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有媽媽的地方,就是家
20. 找到啦 有媽媽的地方,就是家。……
白天的時候, 柚柚在肉聯廠外邊等着,卻不見舅舅的身影。
她想請人幫忙進去喊一聲,但門衛大爺兇巴巴地轟她走,嚷嚷着她就是個窮親戚。
後來, 路過的職工阿姨們議論, 肉聯廠廠長家出大事了, 養了将近三十年的閨女居然不是親生的,一個村裏沒文化的小子被接了回來, 那窮小子就是柚柚的舅舅。
許薇薇立馬猜到後媽和柚柚的媽媽是雙胞胎姐妹。
難怪人人都說後媽蘇醒之後像是變了個人,談吐不同了,氣質也不一樣, 這樣一來,一切就能說通了。
之後,下起了傾盆大雨,許薇薇說幹等着不是事,拉着柚柚回村去。
公交車開到一半, 就遇到了故障, 司機師傅只能把車停在路邊, 喊着急的乘客先下車,不着急的, 則可以等下一班。
柚柚和許薇薇不知道該上哪兒去, 就坐在車廂裏等待。
漸漸地,柚柚睡着了,小團子睡得不深,皺着眉,那是因為她又做了個夢。
夢中,她見到媽媽被緊緊捆着, 關在一間小屋裏,難以動彈。
屋子裏黑漆漆的,起初柚柚什麽都看不清,可夢裏頭的她好擔心媽媽,用盡全力尋找着蛛絲馬跡。
終于,她看見一扇窗。
窗外是大片牛棚。
夢裏也下着大暴雨,媽媽一個人在家,她苦苦掙紮,卻沒人相救。
于是柚柚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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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後,她急得像是熱鍋上的小螞蟻,求許薇薇送自己去祥玉村。
一開始,小團子并不敢确定媽媽就在那裏,畢竟那一回跟着後媽上姥姥家時,她并沒有注意到其他屋裏有動靜。
不過好在,她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
此時此刻,終于聽見屋子裏傳來的動靜,柚柚既欣喜又着急。
小團子已經淋成了落湯雞,劉海被雨水打濕成一片,貼在腦門上,眼睫毛也是濕漉漉的,她用力地推屋門,但是卻怎麽都推不開。
姥姥出門前,給屋門上了鎖。
這會兒屋子裏漆黑一片,只聽見滂沱雨聲,孟金玉雙手雙腳被捆着,躺在炕上。
每天吃不飽,又無法出門走動的她原本早就已經麻木。
可剛才,她聽見了柚柚的聲音。
孟金玉已經被關起來很長時間了,長到即便她每天望着窗外看太陽升起落下,都已經數不清究竟過了多少時日。
她擔心家裏的情況,擔心孩子們吃不飽穿不暖,尤其在意的,是柚柚和善善。
他倆還小,離了媽,日子該怎麽過?
“媽媽!柚柚來救你啦!”
“不要怕,我在想辦法呢!”
雷雨聲幾乎壓過了孩子的聲音,可孟金玉卻異常激動,但她的嘴巴裏被塞着破棉布,只能發出嗡嗡的聲響。
她嘗試着站起來。
這在平時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李桂梅把她的腳踝捆得嚴實,但粗麻繩被掙得久了,竟有些松動,孟金玉用盡全身力氣從炕上坐起來,都這天氣居然累得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
坐起來之後,嘗試起身就沒這麽難了,她用臉頰貼着黃泥牆,又費了些勁,探過腦袋去敲窗戶。
“咚——咚——咚——”
她急急忙忙的,也顧不上是否疼痛,只知道這是自己僅剩的希望。
“咚咚咚——”不一會兒工夫,有了回應。
小團子在窗外蹦跶着,腦袋上許薇薇給紮的小啾啾也跟着蹦蹦跳跳的,歡喜得很。
有了生的希望,孟金玉終于來勁兒了,她忘了自己的肚子有多餓,使勁用自己的臉頰挨着窗,狠狠往外推。
過了許久,“啪嗒”一聲,窗戶被推開了。
柚柚驚喜地一蹦,小手扒着窗框,用勁往上爬。
“嚯!”孩子奶聲奶氣地大喝,小短腿兒晃蕩着,臉蛋憋得通紅,給自己鼓勁,“柚柚不放棄!”
直到“咕咚”一聲,小肉團終于翻了進來!
孟金玉懵了,但還沒完全懵,在炕上挪了挪,上半身往前一湊,想要抱抱孩子。
柚柚癟了癟小嘴巴,眼眶裏都是淚花兒。
這才是媽媽啊,即便整個人都被綁住,即便臉色蒼白神色虛弱,可還是擔心她受委屈,想要給她一個擁抱。
柚柚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媽媽面前掉眼淚。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肩膀一個勁顫抖,花了好長時間都控制不住情緒。
這可把孟金玉給急壞了,她左右動彈着,發出“嗡嗡嗡”的聲響,示意柚柚把自己嘴巴裏塞着的破棉布給取了。
口中的破棉布被閨女使勁拽走,孟金玉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閨女,怎麽是你一個人來的?這麽大的雨,一個人多危險。你爸和哥哥姐姐呢?沒來嗎?”
那一天,孟金玉是直接被敲暈的,醒來時就已經在娘家了。
她娘綁着她,不讓她動,怕她驚動其他村民,還塞住她的嘴巴。
她每天只能吃一頓飯,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能出聲,可不論她怎麽問,老太太都是一臉心虛的表情,一聲不出。
平日裏孟金玉睡睡醒醒,就連上回阮雯雯和姜煥明帶着柚柚過來都沒聽見,但是心中總還有個信念。
她想,婆家人會找過來的。
只是誰能想到,來的竟然是她的小閨女。
“爸爸和哥哥姐姐被後媽搶走了。”柚柚帶着哭腔,說道。
“後媽?你爸這麽快就給你們找了個後媽!”孟金玉瞪大了眼睛,“他可真有出息啊。”
柚柚又開始“哼哧哼哧”地解麻繩。
李桂梅打的是死結,下了狠勁兒的,柚柚用盡全力都沒辦法解開這繩,急得到處找剪刀。
“剪刀在你姥姥屋裏。”孟金玉連忙提醒。
這屋子到處都漏水,也正是因為這樣,柚柚只好端着煤油燈去角落點的。
屋子裏終于有了光亮,柚柚就趕緊開始找剪刀。
從孟金玉的角度望去,她閨女的背影小小一個,卻像是充滿着力量。
孩子一個個櫃翻騰着,從裏屋找到堂屋,又找到她舅的屋去。
最後,柚柚淌着積水累了,索性直接抽出櫃裏的衣裳和冬被,直接往地上一撲,小腳丫踩上去。
孟金玉被孩子逗樂,眼眶卻逐漸濕潤,笑中帶淚。
好不容易,柚柚找到了剪刀。
她握着剪刀,“噠噠噠”跑回媽媽身邊,小心翼翼地對着麻繩剪下。
雙手被松了綁之後,孟金玉接過剪刀,給自己的雙腳松綁。
終于,母女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孟金玉不清楚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輕輕拍小閨女的後背:“柚柚受委屈了。”
柚柚确實委屈,把小腦袋瓜子點得像小雞啄米似的,又怕媽媽擔心,快速搖起頭。
孟金玉眼圈一紅,認真道:“以後有媽在,誰都欺負不了你。”
誰都欺負不了她們娘倆!
“媽媽,我們走吧。要不然,等姥姥回來了,要把我們綁起來的。”柚柚說。
“我又沒暈,誰綁得住我!”孟金玉拉着柚柚的手:“一會兒再走,你先跟媽說說這陣子發生了啥事,還有,是誰成了你的後媽?我看你爸挺老實的啊,咋這麽不要臉呢!”
……
翟金寶和他帶來的人罵罵咧咧的,直接沖着姜煥明去了。
可“孟金玉”卻沒有心思理會這麽多,此時此刻的她,因為許薇薇的話而感到極度的恐懼。
許薇薇沒說錯,她叫阮雯雯,曾經是肉聯廠廠長的女兒。
上輩子,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過的日子是多姿多彩的。
從小到大,她就不愛讀書,被硬逼着上了初中,還沒畢業,就死活不願意再念下去了。
她的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當時被她氣得夠嗆,但就是拗不過她。
剛退學那幾年,她不幹活,反正有爸媽養着,每天好吃好喝的,扯不少布料給自己做衣裳穿,穿得那叫一個花枝招展,父母不僅由着她,到了合适的年齡,還給她物色對象。
雖然阮雯雯好吃懶做,但誰讓她出身好呢,再加上長得好看,想要娶她的人還是挺多的。
不過她的眼光高,看不上廠裏的職工,高不成低不就的,這一拖,歲數就大了。
幸好在二十九歲那一年,她終于找到了個好歸宿。
對方是幹部的兒子,長相也尚可,雖自身沒什麽能力,可畢竟在好單位上班,肯定能讓阮雯雯過上好日子。
在那個年代,二十九歲已經算典型的晚婚了,阮雯雯對對方非常滿意,立馬同意結婚。
結婚要用的四大件自然是齊全的,甚至對方家庭給出的比四大件還要多,他們家在海外有人,外彙券是一沓沓的,各種新奇的玩意兒往家裏搬,樂得阮雯雯眉開眼笑。
可誰知道,一切就在快要結婚時發生了變故。
父母突然查出她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原來當年孟父還不算窮困,将媳婦送進醫院生産。
醫院條件差,制度不完全,廠長夫人與孟母同時生産,可廠長夫人卻因難産大出血當場昏迷,不知道自己當下生的是男是女。
那會兒病房裏亂透了,李婆子又重男輕女,怕帶回村是兩個丫頭會被村民笑話,被婆婆刻薄,因此和她男人一起偷偷換了孩子。
大夫忙得團團轉,負責剛出生小嬰兒的則是一個新來的小護士,年輕沒有經驗,竟完全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麽。
搶救過後,廠長夫人撿回一條命,一家人歡天喜地,絲毫沒有注意到孩子被調包。
神不知鬼不覺,李婆子真就瞞天過海,帶了一對毫不相像的“龍鳳胎”回村。
上輩子真相大白之後,孟金國被認回去了,改名為阮金國,而阮雯雯的婚約被取消,回到祥玉村,打回原形。
由奢入儉難,她受不了每天苦哈哈的日子,也厭惡自己的家人——母親和姐姐。
直到她姐無怨無悔地付出,終于打動了她……
可姐姐的日子過得太好了,好得她做夢都要嫉妒。
後來阮雯雯出了意外,餘生将在病床上度過。
那陣子,她看了許多小說。
後媽文裏的穿越女取代原女主的身份,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她做夢都想與姐姐靈魂互換,取代那開了挂一般的人生。
阮雯雯是含恨而終,卻不想徹底失去意識之後,她竟然還能醒來,并且重生了。
沒有穿越,但她可以制造人為的靈魂互換。
阮雯雯慌張地看着許薇薇,連聲音都在顫抖,“柚柚去哪裏找她媽了?”
許薇薇已經從肉聯廠門衛大爺的口中猜測到廠長家被調換的孩子該是柚柚媽的孿生姐妹,原本她想當着村民們的面揭開她的真面目,但轉念一想,卻沒有這麽做。
如此大快人心的時刻,主角該是真正的孟金玉才對。
于是,許薇薇說道:“柚柚去找她媽媽了,不過我們沒碰見她舅舅,孩子并不知道她媽在哪裏。現在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把她媽關到哪裏去了?”
阮雯雯一怔,随即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豁然開朗。
原來她們還沒有發現她的底牌。
“那柚柚上哪兒去了?”阮雯雯試探着問道。
“孩子執拗,在鎮上找,肉聯廠、國營飯店、供銷社到處找……”許薇薇沒有說出自己已經将柚柚送到祥玉村村口的實情。
阮雯雯舒了一口氣,但并不完全相信:“你不幫人幫到底嗎?”
“我也想幫,能怎麽幫?她在肉聯廠門口等,總會等到她舅的,如果我也留下來,豈不是要花錢去住招待所了嗎?你們一家子人都沒法為孩子做這麽多,我又憑什麽?”
阮雯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許薇薇。
招待所一晚上得花好幾塊錢,再加上她出門着急,一定沒有去村委會開介紹信。
剛才差點以為天要塌下來,可眼下,阮雯雯仔細分析了許薇薇的話,知道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外頭風大雨大,孩子在外游蕩,說不定一個不留神,就和姜善一樣走丢了。
就算沒走丢,她也不可能知道她媽的下落,無憑無據,自己大可以說是柚柚不願意被送走才惡意誣陷。
接下來,她只需要找個時機去祥玉村,解決掉雙胞胎姐姐這個大麻煩。
從今往後,她就是真正的、唯一的“孟金玉”。
見阮雯雯眉心舒展,許薇薇在心底冷笑一聲,沒有像其他村民們似的圍着翟金寶看熱鬧,而是轉身離開了。
也不知道柚柚找到她媽媽沒有,她必須先把小團子拜托自己的事辦好,再去祥玉村看一眼。
如果柚柚媽媽不在祥玉村,那她得接孩子回家,否則要出危險的。
要緊的事情解決了,阮雯雯走到面色窘迫的姜煥明面前,環顧一眼出來好熱鬧的村民,語氣真切地對翟金寶說:“我誤會了您的意思,我以為您希望我給孩子做幾身衣裳,所以才把這錢收回來,畢竟我們明确說過,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是絕對不可能賣孩子的。”
翟金寶氣笑了:“你們就是不承認是吧?錢都拿了,孩子不給——”
阮雯雯打斷他的話:“那錢我會還給你的,還有,我們之前同意把孩子送給你們養,是以為你們真的心疼孩子,沒想到你們這麽兇神惡煞的,這孩子我們不送了。”話音落下,她慢悠悠道,“明天一早,我把三十塊錢送到你家裏,一分不少。”
聽她這語氣,翟金寶的同村人不樂意了,可他們還沒來得及發威,就見翟金寶的臉上堆了驚喜又讨好的笑容。
“是是是,我仔細一想,有點緩過勁兒了,難怪我媳婦說啥女娃娃肯定不能穿兒子的臭衣裳呢,那錢确實是希望你們幫忙做衣裳的,咱們兩家都是心疼小閨女嘛……”
翟金寶邊說,邊喜滋滋地轉身走了,臨走之前還丢下一句:“別忘了把三十塊錢還給我啊,你們村這麽多人聽着呢。”
直到出了村子,他一樂,對身邊人說:“這回是碰上冤大頭了,我給她五塊錢買個閨女,現在她給我三十,把閨女買回去!家裏有人在國營單位工作就是不一樣,出手闊得嘞!”
……
等到打發走翟金寶,阮雯雯就開始安撫姜家人。
“我真沒想到,柚柚那孩子的脾氣這麽硬,居然學會離家出走。”她搖搖頭,嘆氣道,“真是白養她到這麽大了。”
花錢買孩子的事,已經被她解決得妥妥當當,雖說虧了二十五塊錢,但成大事者,不該在乎這錢,她在心底這樣安慰自己。
“孩子這麽小,一個人能跑去哪裏?”姜大嫂的心都揪了起來。
“總不能不管她了吧?”姜二嫂說,“這孩子是真不懂事,要讓拐子拐走了,日子肯定沒有在翟家好過的。娘,你說咋辦?”
姜老太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再難找,也得找,善善要找回來,柚柚也得找回來。”
一家人商量了一晚,也商量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姜煥明煩躁地擺擺手:“随她去了,我欠她的?累了一晚,我去睡了。”
他轉身就進了屋。
阮雯雯跟在他邊上,回了裏屋,把屋門關上。
另一邊,姜成趁着大家不注意,從家裏出來。
雨仍舊很大,他加快腳步想要離開村子,去找柚柚。
然而,剛走到村口,他就被許薇薇攔住了。
許薇薇是特地站在村口等他的,她問:“你去哪裏?”
姜成說:“柚柚去鎮上了,我得去找她。”
“還真是讓柚柚說準了。”許薇薇淡淡地掃他一眼,“你一個小孩子,現在怎麽去鎮上?最晚一班公交車已經停了,走路去?”
姜成愣了愣,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腳,咬牙道:“我就是走着去,都得找到妹妹!”
許薇薇平靜道:“這麽大的雨,山路地滑,你要是一不小心摔下去了,摔得個殘疾,讓柚柚心裏怎麽過意得去?以後她是不是還得犧牲自己的一切來照顧你呢?”
這就是柚柚拜托許薇薇幫忙做的事情,雖然她沒有将夢中大哥的下場說出來,但在許薇薇看來,孩子的擔憂合情合理,姜家已經夠亂的了,如果姜成在尋找妹妹的途中出事,想起來都讓人一個頭兩個大。
“你心疼妹妹,就應該無條件信任她,而不是像這樣,既怪她,又擔心她。昨天晚上在村子裏跟着我們倆的是你吧?這樣做一點用都沒有,只是讓你自己心裏好過一點而已,柚柚該餓着還是餓着,該凍着還是凍着。”許薇薇說。
姜成低下頭:“那你知道柚柚現在在哪裏嗎?”
“她去找她媽了,我會看着的,很安全。”許薇薇說。
話音落下,對上姜成為難遲疑的眼神,許薇薇又恍然大悟:“你還是不相信現在家裏那個不是你們親媽吧?長這麽大,還不如兩個弟弟妹妹,連自己親媽都認不出來,你媽真是白疼你們倆了。”她耐心告罄,擺擺手,“回去吧,別給我們添麻煩了。”
好不容易,許薇薇将姜成趕回到姜家去,這才出發去祥玉村。
……
村長家是有自行車的,不過村長一向當珍寶似的藏着,平時輕易不騎出門,因此前不久姜煥明買的那輛自行車才這麽招村民們稀罕。
這會兒,許薇薇蹬着自行車到了祥玉村。
雨已經小了,她直接去了村尾那間小屋。
本以為在屋外會聽見母女倆相擁而泣、哭哭啼啼的聲音,可沒想到她猜錯了。
屋子裏居然傳出絲絲香氣!
有人在做飯?
屋門被由外反鎖,許薇薇找了一圈,看見一扇窗還敞着,爬了進去。
一進屋,八仙桌邊上坐着母女倆。
看見真正的孟金玉時,許薇薇愣了一下,不說話時,這對孿生姐妹确實長得一模一樣。
只不過,在真正的孟金玉身邊,柚柚是乖巧可愛的,愛撒嬌的。
剛才母女倆一起生火做飯,把家裏能吃的都找了出來。
只不過家裏條件差,能找出來的就只有玉米面餅子和粗餅子,原本是半點葷腥都沒有,好在孟金玉想起老太太腌的鹹肉,在櫥櫃翻騰了好一會兒工夫,真讓她給找着了!
若是在平日裏,孟金玉是很節省的,肯定舍不得吃這麽多肉,可這回不一樣。
她很虛弱,再加上老太太不仁,她也就不義了。
一鍋子的鹹肉盛在粗瓷碗裏,饞得柚柚咽了咽口水,她踮起腳尖就要吃,嘴角揚得高高的,笑出一對甜甜的小梨渦。
直到這時,孟金玉才看見許薇薇。
剛才小團子在她耳邊說了好多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孟金玉聽得雲裏霧裏,但從孩子口中,她得知許薇薇幫了不少忙。
之前許薇薇就和村裏的婦女們打不成一片,再加上綿綿去世,使得她愈發封閉自己,因此孟金玉與她并不熟悉。
這會兒,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孟金玉只知道謝謝人家。
“能找到你,太好了。”許薇薇說,“孩子需要媽媽。”
“薇薇阿姨,來吃飯啦,我媽媽做飯可好吃了!”柚柚像個小主人似的招呼着許薇薇。
許薇薇一坐下,就将自己在肉聯廠所聽見的那番話說了出來,并推敲出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孟金玉皺了皺眉,得出結論:“所以,打暈我的,是我妹妹。”
柚柚點頭如搗蒜:“你妹妹當我們後媽啦!”
孟金玉這才徹底清醒。
原來那天被打暈之後她腦海中盤旋的畫面,全都是真的,是她上輩子發生的一切。
上輩子,阮雯雯回到家之後,與母親相處得不好。
孟金玉已經結婚了,可習慣了奉獻,便時常回娘家,體貼關心妹妹。
那時候,阮雯雯笑話她為家庭做牛做馬還讨不着好,卻不想在數年後,姜煥明下海經商,在遍地是黃金的八十年代帶着一家六口人過上富足的日子。
而她的兒女們,個個有本事,個個都極其孝順。
孟金玉沒有忘記自己這個雙胞胎妹妹,她們不親近,可血濃于水,因此孟金玉給她機會,帶着她過好日子。
前世有那麽一段時間,她可以感受到阮雯雯對自己是真心的。
可慢慢地,孟金玉住上了漂亮的公寓、奢華的小洋樓、開上豪車、又有了司機,日日出入美容院,還跟着姜煥明見了世面,由一個粗鄙的農村婦女逐漸變得容光煥發,甚至還與姜煥明培養出共同語言,感情越來越好……
于是她妹妹嫉妒了,要把自己擁有的一切搶過來。
可阮雯雯剛試圖接近姜煥明,就被柚柚察覺出來了。
那時的柚柚,已經長成明豔稚氣的小少女,她很聰慧,與小時候一樣很有靈氣,明示暗示了幾回,要求阮雯雯知難而退。
阮雯雯不願錯過這個好機會,就去拉攏家裏的那對龍鳳胎。
龍鳳胎的心眼不多,沒有柚柚聰明,可他們心底也是向着親媽的,阮雯雯沒了辦法,趁孟金玉出門旅行,跑去姜煥明屋裏,使出下三濫的招數,假裝自己是姐姐。
只可惜,這一切都被柚柚看在眼裏,小少女不再客氣,當場戳穿她的真面目,姜煥明意識到自己被算計差點認錯人,直接将她趕出家門。
阮雯雯丢了面子,哭哭啼啼地跑出小洋樓,一不小心遭遇車禍。
她沒死,但下半身癱瘓,終身在輪椅上度過。
旅行回來的孟金玉在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只嘆息自己引狼入室。
到底是一場姐妹,她一力承擔阮雯雯的手術費與下半生療養院的費用,不過姐妹倆再也沒有見過面。
那些畫面裏,孟金玉在八三年之後過得風生水起,誰見了都要說一聲羨慕,可這怎麽可能呢?
因此,她并沒有當真,只當是回光返照時的一場美夢。
沒想到,這是真實的,因為她确實有一個妹妹。
而這個妹妹,當真想要搶了她的人生。
孿生姐妹之間有感應,也許她感知到的上輩子,也曾被妹妹所感知……
這樣一來,邏輯就通了。
上輩子,她待母親和妹妹這麽好,她們居然聯手——
孟金玉皺了皺眉,眸光沉沉的。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許薇薇說,“老太太出門是為了躲雨,現在雨都停了,估計明天一早她就要回來。到時候你是跟她攤牌嗎?恐怕她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再加上你那個妹妹現在已經完全替代了你的位置,這會兒回去,又得大吵一場了……”
許薇薇同情地看着孟金玉,估摸着她接下來的路肯定很難走。
一來老太太是個不講理的,到時候一口一個孝道,反倒讓她背上罵名,二來,恐怕如今姜家已經沒了她的位置。
然而,正當許薇薇為孟金玉感到擔憂的時候,對方卻出聲了。
“我已經想好了。”孟金玉說着,揉了揉柚柚的腦袋,“為了娃,不能讓步。”
……
孟金玉吃飽喝足,沒這麽虛弱了。
她先爬出窗戶,把柚柚抱下來,再伸手扶下許薇薇。
這會兒夜深了,雨卻還沒停,得先找個地方落腳。
只是孟金玉并不打算回姜家。
因為就在剛才,柚柚拉着她的衣角,小聲地告訴她,弟弟走丢了。
小團子是怕媽媽難過,才選擇在媽媽吃飽飯之後,再把這消息告訴她。
“對不起,媽媽,是柚柚沒有保護好弟弟。”
這一個來月的經歷對孟金玉而言,幾乎可以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可聽見姜善失蹤的消息,她仍是整個人一晃。
柚柚垂着眸,睫毛濕漉漉的。
其實她心底是自責內疚的,如果那天她不讓弟弟跟着自己一起出門,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
柚柚覺得自己錯了,可現在,媽媽卻看出她的失落,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
媽媽說不是柚柚的錯,還說她們一定會找到弟弟,把弟弟接回家。
自行車車輪滾滾向前,兩大一小湊合着,終于到了鳳林村門口。
孟金玉和柚柚真心地道謝,便要與許薇薇道別。
“你們去哪?”許薇薇一怔。
“我們去鎮上,沿着善善走丢的地方找,去每一個派出所問,看看能不能問道善善的消息。”孟金玉說。
“你不先回家一趟嗎?”許薇薇問。
孟金玉說:“反正男人和孩子被搶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現在還是找到娃要緊。”
許薇薇愣了愣,忽然覺得孟金玉變得不一樣了,不再咋咋呼呼,并且很果斷,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
“等一下。”她喊住母女倆,快步上前,将攥緊的自行車鑰匙塞到孟金玉的掌心:“什麽都別說了,先找到孩子!”
……
孟金玉騎着自行車,載着柚柚,穿梭于去進鎮的山路上。
如果是別人,被綁了這麽長時間,吃不飽睡不好的,估計得好好養養,但她的身體素質杠杠的,吃飽之後就恢複了一大半的體力。
大雨剛停,微風中都透着清冽的味道。
村長家的自行車有後座椅,柚柚坐在後頭,小手緊緊摟着媽媽的腰,臉頰挨在她的背上。
風很大,柚柚有點冷。
她好希望能找到弟弟,希望哥哥姐姐可以醒悟,也希望家裏人不要聽信後媽的話。
可現在,柚柚可以暫時什麽都不用想了。
因為媽媽回來了,她能重新變回一個小朋友,躲在媽媽的身後。
而且,柚柚有家了。
有媽媽的地方,就是家。
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夜了。
街上空無一人。
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到時候去報公安剛剛好。
可孟金玉剛要喊柚柚,卻發現孩子靠着她的背,睡着了。
柚柚已經受了夠多罪,孟金玉想要讓她睡一個好覺。
她拿出柚柚從家裏帶出來的荷包,咬咬牙,就去找招待所。
但招待所的管理很嚴格,沒帶介紹信的,就是有錢也不讓住。
“你在這兒有沒有什麽親戚?”對方看她也不容易,說道,“先帶着孩子去親戚家借住一宿吧。”
這一說,倒是給孟金玉提了個醒。
許薇薇說她弟被接回肉聯廠當兒子去了。
她以前對他多好啊,不管現在他孟金國是哪家的兒子,那都是她弟!
孟金玉決定帶着閨女上弟弟家好好歇一晚,天大的事也得等天亮再說。
……
太陽緩緩升起,肉聯廠職工大院裏的花花草草上還挂着露珠。
院子裏多了些來來往往的人。
“你聽門衛大爺說了嗎?昨天大半夜的,阮廠長家那個雯雯來了!”
“那個被抱錯的閨女?說來阮廠長和陳主任也挺可憐的,養了将近三十年的閨女,突然變成別人家的了。現在多了個兒子,得花多長時間培養感情啊!”
“聽說昨天她回來的時候渾身髒兮兮的,還着帶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不知道是誰家的。我估計,她日子過得不好吧,不知道阮廠長和陳主任會不會收留她。”
“猜都猜到了,雯雯以前好吃懶做的,現在回村裏要下地賺工分,吃的喝的也不如阮廠長家,日子能過得好嗎?”
大院裏議論紛紛,阮震立和他妻子陳麗萍自然是不知情的。
此時此刻,他倆站在“女兒”面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昨天夜裏,他們以前的“女兒”帶着個孩子回來。
這麽多年的感情,阮震立和陳麗萍肯定不會趕她走,甚至對她這狼狽的模樣既心疼又擔憂。
“你說孩子怪不容易的,昨天回來也不敢直接去自己以前的房間睡,還讓咱們帶她去。”
“她一躺在床上,立馬就睡着了,一點都不講究。如果不是太累了,過得太苦了,怎麽會這樣呢?不過,她帶回來的這個孩子又是誰家的?”
“調包的事也不是她的錯,當年她還只是個嬰兒,能懂什麽?要不咱們幫幫她吧,能幫一點,就幫一點……”
倆口子說着說着,陳麗萍的眼中都浮出淚光了。
只是床上的小團子突然有了動靜,她連忙用手指揩了揩眼角。
柚柚揉揉眼睛,醒來了。
她對着媽媽的臉,左看看右看看,直到媽媽在夢中下意識将她抱緊,才放松地笑了起來。
之後,她又歪歪腦袋,看着面前的兩個陌生人。
望着這一幕,廠長和廠長夫人更是一頭霧水。
恰好此時,阮金國起身了,他一起來就從屋裏出來,去飯桌上拿了個白面大饅頭,往嘴巴裏一塞,吊兒郎當地經過這間屋。
“舅舅。”柚柚發出脆脆甜甜的小奶音,喊住了他。
阮金國差點要摔跤,用力擦擦自己的眼睛,确定沒看錯,轉身進屋,快步跑到床前,仔仔細細看了一眼。
“金國,你別在意,雯雯昨天是碰到難處了,所以才回來。”
自從兒子回來之後,陳麗萍總覺得跟他隔着一層,這會兒怕他誤會他們心裏記挂着以前的女兒,趕緊解釋。
只不過,這孩子怎麽喊他舅舅?
阮金國撓了撓自己的背,看看柚柚,又看看孟金玉,震驚道:“姐,你咋來了?”
孟金玉被吵得頭疼,渾身筋骨卻都舒暢了。
她慢慢睜開眼睛,嘿,這一覺睡得真香。
“我不來找你,你都忘了有我這個姐!”孟金玉說。
“姐,你這就冤枉人了!我上鳳林村找過你的,但每次一去生産隊,你就讓人家過來趕我回去,說自己忙。我連你的面都沒見着,還以為你不認我了。”阮金國憤憤道。
孟金玉看着她弟的表情,知道他沒在說謊:“那不是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啊?誰還能和你長得一樣——”阮金國說着,愈發納悶,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聲音越來越輕。
阮震立和陳麗萍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們這才想到,阮雯雯在鄉下有一個雙胞胎姐姐。
昨天睡眼惺忪的時候被吵醒,屋子裏又暗,這才沒反應過來。
只是,她來幹什麽?
還這麽大大方方地進屋睡了一宿!
柚柚坐起來,頂着腦袋上亂糟糟的頭發,軟聲道:“原來真的會認錯呀。”她說着,又一本正經地自言自語,“難怪後媽可以把柚柚的爸爸、哥哥姐姐都搶走呢。”
阮廠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你說的後媽是?”
陳麗萍接上話:“難道是雯雯?”
孟金玉坐起來,不修邊幅地伸個懶腰:“金國,你帶我上最近的派出所,我要去報公安。”
如一道驚雷劈下,廠長和廠長夫人整個人都懵了。
他們家雯雯被認回去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
到了午後,阮雯雯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偷偷脫離生産隊的大隊伍,鬼鬼祟祟地出了村。
她要上娘家,把真正的孟金玉藏起來。
最好讓娘帶着孟金玉改嫁,嫁到山坳坳去,想回都回不來。
然而,她跑到祥玉村村尾,她卻愣住了。
娘家房門緊閉,窗戶也關得嚴實,還封上了。
阮雯雯揪着一個大娘問:“大娘,你知道我娘上哪兒去了嗎?”
“上坦子村你姨家去了,昨天雨大,躲雨呢。金玉,我正好想問問你,你娘最近說金國去城裏工作了,整天窩在屋裏不出門,連窗子都捂得嚴嚴實實的,不知道咋了……”
阮雯雯松了一口氣,出了祥玉村就回家去。
一路上,她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捋了一遍,越想越覺得不會出問題。
柚柚不可能會找到她姥姥家去,就算找上門了,李桂梅不在家,誰給她開門?
五歲的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如此神通廣大!
說不定,她昨天晚上就已經在鎮上被拐子給拐走了!
想到這裏,阮雯雯上公社外的鮮肉鋪打了一刀肉,美滋滋地回家去。
一家六口變成一家四口,倆礙事的已經被解決了,往後她可不是安枕無憂?
得好好慶祝一下才是。
……
阮雯雯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坦子村來了幾個公安。
公安帶走了李桂梅,而他們身後還跟着個孟金玉。
坦子村全體村民都驚呆了。
李婆子得犯了啥事,才能惹得她親閨女直接報公安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