也對蘇景景動了心。
她不知道柚柚還會不會按照上輩子的路加入文工團,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能否與蘇景景走到一起。
此時此刻,孟金玉的腦子很亂,一時無法思考。
想起上輩子蘇景景的死因,她不由沉默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