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這位貝斯手開始撥弦, 舉手投足間的氣質頗有搖滾巨星的樣兒,身子随着彈奏的節奏一晃一晃的,長發也跟着甩。
貝斯的音色本來低沉醇厚, 有時候在樂隊演奏中存在感不高, 很多不了解樂隊樂器的人甚至不知道有貝斯這種東西, 因此才會有各種貝斯手笑話。但謝游詩開始演奏的時候,快節奏的指法和具有未來感的編曲還是讓人耳目一新。
但,這是個選拔相聲演員的面試現場。
陳鈴瞄旁邊一眼, 果然其他人都臉色複雜, 還有搖頭的。
謝游詩絲毫不在意臺下,渾然忘我,又彈了一小段。
有點耳熟,陳鈴心想。是什麽呢?
雖然說是貝斯獨奏, 但彈着彈着, 謝游詩握住了麥。
陳鈴覺得他下一秒就要唱“We will,we will, rock you”……
然後他開了口:“桃葉兒尖上尖, 柳葉兒就遮滿了天, 在其位這個明阿公, 細聽我來言吶……”
陳鈴很後悔。
他剛剛喝了一口水來着。
現在身旁的葉答風一邊飛快地抽紙巾給他擦嘴,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
怎麽是《探清水河》啊!!你用這種酷炫的編曲和低沉嘶啞的嗓音來唱太平歌詞是不是有點風馬牛不相及啊!!趕快給我下來啊!!!
臺上那人不為所動。
《探清水河》這首太平歌詞講的是一對互相愛慕、私下裏偷偷幽會的有情人, 在封建禮教的壓迫下最終雙雙跳河的故事,一般來說唱這故事的人都是将其中的悲情娓娓道來,個中心酸通過小曲兒滲到聽者心中。
當然這首歌在傳統太平歌詞裏傳唱度屬于比較廣的,也有被改成民謠之類的版本, 可是改成貝斯伴奏是不是有點太超前了!
尤其是謝游詩在唱“好一對多情的人,雙雙就跳了河”的時候, 有一種搖滾明星自帶的憤怒,咬牙切齒,仿佛他不是那為苦命鴛鴦悲鳴的歌者,而是那清水河裏索命的水鬼閻羅:)
好不容易這人唱完了,非常冷酷地彎腰致謝:“謝謝,我的表演結束。”
其他的面試官頭搖得比撥浪鼓還猛,偏偏這人還要問:“請問各位老師我的表現如何?”
陳鈴勉強說了句:“兄弟,你的吉他不錯。”
謝游詩怔了怔:“這不是吉他,這是貝斯,雖然他們長得很像,但貝斯只有四根弦,吉他有六根弦。”
陳鈴:“……”你被淘汰了!!還當什麽相聲演員啊!!一點幽默感都沒有!!!誰不知道這是貝斯不是吉他啊!!這麽認真解釋讓這個笑話整個垮掉了啊!!!
但陳鈴還是表現得端莊沉穩:“好的,這位貝斯手,您回去等通知吧。”
下一個。
還好接下來的幾位演員都比較正常,不過也就是中規中矩,上臺去應該都沒問題,應該也能逗人樂,但也沒什麽特色。
連續面了幾個,陳鈴在人家的簡歷表上備注的都是待定。
然後上來了一對雙胞胎。
雙胞胎上臺的時候就玩了很俗套的喜劇表演常用技法,你推我搡地上來,表現出一種擠來擠去争着搶舞臺上的麥克風的狀态。因為兩個人都圓滾滾的,年紀不大的樣子,長得也很像卡通,而且還是複制黏貼的長相,陳鈴感覺自己在看什麽《蛋仔派對》的錄屏。
倒是還蠻讨喜的。
一開口更是讓人震撼。
“各位老斯好,我們四來自廣東的相僧-兒演員-兒,我四鄭嘉豪-兒,旁邊仄位捧哏的四鄭嘉峰-兒。”
陳鈴忍不住轉過去跟葉答風竊竊私語:“怎麽說,我感覺這門藝術傳播得還是挺廣的,怎麽還有說相聲的廣東人啊!!!”
葉答風道:“也是有的,不過本土化的相聲會用粵語說,還有他們自己從海外引進過來改編的棟篤笑,類似脫口秀。”
陳鈴:“我曉得,但他們這樣說兒化音真的好吃力啊!!好想上去幫他們說啊!!”
那對鄭姓的雙胞胎說着就彈跳着互換了位置,又互換了位置,這個動作重複了起碼三次,讓人看着有點暈,但确實Q/Q彈彈的。
然後鄭不知道誰:“只要我們反複橫跳得夠快!”
不過不得不說他們的配合和說臺詞的時機很妙,馬上,另一位鄭不知道誰就道:“就沒有人——”
鄭不知道誰一號:“分得出——”
雙胞胎合在一起朗聲道:“我!們!四!sei!”
……
下一對演員上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表現出自己是做過功課的,規規矩矩地講了一段《論捧逗》。
只是臺詞越聽越耳熟。
陳鈴忍不住低頭在b站上找之前粉絲上傳的錄屏,找到他和師哥講的那一場。
一模一樣啊!!!接話的時機,說的所有字眼!!
相聲這東西雖然也有固定的本子,可每一場怎麽墊話怎麽入活都是有區別的,要根據現場觀衆的反應來實時調整,哪怕是正活兒,也不是一板一眼地照着臺詞說,更像是臺上倆人的閑聊。絕對不是看誰哪一場火了,反饋好了,就可以一比一複刻的。
陳鈴抱着頭,閉着眼,咬緊牙關,好痛苦啊,我們清秋社是不是沒開業就要倒閉了啊!!
……
一個下午的面試過去,幾乎所有人臉上都是愁雲密布。果然他們之前還是太樂觀了。
陳鈴直接擺爛:“我覺得這個行業要完了。”
葉答風倒是沒否認他:“如果按照舊的規則來說,這确實是個夕陽紅産業。”
被拉來撐場面的謝應儉在這兒看了一下午,也是覺得前途黯淡,但這些孩子們難得有熱情,想讓相聲這棵将朽的百年老樹重新長出新葉,他也不想太打擊他們,于是道:“其實我看這裏面有些人也是有可取之處的,有的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要再練練基本功,還有的呢是本身功底不錯,但是缺點新鮮的東西……”
陳鈴:“師叔,沒事的,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強。”
謝應儉很快就改口:“早說,我還在那斟酌措辭。”
陳鈴又道:“明天還有一場,再看看呢,說不定有厲害的。”
謝應儉又說:“實在找不到合适的,我有一對徒孫,在我另一個徒弟跟前學了好幾年,底子不用擔心,就是除了偶爾在園子裏替幾場,還沒正式上過臺。”
其他叔伯也附和:“我們也可以再去找找人。”
陳鈴:“那敢情好……”
葉答風拒絕了:“那也是一對小孩兒,上學呢,就算我們包得起人家周末來回飛的機票,人家家長也不樂意讓孩子這麽颠簸。”
陳鈴:“……嗷。”
葉答風安慰他:“明天再看看。”
這天的面試早就結束了,也已經清場了,按理說應該沒外人。正說着呢,陳鈴偶然回頭一瞥,看見進場門那兒有顆腦袋探頭探腦的,似乎在往裏頭瞧。
陳鈴走過去,剛想問“你有什麽事嗎?”,還沒走到呢,對方先察覺到自己已經暴露,于是飛快地将頭縮了回去,等陳鈴走到門邊一看,在往外邊走廊一看,空無一人。
跑得飛快,十分可疑。
上次師哥也說有私生飯在盯着他們,這位莫不是也?
陳鈴尋思着得看看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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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說着明天再看看,實際上陳鈴等不到明天就已經在心裏反複自我折磨了。
他開始想園子開在這邊是不是就是一個錯誤,就算是他之後要繼續上學,那也完全可以他周一到周五在學校,周末了飛回去的,為了遷就他,在一個對相聲可能水土不服的地方開相聲園子,代價是否有點大了。
他們甚至連第一步就如此艱難。
但他也不可能把這樣的想法說出來,顯得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又想,接下來該不會又要靠師哥燒錢請一些北邊的藝人過來這邊吧,花大價錢給他們甚至他們的家屬解決生活和工作問題,開很高的工資把人留住……也不一定會有多少人來聽演出。
到現在才打退堂鼓也不可能,連裝修都做好了。
也透露了大致的開業時間。
陳鈴後悔一開始沒有早點發現葉答風在琢磨開園子的事,如果在葉答風未簽合同之前他就比較敏銳地察覺到,那麽還可以勸勸師哥。又或者在得知師哥租了這塊地方之後不要只顧着被高興沖昏了頭腦,一頭熱地開始暢想未來,而是多點危機意識,想想還有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
把謝應儉和其他叔伯送到下榻的酒店,葉答風載陳鈴回住處,剛到家一進門,葉答風拇指和食指掐住了陳鈴兩邊臉頰,臉頰肉軟軟的。
陳鈴瞪視葉答風,因為臉被捏住,嘴變成O型,說話也只能含糊不清地說:“幹什魔……”
葉答風看着他的眼睛:“又在自己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陳鈴想把葉答風的手拍走,但失敗了,只好掙紮道:“沒有哇。”
“跟我裝什麽,滿臉難過。”葉答風松手,揉揉陳鈴腦袋。
陳鈴是矮葉答風一些的,就這麽任葉答風揉亂了他的頭發,他微微仰頭看着葉答風,心思被師哥一戳中,繃是繃不住了,嘴都癟了起來。
葉答風:“……”
葉答風心裏想,這樣可愛的小狗,關起來算了,小狗不應該為世俗的事費心。
也不應該被其他人看見。
只要在他的世界裏撒歡就行了。
……
但葉答風開口,說的是:“來,小寶,不要胡思亂想,我跟你聊聊。”
俨然一副健康的、開明的、會時刻開解陳鈴的好兄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