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第這不是他們家的小孩嗎?……
26. 第26章 這不是他們家的小孩嗎?……
姜成說有事要對姜果說。
姜果興致勃勃:“啥事兒呀?好事嗎?”
今天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 爸媽離婚了,她多了個後媽。
後媽聰明能幹,雖然似乎跟她親媽長得一模一樣,但就是比她親媽好看。
在國營飯店吃飯的時候, 她還聽後媽和爸爸說, 接下來爸爸的工作會調動, 說不定很快就越升越高,去城裏當領導了。
到時候, 他們一家人都能跟着爸爸搬進城裏的職工大院。
不知道城裏的職工大院是不是挨着百貨大樓呢?
如果是的話,她要每天上百貨大樓逛!
姜果想得越來越遠,唇角也揚得越來越高了。
“果果, 咱們回學校上學吧。”姜成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姜果就像是見了鬼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還誇張地拿手摸了摸哥哥的額頭:“你傻啦?以前每天在學校上學受的苦,你忘記啦?”
那會兒他們兄妹倆不單要上學,平日裏還得住在學校, 一個月也回不了幾次家。
姜成和姜果不是同班同學, 但在學校, 他們倆都受了不少委屈。
“你們班的老師最兇的,每次你和別人說話, 被罰站的就只有你!他還說, 為什麽鄉下人總愛把野孩子送到城裏,難為他們老師來管!”
姜果說起這件事,就一肚子氣:“還有我們班!我們班的女同學,可讨厭了,自己穿的裙子是從供銷社買的,就笑話我穿的是灰撲撲的褲子!有什麽了不起的呀, 我現在也有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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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回去念書了。
同時,想起當初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姜果甚至覺得連小籠包都不香了,趕緊去拿了一個勺子,嘗嘗晚上在國營飯店時她覺得最美味的蟹粉豆腐。
見狀,姜成有些為難。
他以前覺得自己是哥哥,得承擔當大哥的責任,可這些日子以來,他做什麽都是錯的。
如今,善善丢了,柚柚跟媽媽走了,家裏就只剩下他和果果了。
媽媽雖然沒有讓他看好果果,但她說過,想要當男子漢,就要果斷一點。
要麽就想辦法改變現狀,要是沒辦法,那就別磨磨唧唧的。
要想辦法,想聰明的辦法……
“吸溜——”姜成吸了一口小籠包的湯汁,又把姜果給自己拿的勺子給搶走了,嘗了嘗蟹粉豆腐。
真好吃,都要鮮掉眉毛啦!
姜果沒了勺子,也不惱,回頭再去拿一個。
她蹦蹦跳跳的,看起來心情特別好,都快要哼起歌兒來。
好不容易,她回來了。
只是蟹粉豆腐還沒入口,姜果突然聽見哥哥說了一句讓自己瞳孔地震的話。
“果果,你是不是黑了?”
姜果放下勺子,快速跑去照鏡子。
煤油燈的燈芯快燒盡了,屋子裏光線昏暗,她一只手拿着鏡子,一只手仰着自己的臉蛋,全方位檢查。
“黑了?”她納悶地自言自語。
“可能是下地幹活太辛苦了,這麽大的太陽呢。”姜成心虛地看看一點都不黑的妹妹,輕輕咳了一聲,“我聽人說,就算是大冬天的太陽,都能曬黑人。”
姜果的眉心擰了起來,心情變得傷感。
大冬天的太陽都能曬黑人,那等明年夏天,她每天一大早就要下地賺工分,會不會變得黑黢黢的?
“對了,你認不認識隔壁村清清的姐姐啊?”姜成摸摸自己的鼻子,“我聽說,清清的姐姐初中畢業後,就上百貨大樓當營業員了。”
“初中畢業就能當營業員嗎?”姜果一臉好奇。
姜成含含糊糊地點點頭,随口敷衍了兩句。
他可不知道初中畢業能不能當營業員,他甚至不知道清清和清清的姐姐是誰……
他只知道,不管姜果惹得媽媽多傷心,打心眼裏,媽媽還是希望她能念書。
念了書,能懂得很多很多的道理,也許到時候,她就能懂事了。
……
二妮的媽媽生前是教師,家裏有很多課本。
如今小學課程是五年制的,柚柚請二妮姐姐給她找一些簡單的課本,她和媽媽要自學成才!
“先學認字吧!”柚柚說。
其實孟金玉是認得字的。
畢竟如今的她擁有兩世的記憶,上輩子接觸的東西多了,大文盲也被迫學着看懂了一些簡單的字。
只不過,會看不會寫。
小學課本上的文章,寫得密密麻麻的,她對着逐個字逐個字地念,如果有不确定的,就拿筆圈起來。
柚柚站在一邊,當嚴厲的小老師,不讓媽媽打瞌睡,慢慢地,媽媽終于進入了學習狀态。
“找——”孟金玉說,“這個字念找。”
“找!”柚柚也跟着學。
只是,就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孟金玉的眼神有了波動。
她突然坐直了身體:“柚柚,家裏有沒有紙?”
“柚柚去借!”柚柚說,“但是要做什麽呀?”
這些天,孟金玉一方面忙着搬家離婚的事,另一方面,心中一直惦記着如何才能盡快将姜善找到。
即便所有人都忘記了善善,她和柚柚也不會忘記。
可是如今不是後世,沒有網絡,連電話都不常見,她想要借電話給派出所打電話都得走好幾裏的路去東裏公社。
出發的時候有多期待,回來的時候,就有多失望,公安同志查不到任何消息。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我們寫一個尋人啓事,去善善走丢的那條街問人,一個一個地問!”孟金玉拉着柚柚的手,“我早怎麽沒想到呢?”
柚柚不懂什麽是尋人啓事,可只要有可能找到弟弟,就一定要試一試!
現在天已經黑了,可還不晚,村民們還沒睡呢,小團子穿上外衣,就出發了。
孩子在村子裏找人,孟金玉是放心的,她琢磨尋人啓事的內容,多了幾分希望。
同時,她忽然想起,之前柚柚給自己的小本子。
小本子是阮雯雯的,當時看了小本子之後,孟金玉可以确定她與自己一樣,覺醒了前世的記憶。
這事說出去也沒人信,說不定還要被村幹部們說是封建迷信,因此孟金玉一直沒将這當成證據拿出來。
現在,小本子倒是可以用來打打草稿。
村子裏,柚柚沒有耽誤時間,她按照自己對村民們的了解,上的都是有文化的人家裏去。
不過,鳳林村的村民們再有文化,也不過是比一般人多認識幾個字,學歷最高的,還得屬她爸爸!
這樣一想,柚柚直接回了姜家。
房門沒有上鎖,小團子進來時,大家還沒睡,但都已經回屋休息了。
倒不是不夠堂堂正正,只是她和全家人都不是好朋友了,不想特地去跟他們打招呼。
柚柚現在可是媽媽那一邊兒的!
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就算沒有燈,摸着黑也能找着路。
柚柚穿過堂屋,“噠噠噠”去了以前爸媽睡的裏屋。
本來以為會碰到爸爸和後媽,可誰知道,屋子裏沒人!
柚柚還小,不知道姜老太為了自己那最後一點可笑的面子與原則,愣是不讓姜煥明和阮雯雯在正式扯結婚證之前睡一個屋。
再加上今天姜煥明在自己原來單位的宿舍借住一宿,屋裏壓根就沒有人,因此小團子這一路進裏屋找紙筆,就顯得順利很多了。
姜煥明的紙筆都在櫃子隔層裏,和他以前用的書擺在一起,整整齊齊的。
柚柚一口氣拿了不少,又随手拿了一本書,想帶回家讓媽媽學一學。
不過她沒想到,她剛用小胳膊夾着書呢,就見書裏掉出一張照片。
她瞄了一眼,一臉欣喜。
是他們兄弟姐妹們小時候的照片!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柚柚趕緊把自己找到的東西全部抱緊,邁着小碎步跑走了。
……
阮雯雯追出門去。
這些天,姜老太讓她住在側邊間的屋裏,就是為了老婆子出門和老姐妹閑聊時不讓人看了笑話。
阮雯雯覺得她自欺欺人,像是這樣一來,她小兒子就變成正經人似的。
不過老太太到底同意了他倆的婚事,阮雯雯也沒計較這些小事。
剛才她睡不着,又沒別的事可幹,就出來上茅房,順便倒杯涼白開喝,可沒想到,居然聽見裏屋傳來一些動靜。
定睛一看,是柚柚來拿了不少東西!
阮雯雯不知道這母女倆是不是要鬧什麽幺蛾子對付自己,就跟上去。
她到了村尾的茅草屋門口,透過窗戶,看見孟金玉和柚柚正在寫字,眼底多了幾分嘲弄,轉身想走,可一不小心,卻看得更真切了些。
為什麽孟金玉拿着她以前那本寫着前世記憶的本子?
阮雯雯有些心慌。
“姜善。”
“今年三歲,聰明、不愛說話、膽小。”
“走失在供銷——”
緊跟着,阮雯雯聽見孟金玉在自言自語。
“這些字,我倒是認得,但筆不聽我的話啊。”
柚柚馬上說:“練習!練習就好啦!”
“供銷社的社怎麽寫?”孟金玉在課本和柚柚從姜家拿來的各種小冊子裏找,“啊!我知道了,是社會主義的社,先畫下來!”
“是寫!媽媽,是寫不是畫!”
屋外,阮雯雯心跳如雷,拔腿就走。
她們還在找姜善。
而且拿着她自己的小本子。
會不會是她們發現了什麽?
應該不至于,當時姜善走丢之後,姜家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到她頭上,甚至是柚柚這麽鬼精鬼精的一個小人兒,也不認為她是故意的。
阮雯雯心煩意亂,一路走回姜家。
屋子裏漆黑一片,她快步走着,去裏屋找她們是不是又拿走了什麽把柄。
大晚上的,姜成和姜果聽被這動靜,出來看了一眼。
“媽媽,你在找什麽呀?”姜果問。
阮雯雯被吓了一跳,迅速說道:“随便看看。”頓了頓,她試探道,“我想你弟弟了,果果,這兩天,柚柚有沒有說起你弟弟?”
“好久沒和柚柚一起玩了。”姜果拍了拍腦門子,轉頭對姜成說,“早知道剛才給柚柚留個小籠包,她還沒吃過呢。”
姜成沒出聲,只是緊緊盯着後媽看。
好奇怪,為什麽她突然提起弟弟?
一個曾經試圖将柚柚賣掉的後媽,真的會想念弟弟嗎?
……
第二天一大早,姜煥明回來了。
他昨天在國營飯店吃飽喝足,又回以前的宿舍和老工友們說說笑笑,喝了幾杯酒,之後躺在床上,一覺睡到大天亮,別提有多高興。
稀罕事這麽一鬧,也就一開始被人笑話得厲害些,可現在不也沒啥了?
連法律都允許感情不和的兩口子離婚呢,離婚證一領,他和孟金玉一點關系都沒有,大可以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往後,他有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妻子,有一對能在事業上幫到自己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日子肯定越過越好。
他心情好了,臉上就挂着笑,碰見正要去上工的生産隊隊員們,還客客氣氣地打招呼。
一個大娘見他笑眯眯的,就湊上前問道:“煥明,你和金玉咋樣了?”
“啥咋樣啊,離了!”姜煥明語氣随和,“嬸子,現在不興盲婚啞嫁,城裏年輕人都是自由戀愛的,我和金玉早就沒感情了,早離了早好。”
大娘拖長音“哦”了一聲,納悶地問:“那你和那個——家裏那啥雯,就是自由戀愛?不過你們倆以前到底對不住金玉,将來一個村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金玉和孩子們能好受啊?”
姜煥明一笑:“嬸子,這就是你跟不上年輕人的步伐了。現在離婚的人雖然不多吧,但也不是沒有,感情不好,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倒不如早點分開呢!我們還有這麽多小孩,就算離婚了,以後也是親人啊。”
姜煥明強行在給自己挽尊,不過大娘聽不明白,她只能聽懂最後一句話——
以前的倆口子,現在變親人了,那關系應該也不差吧?
鳳林村的村民們和姜家人一樣,總認為學歷最高、最有出息的姜煥明說出的話,就是至理名言,尤其大娘還是個牆頭草,風一吹,立馬就往他這邊倒。
這會兒她琢磨着在城裏待慣了的人,思想就是特別進步,他們離婚又結婚的,自己也不當回事兒,那外人還有啥好說的!
說不定孟金玉心甘情願地祝福前夫和阮雯雯呢。
大娘心裏有數了,準備下地幹活的時候跟其他婦女好好說一說。
人家孟金玉都不急,他們急啥呀?
姜煥明給人洗腦成功,心滿意足,轉身就要回家換衣服上班去。
正好這時,他遠遠地看見孟金玉拉着柚柚的手從村尾出來。
大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瞅瞅姜煥明,又瞅瞅娘倆。
一些生産隊隊員也停下腳步張望。
這就是能夠證明自己的時候了,家醜不可外揚,既然已經外揚了,那離婚之後能和平解決不愉快,也不遲。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姜煥明笑容滿面,語氣和善:“你們上哪兒去?手上拿着啥呢?柚柚打扮得這麽好看,是進城吧?”
話音落下,他還伸手,想要揉揉柚柚軟綿綿的頭發。
然而,小團子動作靈活,腦袋瓜子往後一躲,“咻”一聲,跳到一旁去了。
姜煥明的手僵在半空中。
“滾一邊去。”孟金玉冷淡地丢下這句話,牽着小閨女走了。
剛才的牆頭草大娘看着這一幕,“咦”了一聲:“她讓你滾一邊去。”
姜煥明吃了癟,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剛才他侃侃而談的那些話,就像是反過來,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臉。
生産隊隊員們看夠了好戲,領工具上工去了,邊走還邊議論着。
“哪有啥和平相處,姜煥明就是個負心漢,金玉才不原諒他呢。”
“能幹出剛離婚就要結婚的事,他可真好意思。還以為金玉要配合他做戲呢,沒想到人家壓根懶得搭理他,讓他滾一邊兒去!”
“不過,金玉帶着娃上哪兒去?今天不上工啦?”
“聽說請了假,又要去鎮上找娃了。她也不容易,一個女人帶着娃,要賺工分,還要顧着孩子。要不是村長家好心,幫她照顧小閨女,估計這日子更難過了。”
“她那個小兒子,都丢了十天半個月了吧?派出所都上過好幾回,連公安同志都找不到,她怎麽可能找到呢?”
“估計早就已經被拐了,壓根不可能找得回來。”
……
一大早,阮雯雯抱着個大盆上溪邊洗衣裳,遠遠地,就聽見村民們的話。
她抿着唇一笑,更加賣力地搓衣服了。
這時,不遠處一個人走過來。
阮雯雯看仔細了,才發現是生産隊副隊長。
“隊長好。”阮雯雯趕緊站起來。
“你來這麽多天了,咋還不下地幹活?”副隊長問。
阮雯雯一愣,她不想下地,反正姜煥明能掙錢,她有吃有喝,為什麽要下地幹活?
她才不稀罕那幾個工分。
“勞動是最光榮的,我不管你是城市戶口還是農村戶口,只要來了村裏,就得下地。”頓了頓,他指着不遠處的知青點,“知青點裏那些小知青也是被嬌慣着長大的,而且他們還有文化,都是讀書人!你看,就算是讀書人,不是也得撩起袖子揮鋤頭嗎?更何況是你?”
生産隊裏正副兩個隊長都是大老粗,每天拿着口哨,一片片田地逛着,盯着幹活時磨洋工的隊員。
阮雯雯早就被他們盯上了,這會兒都沒能偷幾天懶,就被拉去地裏幹活。
阮雯雯想着千萬別分配她去玉米地,誰知好巧不巧的,只剩下玉米地缺人了。
“副隊長,能不能給我換別的地裏去?我碰了玉米穗,渾身都癢,好幾天都好不了。”
她以前在城市長大,沒幹過農活,前陣子假裝是孟金玉時,倒幹了一段時間,只是總愛偷懶。
現在所有人都盯着她,她沒法偷懶了,就想着讓副隊長給換個輕松些的活兒,上回玉米穗戳着手那種瘙癢難忍的感覺,她到現在還記得呢。
“你來了我們生産隊,就得好好幹活。大家都是一樣的,你不願意幹的,人家也不願意,可你看看人家,誰喊苦,誰喊累了?”副隊長沒好氣道。
放眼望去,玉米地裏确實已經有不少隊員了。
稭稈葉子已經幹了,玉米粒顆顆飽滿,看着黃澄澄的。
隊員們用力揮着鐮刀将玉米杆割倒,一整排一整排擺着,一些在地裏幫忙的孩子沒這麽大力氣,就齊心協力,使盡吃奶的勁兒也要将玉米的皮掰下來。
雖然很累,但大家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悅,這樣一相比,就顯得阮雯雯的思想覺悟非常低了。
“可是我——”阮雯雯抿了抿唇,遲遲不願意下地。
聽見動靜的大隊長走過來,沉着臉說道:“收玉米是多難的活兒?比起來都算輕省的了,癢點就癢點,咬咬牙克服一下不就好了?”他皺着眉說到這裏,又上下打量了阮雯雯一眼,“你這不是已經穿長袖長褲了?遮着手臂和腿已經夠了,難道還想穿上大冬天的厚棉襖去?農村媳婦沒這麽嬌氣!”
阮雯雯被一頓指責,低下頭。
地裏其他隊員早就知道要來收玉米,通通是全副武裝,穿着長袖長褲就不必說了,還戴了帽子和手套,甚至連脖子都遮蓋得嚴嚴實實的。
“你到底去不去?”大隊長說。
阮雯雯很委屈,淚光閃閃,可沒人憐香惜玉,最後就只好硬着頭皮下地了。
她伸手,一不小心就碰着了玉米穗,剛想要躲開,又不小心被紮到。
她癢得受不了,眼淚一個勁往下掉,用手背擦了擦,眼底下立馬起了一整排的紅疹子。
一想到接下來還要連收好幾天的玉米,阮雯雯更想哭了,顫抖着肩膀,眼淚往下掉。
只可惜,她哭得再可憐,癢得再厲害,都沒人搭理,大家都忙着收玉米呢。
……
柚柚跟着孟金玉坐公交車去鎮上。
一路上,孟金玉拿着寫好的尋人啓事,心情焦灼,而柚柚則捧着自己昨天在姜家找到的照片,一刻都不敢松開。
這是去年在照相館拍的照。
當時姜果在鎮上念書,見同學都上照相館拍過照,自己也鬧着想拍照。
孟金玉拗不過她,就同意了。
當時,柚柚和善善比現在還小,孟金玉想着這麽小的娃上公交車也不買票,就帶着他倆一起來了。
一張照片很貴的,要好幾毛錢。
錢都給了,那當然是能在相片裏擠幾個人,就盡量擠幾個。
因此這張照片,就是姜家三房的全家福。
相片中,姜煥明和孟金玉肩并肩站着,看起來很不熟,還好有幾個小孩在其中緩解氣氛。當時,姜果做了個鬼臉,姜成正在制止,柚柚掩着嘴巴偷笑,而善善懵懵懂懂,眨巴着眼睛,一臉好奇。
雖然照片中的姜煥明看着怪晦氣的,可幾個孩子笑容滿面的逗趣模樣,還是讓孟金玉的嘴角不自覺揚起。
母女倆到了鎮上,就立馬去當時姜善走丢的那條路找人。
“同志,你看過照片裏這個小孩嗎?”
“個子大概到這裏,話不多,眼睛特別大。”
“照片裏他才兩歲,今年長開了一點,但五官變化不大……”
孟金玉一路走着,一路問,雖然她知道這相當于大海撈針,找到姜善的機會微乎其微,但不論什麽辦法,都得試一試。
“媽媽,尋人啓事呢?”柚柚說,“我們貼在牆上,好不好?”
“不行,街道辦事處的人會撕掉尋人啓事的。”孟金玉說着,目光突然落向不遠處的一些門店。
那邊上有一間布料店、一間馄饨鋪,再往前幾步,就是當時柚柚和善善跟着阮雯雯去的供銷社了。
孟金玉帶着柚柚去了布料店門口:“同志,這尋人啓事能放在你這兒的櫃臺嗎?”
布料店的老裁縫擡了擡眼皮,飛快地掃了她一眼:“什麽尋人啓事?找人得去找公安。”
“我們報過公安了,但是——”
孟金玉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那我也沒辦法,我們這兒又不負責找人。”
孟金玉捏着手中的尋人啓事。
正當她考慮說辭時,柚柚将尋人啓事拿了過去。
她走到櫃臺前,小腳踮着,将尋人啓事和照片一起遞過去。
“老爺爺,我弟弟丢了。”柚柚的聲音軟軟糯糯的,“這個放在這裏,只要有人來,就讓他們看一看,行嗎?”
老裁縫正在幹活的手頓了頓,擡眼看了看柚柚。
柚柚的嘴角抿了抿,小心翼翼地後退一步。
這老爺爺看着好嚴肅,她有點害怕。
但小團子想要找到弟弟的焦灼心情壓過了恐懼,她做了個深呼吸,小小聲道:“老爺爺,等我們找到弟弟了,就來您這兒做衣裳,做好多好多的衣裳……”
老裁縫這才拿着尋人啓事,看了一眼。
“求求你了。”柚柚的兩只小手合攏,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孩子的真誠與執着打動了他。
“放這兒吧。”老裁縫想了想,又說道,“再沖張照片,一起壓在我這玻璃櫃下面。”
“我去照相館問問!”孟金玉的眼中迸發出喜悅,她用力地鞠躬道謝,又趕緊拉着柚柚跑去找照相館,一刻都不停。
……
一整天的時間,孟金玉收獲頗豐。
她在照相館重新洗了幾張全家福,到處請店面裏的工作人員将照片放在顯眼處。
國營商店的售貨員總是要牛氣一些,但好在大家的心都是好的,好說歹說,最後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也還是同意了。
“找不到底片都能洗照片嗎?是重新拍下來再加急洗?這價格不便宜吧?”布料店的老裁縫推了推老花鏡,說道。
“攢錢本來就是給娃用的。”孟金玉笑着說,“不管付出啥,只要能找到娃,那就都值了。”
老裁縫看着孟金玉,她不容易,折騰了一天,什麽都不舍得買,連幹糧都是帶出來的粗糧餅,就着水湊合一頓。
至于小丫頭,她媽中午給她要了一碗熱騰騰的大馄饨,吃得一滴都不剩。
雖然她白白嫩嫩的,但衣服和鞋子都很舊,能看得出家裏環境不算好。
就這樣的一對母女倆,為了找到家裏走丢的小孩,不怕苦不怕累的,就算老裁縫的心是石頭做的,也要軟了。
……
阮雯雯回家時,不管是臉、手、脖子還是耳朵根子,都起了一片片紅疹子。
這确實不是她嬌氣,從玉米地裏出來的隊員裏,就她的情況最讓人不忍直視。
一些好心一些的婦女見了,教她回去之後用土法子處理止癢。
阮雯雯癢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用手指甲輕輕撓撓臉,又撓撓脖子,恨不得跳到熱水裏泡一泡。
“別撓了——越撓越癢了呀!”
“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阮雯雯哪還聽得進這番話,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後世動物園裏正在抓虱子的猴子,任人參觀。
她委屈得不得了,紅着眼眶,跑回家去。
阮雯雯一回到家,就見姜果跑上來。
“媽媽!你終于回來啦,我一個人在家都不知道幹些啥,你回來就可以陪我說說話啦!”姜果嘴角一揚,漂亮的小臉表情明媚,她笑容滿面地上前,卻在看見阮雯雯的臉之後,被吓了一跳,往後彈了一大步。
“果果,你知道有啥辦法讓我不這麽癢嗎?”阮雯雯抓着姜果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道呀。”姜果撓撓頭,忽然地渾身顫了顫,把手抽回來,“媽媽,你別摸我呀,你摸了我,我渾身上下都發癢了。”
阮雯雯的心都要寒了。
她的嘴角無比僵硬,擺了擺手:“你去玩兒吧。”
姜果點點頭:“那我去啦!”
正好這時,姜煥明下班了,他騎着自行車回來,一到家門口,就将車停好,還拿抹布沾了水,仔仔細細将自己的寶貝車子擦得锃亮。
“爸!”姜果跑上前,腳步輕快,元氣滿滿,“媽媽去玉米地收玉米,全身都癢癢。”
竈房裏,阮雯雯正在燒熱水,想要擦一把身體,恰好聽見姜果對姜煥明說的話。
她的鼻子微微發酸,等着他來安慰自己。
可沒想到,姜煥明進來倒涼白開喝時,只是淡定地看了她一眼,問晚上吃啥,和平時一樣。
阮雯雯一下子就委屈了,生氣地跺了跺腳,跑出去。
姜煥明趕緊出來追:“這是怎麽了?”
“我累了一天,渾身癢癢,你也不關心我。姜煥明,我跟着你受了這麽多苦,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心疼?”阮雯雯的眼圈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
見她這樣一鬧,姜煥明疑惑地說:“下地賺工分不是很正常嗎?誰都要幹的。”
阮雯雯氣得不得了,一下子就撇過腦袋,嘟着嘴巴“哼”了一聲,不搭理他了。
姜煥明見阮雯雯這嬌嬌柔柔的樣子,突然覺得還挺新奇的,心念一動,胸口就像是突然淌過一股熱氣。
“你別生氣了。”姜煥明說。
“那你哄我。”阮雯雯的聲音很輕,撒着嬌一般。
“哄你——”姜煥明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對了,你不是說要分家嗎?我今天就跟媽說。”
“她要是不同意呢?”阮雯雯嗔他一眼,“要是不分家,我爸媽可不同意我嫁給你的,城裏女人結婚後都單過。”
“她會同意的,我媽聽我的,一會兒吃完飯,我就去跟我媽說。”姜煥明心裏也沒底氣,不過看着阮雯雯,他有些心癢癢,恨不得立馬娶她回家。
“今天提分家,明天分出去單過,後天咱就去領證。”姜煥明拽了拽阮雯雯的手,說道。
阮雯雯抿着唇笑了笑,又攤開手:“工資呢?”
“什麽?”姜煥明問。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呀,今天你們單位發工資。”阮雯雯努了努嘴,不樂意道,“你以前一發工資,就給你媳婦上交,二嫂說的。”
“這個二嫂!”姜煥明“啧”了一聲。
阮雯雯見姜煥明吃這一套,就輕輕地搖晃他的胳膊:“我不管,我受委屈了,要買新衣服。布拉吉、的确良……我好看了,你也有面子。”
姜煥明笑了:“好好好,都給你買。”
阮雯雯唇角一抿,偷偷笑了笑,等着他從口袋裏掏出錢和布票。
“我還要買雪花膏!”阮雯雯又說。
姜煥明哭笑不得,但他并不小氣,幹脆地答應下來。
阮雯雯的心裏頭好受多了。
漂亮的衣裳、昂貴的護膚品、國營飯店的大魚大肉……
這才像是過好日子的樣子,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然而,正當她的嘴角終于露出暢快的笑意時,姜果卻突然跑了過來。
“爸爸!給我三塊五!”姜果攤開手,“還要給哥哥三塊五!”
阮雯雯的嘴角一僵:“加起來都要七塊錢了,你們兩個小孩,怎麽要拿這麽多錢?”
姜煥明一個月的工資也沒多少,一口氣拿走七塊錢,還怎麽給她買衣服和雪花膏?
她就是拼了這條命,都要攔着!
“我和哥哥要去上學了,這是學費。”姜果挺了挺胸脯,一字一頓,聲音清脆,“爸爸媽媽,我懂事了,你們以後不用再為我操心了!”
姜煥明聞言,愣了愣,随即眼底的喜悅替代了詫異:“好!念書好,你們願意念,我就願意供。”
姜果笑盈盈地,跑到阮雯雯身邊,想要挽着她的臂彎,但又怕癢,便将雙手背在身後,離她一米遠:“媽媽!你也為我開心嗎?”
阮雯雯:……
開心,開心得差點要咬碎了牙。
……
孟金玉和柚柚心裏清楚,即便她們帶來尋人啓事和全家福,也不可能這麽輕輕松松地找回弟弟。
這是一場長久戰,她們不會放棄。
“不早了,我們回家吧。”孟金玉揉揉柚柚的腦袋。
柚柚乖乖地點點頭,去坐公交車的路上,每經過一間店鋪,都要進去提個醒。
“姐姐,你記得讓人看看我弟弟的照片呀。”
“阿姨,如果我弟弟來了,你能認得出來嗎?我們家住在鳳林村村尾的茅草屋,你記得把地址留給弟弟哦,我弟弟記性很好,一聽就記住了。”
“老爺爺,我過兩天還會過來的,你要幫我和媽媽盯緊了呀。”
……
望着這操碎了心的小團子,老裁縫哭笑不得。
等到母女倆離開時,他将櫃臺上的玻璃臺面擡起來,輕輕地,将尋人啓事和照片,一起塞了進去。
這是最顯眼的位置,只要來往的人,都能看見。
太陽落山了,天色逐漸沉下來。
老裁縫拿抹布擦了擦櫃面,準備收鋪回家。
這時,一個女同志将自行車停在外邊。
下車之後,她進來說:“有沒有柔軟一點的布料?我想給孩子做一身衣裳。”
“有的,同志,你過來選一選布料和花色。”
女同志往裏走去,她眼光好,選購布料也幹脆,一眼望去,就挑了幾個款式。
“你拿出來,給我摸一摸料子。”她說。
等到老裁縫去取布料時,她找了張高高的木凳子坐下,百無聊賴,胳膊肘撐着櫃面,一只手托着腮。
“同志,你是給男孩還是女孩做衣裳?”
“男孩。”
“是你兒子吧?多大了?”
“嗯——三歲多吧。”
葉美荷淡淡地回答着,忽然,目光落在櫃臺的全家福上。
她一怔,整個人俯下來,緊緊地盯着全家福上,那個神情懵懂的小男孩。
這不是他們家的小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