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第一定不能再讓悲劇重演
31. 第31章 一定不能再讓悲劇重演。……
來的這些個人, 除了翟金寶之外,其他的個個都衣着體面,看着就與鳳林村格格不入。
阮金國給他們找了椅子,請他們坐下, 特別周到。
“莊書記, 您怎麽來了?”姜煥明讓自己盡量平靜, 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莊書記攤了攤手,接過阮震立去邊上給自己倒的水, 喝了一口。
阮雯雯的臉色白得出奇,可因為那兩個巴掌下了死手,臉頰便特別紅, 還火辣辣的疼。
她快要站不住了,示意姜果來扶着自己。
可姜果沒上前來,一副擔不了事的樣子,縮在姜成邊上,傻傻地望着這一幕。
“雯雯, 你別哭, 有什麽事, 我和你爸給你做主。”陳麗萍這樣一說,望向阮金國的眼神中就透出幾分責備的意味, “今天是雯雯的大喜日子, 一輩子也就一次,你把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喊過來幹什麽?”
莊書記的眉心擰了擰。
阮震立幹笑兩聲,對莊書記說:“麗萍不是這個意思,你是煥明的領導,肯定不算無關緊要的人。”
莊書記淡淡地點點頭,心裏卻琢磨着, 阮震立和陳麗萍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怎麽要攪和進這雞飛狗跳的破事中。
“證據就在這裏了,現在誰第一個說呢?”阮金國看向翟金寶,用下巴點了點他,“你不是說忙着回去上工嗎?你來。”
翟金寶聞言,就站了起來。
看得出來,他這陣子過得不錯,頭發剛理過,身上的衣服沒有補丁,還滿面紅光的。
阮雯雯雙腿發軟,想要開口制止他,可孟金玉已經走到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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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對上孟金玉的眼神,就吓得整個人一縮,生怕又有一個接着一個的巴掌往自己的臉頰上落。
“上回姜家三房不就是想要把小閨女送到他家去嗎?”
“就是他了,長得就不是一副老實相,上回來的時候還兇巴巴的,化成灰我都認得呢!得虧柚柚沒讓他領走,要不然,真得吃苦頭。”
“不過他不是給了姜家三房一筆錢,讓他們幫忙給娃做衣裳嗎?咋現在又變成是阮雯雯賣孩子了?”
“金玉這人靠譜,沒把握的事,她從來不會瞎說,看着吧……”
翟金寶被阮金國拉到阮雯雯面前,與她當面對質。
“你自己說,我是要把孩子賣給你嗎?那錢都已經退回去了,而且本來就是要給孩子做衣裳的。既然你已經把錢拿回去了,就當着大家的面把話說清楚,別冤枉了我。”阮雯雯做了個深呼吸,語氣平靜,眼神卻已然慌亂,視線到處飄。
翟金寶的注意力被走到孟金玉身旁的柚柚吸引。
小團子雖然知道自己不會再被他買走了,可下意識地,還是雙手叉腰,小臉上露出奶兇奶兇的表情,試圖吓退這人。
“整個翟家村的人都知道你家窮得叮當響,一年到頭吃不了一次肉,入冬的時候幾個兒子沒厚棉襖穿,還得上他們姥姥家打秋風!都窮成這樣了,能拿出三十塊錢買閨女?騙誰呢?”阮金國說。
“要是解釋不了那筆錢的來歷,我們就有理由懷疑你是投機倒把賺來的三十塊錢。”孟金玉把臉沉下來,“到時候我去舉報,那你上勞改場這事就沒得跑了。”
這一吓唬,翟金寶嘴角的笑容立馬就消失了。
勞改場太吓人了,丢臉不說,每天還得幹得累死累活,真不一定能留着命從裏面出來!
“不是,那三十塊錢,是孩子她媽給我的!”翟金寶話音一落,見阮雯雯和孟金玉長得一模一樣,愣住了,滿腦袋都是問號。
“那是孩子她後媽。”阮金國貼心解釋。
翟金寶想了想,但還是不太明白,索性不管他們家的事,只把當時花錢買孩子的來龍去脈重新說了一遍。
“我們聽人說,現在娶媳婦可不得了,彩禮都得幾十塊錢,要是娶的媳婦有文化,別說彩禮得上百塊,還得買啥三轉一響!他們還說了,以後彩禮錢更貴,到時候我們家好幾個兒子,娶不着媳婦咋辦啊!”說到這裏,翟金寶的五官皺成一團,愁得不得了,“後來有人給我們出了個主意,去人家家裏領個閨女,閨女養大了,給我家兒子當媳婦,不要彩禮!到時候要是幾個兒子都娶不着媳婦,那閨女更能派上用場了,反正關上門,一家親——嘿嘿。”
孟金玉氣得攥緊了拳頭。
這說的是人話嗎?
“我放出消息,讓人給我物色物色小丫頭,沒幾天,孩子她後媽就來找我了。我本來想着不花錢,就領一個女娃回家,可沒想到,她居然要我五塊錢!”
“這是獅子大開口啊!但是我看小丫頭長得是真好看,就跟年畫娃娃似的,估摸着長大了也俊,就讓我媳婦回娘家借錢了。五塊錢,能把我幾個兒子将來娶媳婦的問題解決了,也值當……”
“可沒想到,她拿了錢,居然不把娃送過來!還真當我翟金寶好欺負的?我當下就帶着人,來你們鳳林村讨說法,可你猜怎麽着?她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賣了閨女,願意拿出整整三十塊錢,讓我閉上嘴!白拿的錢,我肯定要啊,就是這樣,絕不是啥投機倒把賺的,我哪敢幹那勾當啊!”
之後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一想到柚柚差點要受這天大的委屈,阮金國的臉色就黑沉沉的,一時氣不過,直接上手給了翟金寶一拳。
“讓我的小外甥女給你們家這麽多兒子當童養媳,你配嗎你?心裏打着這樣的馊主意,是人嗎你?”
翟金寶被打得嘴巴一歪,捂着半邊臉:“我錯了,我錯了,再也不敢了!這事我交代清楚了,不會再去舉報我了吧?”
阮雯雯紅着眼:“撒謊!你撒謊!”
這時,姜老太已經由大兒媳朱大麗扶着,拄着拐杖走到她面前。
姜老太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直接拿拐杖抽到她身上:“不是自己的閨女不心疼,你這人咋這麽毒呢?”
阮雯雯疼得上蹿下跳,躲到陳麗萍後面:“媽,我沒有,他們是串通的!”
阮震立的臉色已經變得極其難看。
不由地,他想起那天就在鳳林村,就在姜家,當着這麽多村民的面,阮雯雯被揭穿了……
當時,他就像現在一樣窘迫、難堪。
難道今天,又得重演一次了?
之前在這些村民們面前丢人也就罷了,可莊書記是他的老同學,這臉——是真丢不起!
姜老太拿着拐杖在阮雯雯身上抽,但人家靈活,躲得遠遠的。
老太太打不着了,就轉而去看向姜煥明。
“這事兒你知道不?”她用力地将拐杖拄在地上,厲聲問。
姜煥明能怎麽說?
單位的領導就坐在一邊,看着他這婚事辦得有多荒唐!
他雖然不知道阮雯雯在背地裏做了些什麽,但在莊書記看來,他們倆口子是一體的,要是保不住媳婦,估計他的臉也一樣沒處擱。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姜煥明壓根來不及考慮周全,幾乎是下意識地,對姜老太說道:“媽,是金玉氣我和雯雯的事,故意鬧的這一出。我比誰都了解雯雯,她不會這樣做的。”
阮雯雯紅着眼眶,撲進姜煥明懷裏。
柚柚氣得大眼睛一瞪,團子臉氣鼓鼓的,整個人都要冒火。
“金玉,你就是鬧出個花兒來,我也不會再和你好的,讓這些人回去,別再多此一舉了!”姜煥明冷眼看着孟金玉,語氣中帶着幾分警告的意味。
孟金玉一樂:“果然有後媽就有後爸啊。”
話音落下,她又看向阮金國:“善善的事呢?”
阮金國請供銷社的兩位售貨員站出來。
看見那天帶着自己去廁所的姐姐,小團子一肚子的火氣被澆滅了,歪着腦袋,甜甜地打了聲招呼。
朱琴見孩子這乖巧軟萌的笑臉,心都快要化了,走上前掐掐她像小包子一樣的臉頰,但同時,心中卻更多了幾分憤慨。剛才這架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阮雯雯不是盞省油的燈,這樣一來,當時小男孩走丢的事,也許真是他們的後媽有意而為之!
這樣一想,朱琴不由心疼地握緊了柚柚的小手。
小不點看着天真可愛,卻被一個大人這樣算計,這一路走來,真是不容易。
于是,她與同來的另一個售貨員對視一眼。
另一個售貨員叫陳清清,這會兒點點頭,與朱琴一起站了出來。
阮金國說道:“那天我帶柚柚去供銷社買小木劍,碰到這兩位售貨員同志。她們倆說,後來一合計,覺得善善走丢的事,沒這麽簡單。”
柚柚仔細聽着舅舅說話,忽地見舅舅眼神示意,就走到大家面前,奶聲奶氣地說出那天自己跟着爸爸和後媽去鎮上的過程。
“我們坐公交車去,一路上,後媽給我喝了好多好多的水。到了鎮上,爸爸去單位工作,後媽就帶我們去買臉盆、洗衣粉、還有牙刷……柚柚好乖,沒有鬧,吃完了糖葫蘆,就站在一邊等,等得渴了,後媽又讓我喝水。”
“要回家了,後媽問柚柚要不要去廁所,如果不小心在公交車上尿褲子,那會羞羞的。柚柚不想羞羞,就去上廁所啦。”
小團子說得有條有理,口齒特別清晰,看着還一本正經的樣子。
這是要給阮雯雯實錘了。
朱琴補充道:“我是在廁所門口碰見柚柚的,她知道保護好自己,一直讓我在廁所外面等着。現在想一想,孩子是早就預感有人要對付自己了。只是她沒想到,後媽沒有把她弄丢,後媽想丢掉的,是她弟弟!”
阮雯雯心中一慌,說道:“喝了水要上廁所,不是很正常嗎?這也要賴在我身上?”
突然,善善開口了:“善善沒有喝水,後媽沒讓善善喝水。”
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說話時,一頓一頓的,清澈的眸子緊緊地盯着阮雯雯瞧,格外堅定。
“坐車路上讓孩子喝水,這是很正常的。可一個勁給柚柚灌水,不就是想着等到了供銷社就把她支開嗎?”阮金國說。
阮雯雯當然不承認,然而她剛要出聲,又立馬被他打斷了。
“我還在想,我們柚柚又不是小水桶,哪喝得了這麽多的水?是不是你在她的早飯裏偷偷放了不少鹽巴,好讓孩子渴了就喝水?”
阮雯雯被他噎得沒話說,只不停地搖頭。
見狀,朱琴看了阮金國一眼。
他說話,怪能嗆人的,挺解氣。
“善善,後來呢?”阮金國蹲在善善面前時,語氣變得溫和,眉心也舒展開來。
善善抿了抿唇,又奶聲道:“柚柚、不見了……要跑到很遠的地方找,才能——找到。”
“善善,是誰這麽說的?”孟金玉問道。
善善擡起了小手,直直地,指向了阮雯雯。
阮雯雯還要狡辯,可她還沒醞釀好該說什麽,就見另一個售貨員也站出來。
陳清清說道:“那時候供銷社裏就只有我,這個小男孩,還有他後媽。他後媽讓我去倉庫拿粳米和白面,我都說了,她一個人提不了這麽多東西,她卻非要。我只好去倉庫拿了,等出來的時候,孩子已經丢了。估計,她是覺得一些話不能讓我聽見,故意把我支走的。”
朱琴也說:“我記得,當時我好像聽見是這個女同志問孩子要不要上廁所的,可後來男孩丢了,她就說是小女孩胡亂跑,害得男孩出去找。當時我不知道她是孩子的後媽,以為她傷心過度,才會說胡話錯怪孩子,可現在一想,她處心積慮,就為了那一刻!”
當時阮雯雯空口胡謅,把黑的說成白的,可現在大家将當時發生的情況擺出來,就能看得出她的計劃漏洞百出。
村民們都沒見過心眼這麽壞的人,大家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半晌之後,何青苗說道:“那會兒,姜家的雞蛋被柚柚吃了,也鬧得沸沸揚揚的。阮雯雯把我和村支書請過去,想拿我們當槍使。好在柚柚這孩子機靈,自己為自己辯駁。并且,那一天,善善的小手也是像今天一樣,指着他的後媽。”
村支書嚴肅地點頭:“孩子的心,就跟明鏡兒似的。都怪我們,我們當時沒看出孩子媽是冒牌貨,所以才一遍又一遍被她蒙騙。這段時間以來,兩個孩子,受苦了。”
柚柚和善善确實受苦了。
孩子畢竟是孩子,即便他們很勇敢,一個勁往前沖,但總會有無助的時候。
但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
“何主任,趙支書,這事可不能怪你們。”孟金玉說,“你們都是為我們村民們幹實事的村幹部,平時忙,顧不上這麽多。要怪,就只能怪孩子的親爸,他任孩子們被欺負,對這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害得他們受了這些罪。”
孟金玉看着柚柚和善善,心裏頭酸酸的。
在她被綁起來的那段時間,這兩個孩子,甚至比福利院裏的孤兒還要無依無靠。
但是,兩個小團子一見到她,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都只是滿心依賴地撲到她懷裏,早就忘了自己受過的苦。
孟金玉心疼兩個孩子,而姜成,又何嘗不心疼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他知道後媽不好,卻沒有想到,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麽多曲折隐情。
她帶着弟弟去供銷社,不小心弄丢了他,可實際上,并不是不小心,她是把弟弟騙出去,由着他跑,由着他被別人撿走。
她要将妹妹送到別人家去,卻不單單是送,而是收了人家的錢,要賣掉妹妹,她要妹妹當那戶人家的童養媳,往後再也回不來,過最苦的日子……
想到這裏,姜成的眼睛紅了,緊緊地盯着阮雯雯。
阮雯雯回過神時,看見的是一個清清瘦瘦的小少年,站在原地,用充滿着恨意的眼神望着自己。
雖然這孩子性子實誠,可他對弟弟妹妹們的關愛卻是發自內心的,不知怎的,阮雯雯居然對他有些忌憚。
他已經不小了,十二歲的年紀,沒過幾年,就會長大,到時候……
阮雯雯打了個寒顫。
其他村民們并沒有注意到姜成的眼神,他們還在讨論姜煥明的不作為。
“金玉沒說錯,這當爸的,真是太離譜了。”
“他真不知道阮雯雯是怎麽對孩子們的嗎?三十好幾的人了,不至于看不出來吧?”
“離婚又結婚,這是他的家事,也沒人懶得說他們家閑話。但是,找這麽個媳婦,他是不是瞎?”
“文化人有一句話叫啥物啥人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大家望着姜煥明的眼神中,都透着鄙夷。
雖說村子裏男人們對孩子的事都不太上心,大多是丢給家裏的女人們管,但像姜煥明這樣,完全不理孩子們死活的,那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多好的娃呀,欺負娃算個啥東西!”
“幸虧兩個娃都機靈,也有福氣,出了這麽多事,倆人還啥事兒沒有。”
“就算出事了,這當爸的和當後媽的也無所謂,說不定還可高興了呢!”
“啥當爸的呀?我看姜家老三就是個後爸,念這麽多年的書,都念狗肚子裏去了!”
姜煥明又不聾,他哪能聽不見這些聲音。
此時,他就像是被阮雯雯燙着似的,整個人往邊上彈開了半米遠:“你、你真做了這種事?”
阮雯雯一下子就哭起來:“煥明,你信我——我——”
阮金國嗤笑一聲:“我看看你,還能怎麽狡辯!”
阮雯雯确實已經沒法争辯了。
不管是翟金寶、是朱琴,還是陳清清,他們所說的,結合起來看,全都對她不利。
即便她還是死活不承認自己賣掉柚柚、扔掉善善,可是,從村民們的眼神中看來,也能知道,他們根本不相信。
本來是自己大喜的日子,最後卻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戳穿,一道道尖銳的目光射向她時,她可以确定,自己顯然已經翻不了身了。
再看向姜煥明,見他的眼底滿是怒意,阮雯雯的心像是由高處墜落,墜入萬丈深淵。
她的眼圈紅紅的,睫毛上沾着淚水,問孟金玉:“你為什麽非要和我過不去?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孩子們現在都好好的,你為什麽還要依依不饒?”
“阮雯雯,你沒有生過孩子,大概不知道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孩子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孟金玉走上前:“這四個孩子,不管你碰了其中哪一個,我都不會放過你。”
阮雯雯一怔,微微蹙眉,随即看向姜果。
姜果站在姜成身邊,與哥哥眼底的恨意與決絕相比,她的眼神看着要茫然很多,像是一時消化不了這一切,傻傻地,僵在那裏。
看着姜果的神色,阮雯雯像是想起了什麽。
她咬着牙關,湊到孟金玉跟前,語氣中帶着挑釁:“你以為你贏了嗎?孟金玉,其實你輸得好慘。你男人,看見你這粗魯的文盲樣,就想吐,雖然知道離婚會被人笑話,可對他來說,不離婚,這日子過得太痛苦了……他寧願被人笑話,也不要挽留你!”
孟金玉靜靜地聽着她說的話。
上一世,在孩子們還小的時候,她和姜煥明的關系一直很緊張。他對她的嫌棄,她都知道,只不過在那會兒,只因為夫妻感情不好,就提出離婚,需要極大的魄力,她沒有這麽大的魄力。
但實際上,上輩子的婚姻,她已經受夠了。
因此這一世,她才會如此果斷。
“還有姜果——”阮雯雯冷笑着,眼底淬着陰冷的光,就像是毒蛇一般,“你生她養她,那又怎麽樣?她就是個小白眼狼,心裏只向着我一個人!今天你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讓我難堪,你以為她會好受嗎?她只會更加恨你!”
阮雯雯氣瘋了。
孟金玉不是在意家裏的小孩嗎?既然如此,就用她的孩子狠狠地紮她的心!
“煥明已經離過一次婚了,會再離一次嗎?這件事很快就過去了,就算你贏了,也只是贏在一時而已。我和煥明很快就要搬出這個村子了,到時候,我們就帶走你的孩子們。我享受榮華富貴,他們倆過的,就都是糟心的日子。”阮雯雯咬牙切齒,連神情都快要扭曲。
然而不管她說些什麽,孟金玉的表情都沒有變化。
不管她如何激孟金玉,到最後,都只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罷了。
“村長爺爺,公安叔叔和公安阿姨什麽時候才來呀?”柚柚問。
這奶裏奶氣的聲音,吓得阮雯雯渾身一僵。銥誮
“報、報公安了?”
柚柚蹦跶蹦跶跑過來:“對呀!村長爺爺剛才就已經讓人去報公安啦!”
李村長清了清嗓子,高聲說:“我們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寬容、退讓,可是,你越來越過分!這一次,大家絕對不會再姑息你!我們會向公安同志舉報,這一系列罪行,足以把你送到勞改場去了!”
他話音剛落,餘光掃到村口,眼睛一亮:“他們來了!”
阮雯雯眼皮子一跳。
勞改!
她聽說過,進勞改場接受勞動改造——
太可怕了。
不,絕對不能被抓去勞改。
阮雯雯徹底慌了,哪還有剛才挑釁孟金玉時的氣焰,人在手足無措之時,總會做出一些愚蠢的決定,就比如說現在,當看見村口幾個穿着制服的勞改幹部向自己走來時,她連想都沒想,一個轉身,拔腿就跑。
村委會離姜家不遠,她在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先跑回姜家再考慮之後的事,此時,她的步伐邁得飛快,大紅色的裙擺飄揚在風中。
在場的村民們自然不讓她跑。
有人上前攔着,有人在身後喊着,可阮雯雯左右逃竄,好幾回穿過酒席時差點撞到桌子和椅子。
她掀了桌,丢了碗盤,要逼得追趕自己的人節節敗退。
“這位女同志,立馬給我站住!”
身後傳來勞改幹部嚴肅的聲音。
可阮雯雯已經沒有辦法再用理智思考了,她害怕勞改場,絕不能被關進那裏去……
她逃得飛快,遠遠地,看見傻站在那裏的姜果。
她大聲道:“姜果,幫媽媽擋住他們。”
“果果,快點,你希望媽媽被抓走嗎?趕緊幫幫我!”阮雯雯歇斯底裏地喊着,臉上的表情扭曲猙獰,盤起的頭發逐漸散落,就連頭上的那朵大紅花,都開始晃晃悠悠,快要落下似的。
“果果!拿掃帚,拿椅子,打他們!”即便距離不遠,可每一秒對于阮雯雯而言,都是驚心動魄的時刻,在離姜果越來越近之時,她大叫一聲,讓姜果動手。
也有村民試圖喚醒姜果。
“姜果,趕緊攔住她。”
“她不是好人!”
一步、兩步、三步……
她看見姜果一臉茫然地站在那裏,眨眨明亮的大眼睛,眼圈變得紅紅的。
之後,她看見姜果傻傻地轉頭,步伐動了動,看向那些趕來的村民和勞改幹部。
阮雯雯舒了一口氣。
她相信姜果,這孩子頭腦簡單,還總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但對待她時,卻特別“忠”。
就在這奔跑的過程中,她已經想好了。
先逃跑,絕對不能回姜家,她要跑到後山躲起來,等晚上再偷偷出這個村子,只是丢掉一個小孩而已,又沒有确鑿的證據,相信公安和勞改幹部根本就不會興師動衆地抓她。
等過了風頭,她就遠走高飛,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這樣一想,她得好好感謝姜果。
身後的聲音嘈雜尖銳,面前小少女漂亮得像是一副畫,在只離她兩步之遙時,阮雯雯沖她露出一個感激的、釋然的笑容。
卻不想,這笑容,就在一瞬間僵住了。
畫面像是就此定格。
她看見,姜果往外伸了伸腿,腳丫子一翹。
這個丫頭,是想絆倒她!
阮雯雯心頭“咯噔”一下,想要躲開時,已經來不及了。
“砰”一聲重響,她直直地往前撲去,臉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眼前一片黑暗。
阮雯雯的這一跤,摔得格外厲害,那是天旋地轉一般的疼痛感。
她的臉埋在地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都沒有擡起來。
直到,她嘗到一絲血腥味。
阮雯雯尖叫一聲,雙手撐着地面,緩緩地,擡起身子。
“啪嗒”一聲,一顆帶着血的大門牙,掉到地上。
她愣住了,伸手去抓大門牙。
卻不想這時,村民們和勞改幹部已經趕到自己面前。
阮雯雯一臉狼狽,沖着姜果破口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白眼狼!”
姜果就像是沒聽明白似的,愣在原地,低頭看着自己剛才用來絆倒阮雯雯的那一只腳。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幹,只是突然特別憤怒。
妹妹差點要被賣了,弟弟差點丢掉,成為別人家的孩子。
而她對此,一無所知。
勞改幹部将阮雯雯帶走的時候,她就像發了瘋一般尖叫、掙紮,歇斯底裏地求饒。
阮震立幾乎沒眼看,可是,阮雯雯一個勁地喊他。
“爸!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爸,我不要被抓去勞改,要是被抓到那種地方,我這輩子就完了。”
“我錯了,爸,我錯了……”
阮震立擡起頭,撞上莊書記的眼神,那眼神之中透着滿滿的同情,像是覺得他怪可憐的。
“我——”阮震立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幹啞。
莊書記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我懂的。”
“爸,你要救我,我……”
“閉嘴!我不是你爸!”阮震立氣得直接打斷了阮雯雯的話。
頓時,阮雯雯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整個人都是僵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阮震立,無限的恐懼湧上心頭。
剛才明明是他們讓她喊爸媽的……
現在,他們不認她了嗎?
如果連養父母都不管她,那她以後該怎麽辦?
關進勞改場,再也不能出來了嗎?
想着想着,她阮雯雯覺得胃裏一陣不适,排山倒海一般的惡心感往上湧。
她緊緊捂着嘴巴,趴在地上嘔吐,吐得死去活來……
“雯雯,你怎麽了?哪兒不舒服?”陳麗萍着急地問。
……
最終,阮雯雯還是被帶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陳麗萍低下頭,用手輕輕揩了揩自己的眼角。
一場喜事,到了最後,變成一出令人難堪的鬧劇。
姜煥明呆愣在原地,怎麽都想不明白,自己最近是怎麽了。
怎麽總是倒大黴呢?
他頹然地癱軟在地上,餘光之中看見姜家其他人都轉身走了。
他們看起來好失望,尤其是姜老太,那背影像是突然蒼老了十年八年一般。
“姜同志。”莊書記走了過來。
姜煥明猛然回過神,立馬站起來,用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頭發:“莊主任。”
然而,就在這時,阮金國也走到莊主任面前。
“莊主任,我要舉報姜煥明。”他說。
陳麗萍聞言,立馬拽了拽自己兒子的手,壓低了聲音:“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可阮金國哪會聽呢。
他對莊主任說道:“我要舉報他,舉報他行為不端,亂搞男女關系!這有一個說法,叫——作風問題,對吧?”
莊主任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們單位一定會調查到底。”
姜煥明愣愣地看着阮金國,又看向莊主任,像是壓根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一般。
他是真聽不懂。
不是說他很快就要被升為主任了嗎?
怎麽現在,單位領導要調查他是否有作風問題了呢?
……
村民們都散去了。
姜家靜悄悄的。
不管是姜老太,還是姜家的大房和二房,他們的心都在滴血。
這場酒席,擺得風光體面,那是得花錢的。
錢花了,面子卻丢光了,對于姜家人來說,沒有什麽比這更令人痛心的。
“上工去吧,要是連今天的工分都被扣了,年底真開不了飯。”朱大麗苦澀地說。
王小芬抹了一把眼淚:“開啥飯啊?家裏這麽多孩子,就靠我們大房二房掙工分,現在小叔子的工作都要保不住了,到時候就算開飯,也吃不起肉。孩子們都盼着呢,沒想到連過年都吃不起肉,苦了我們不要緊,我是心疼孩子們,真沒想到,咱家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回去了!”
姜建明拽了拽媳婦,示意她別再說了,還指了指裏屋的方向:“三弟聽見不好受。”
可王小芬不依,哭着說:“有啥不好受啊,他自己作的!以前金玉在家的時候多好,哪會出這麽多幺蛾子事!”她越想越生氣,聲音陡然拔高,“照我說,你三弟就應該去找金玉,求求她,說不定還能有轉機。”
要是在平時,姜建明絕對不會讓她對姜煥明的事指手畫腳。
可今天不一樣,他心裏有氣,同時,也承認她說的話不無道理。
堂屋裏,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今天這一出。
而裏屋,姜煥明躺在炕上,神情呆滞、怔愣。
他被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弄得方寸大亂。
“金玉是個重感情的人,到時候倆人複婚,讓她上供銷社給你三弟說說話,說不定還能保住工作。”
“四個孩子都需要親媽!”
“我看金玉打心眼裏應該還是稀罕你三弟的……”
這些聲音,傳到姜煥明的耳中。
他突然想着,是不是真的只有重新将孟金玉娶回家,才能讓他的生活,回歸原樣。
他根本就沒辦法忍受這個人。
可也許,他必須硬着頭皮,重新接受她。
……
姜成和姜果從村尾走到村頭,又從村頭走到村尾。
最後,他們的腳步停留在孟金玉那間茅草屋門口。
屋子裏傳來陣陣香氣,媽媽好像已經在準備晚飯了。
屋門虛掩着,能聽見舅舅爽朗的笑聲,他一會兒抱起善善,一會兒又将柚柚舉高高,逗得他倆咯咯直笑。
姜成的眼中滿是向往:“果果,我們也去吧。”
“大哥,你進去吃吧,我不去。”姜果搖搖頭。
“可是——”姜成還要說什麽,卻見姜果安靜地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垂頭喪氣的。
姜成想要去追姜果,又想去媽媽家吃飯,正左右為難時,突然聽見河邊傳來幾個大娘的求救聲。
“救命啊——救命啊——”
“有人跳河了!”
這聲音又急又尖銳,不一會兒工夫,就見好些個村民從屋子裏跑出來。
“怎麽了?”茅草屋裏,阮金國也聽見求救聲,放下正坐在自己肩膀上騎馬馬的柚柚,往外跑去。
“金國!”孟金玉突然神色一變,連忙抓住阮金國的手,“你別去!”
“都不知道出啥事了,得去看看啊!”阮金國着急道,“都有人跳河了,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說完,阮金國就跑出茅草屋,向河邊沖去。
孟金玉急急地跟上他的步伐,上輩子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
阮金國去了河邊,會碰見一個人。
絕對不能讓他們見面。
她要攔着阮金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此時此刻,阮金國已然站在了河邊。
一道纖弱的身影向小河走去,越往前走,河水越深。
可她卻并不掙紮,像是抱着必死的心。
“不要!”阮金國大喝一聲。
那個女人,緩緩地轉過臉。
她烏黑的發絲披散在雙肩,襯得皮膚雪白,水汪汪的眼睛又大又圓,淚光閃閃,看着虛弱而又無助,楚楚可憐。
柚柚遠遠地望着,震驚地瞪圓了眼,輕聲道:“善善,她好美呀。”頓了頓,又說,“她的肚子裏,是有小娃娃嗎?”
孟金玉往前,向着小河的方向走去。
只要想起上一世發生的事,她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正尋短見的女人,将改變阮金國一輩子的命運,帶着他從光明,走向黑暗。
絕對不行。
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讓悲劇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