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葉答風又收到句“明白”,也沒見陳鈴再有什麽後文。
等過了一陣去了何秋韻家,葉答風才聽老太太說:“小寶前陣子給我打視頻電話,說他也想我了,不過他說他最近有些工作要做,忙,等過陣子來看我。”
又聽何秋韻繼續調侃:“他怎麽說的是他‘也’想我了?我又沒跟他說我想他,是誰在外面造謠呀?”
葉答風坐在茶幾一側,把蒸軟了的糕點再切成小塊,推至何秋韻跟前,面不改色心不跳:“我造的謠,怎麽了?”
何秋韻:“都不明白你們哥倆在互相較個什麽勁。”
葉答風問:“他就沒說別的了?”
何秋韻拈了一塊點心,她年輕時也是唱評劇的角兒,哪怕年華已逝,一舉一動仍帶着舊日的風雅,說話也慢條斯理的,就是吧,說得越慢,聽在葉答風耳朵裏越陰陽怪氣:“有的人說的怕是師娘想他,那他肯定是只來探望師娘,關他師哥什麽事呀,他師哥又沒想。”
葉答風:“……”
老太太伶牙俐齒,葉答風無言以對,一時間小客廳裏變得沉默,只有電視廣告裏的演員在吱哇亂叫。
過了會兒,廣告結束,葉答風視線轉向電視屏幕:“看節目吧您。”
是個喜劇競演類節目,叫《無樂不作》,算是近來比較受歡迎的喜劇類綜藝。
這一期有陳鈴,他是踢館嘉賓。節目錄制時間是幾天前,陳鈴剛因為晚會和直播的戲腔小出圈一把時就受到了節目邀約。原本節目都已經錄好,為了能及時趕上熱點,節目組把人找來硬補錄的片段,還要剪輯成陳鈴本就有來參加節目的樣子。
這些都是葉答風從其他相關的朋友那兒聽來的。
不過好歹陳鈴沒馬上去參加其他亂七八糟的節目,而且這節目葉答風有認識的人,他沒明着說,只提了幾句,別人也能關照一二。
節目沒搞什麽幺蛾子,到了踢館環節,陳鈴和另一名相聲演員許競賢共同登場。
按照綜藝套路,先是放些采訪片段,再拍拍他們排練時的樣子,倒沒什麽特別的,節目組在他們挑選上臺服裝時多給了一些鏡頭。
許競賢的意思是說還是穿大褂好,陳鈴也同意,不過陳鈴自己沒大褂可穿,因為臨時也無法趕制合身的大褂,讓陳鈴在節目組提供的現成大褂裏挑。
許競賢穿的是一身棕紅色的大褂,便讓陳鈴挑同樣顏色的。
陳鈴搖頭:“我再看看。”
許競賢說:“一般來說搭檔都是穿一個顏色的。”
陳鈴眨了眨眼,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咱們哪能算搭檔呀,也就是露水情緣。”
許競賢又道:“萬一咱們能踢館成功,還是能捆綁一段時間。”
陳鈴戲瘾大發,扭過頭擡起手比了個垂淚的動作,掐着嗓子道:“像我這樣的無根浮萍,又豈敢奢想有歸處去。”
許競賢哈哈笑,最後陳鈴挑了件黑顏色的大褂,又正色說:“其實是因為黑色顯瘦。”
節目組大概是覺得這段相對有意思才剪進去,葉答風看着是全程沒笑,老太太先感嘆了句:“小寶念着你。”
不是規定死的,但一對搭檔上臺,約定俗成,通常是要穿一樣款式一樣顏色的大褂。陳鈴在節目裏看起來像個不懂規矩的圈外人,實際上卻是沒認這位臨時搭夥的演員是自己的搭檔,才不肯跟對方穿同個顏色。
老太太又說:“要說你們哥倆是像,特別在這些地方。”
何秋韻沒把話挑明了說,葉答風卻知道他母親指的是什麽。這些年葉答風演出頗多,自然也有長期一起搭的,可他上臺也有個臭毛病,同樣要和同臺的演員穿不一樣顏色的大褂。
這還只是外人看得到的。
此外,他每次做新大褂,都要做兩身,一身是按着陳鈴的尺寸做的——當然也大都是通過網絡圖片目測的尺寸,不過總也沒機會送出去,都齊齊挂在家中的衣櫃裏。
葉答風沒接話,只說:“看電視。”
很快兩位演員上臺。
如今陳鈴已是長身玉立的少年,穿着黑色大褂,撩袍端帶地走,頗有舊時風雅文人的氣度。只不過可能是為了保留特色,仍是頂着那頭金發。
走到臺前了,他又模仿西式禮儀,将大褂下擺當作裙擺提起來,彎腰行了一禮。
兩種動作都相當優雅,卻因為都太一本正經,反而顯出一些滑稽來。
陳鈴對着鏡頭自我介紹,仍自稱是男團成員。又介紹旁邊那一位。
這種競演類的節目,同樣以短時間內能逗樂觀衆優先,傳統相聲拿出來講,優勢并不大。因此這是個原創的活兒,叫做《偶像之路》。
如今陳鈴身上最值得議論的話題,就是他作為偶像卻來說相聲這件事兒。不過和上次的娛樂圈莽撞人不同,盡管那樣犀利的內容容易引發觀衆讨論,但回回都那樣講就沒意思,這回陳鈴主要講的還是自己的事。
前頭說得還比較順利。相聲表演風格按類型來說有帥、賣、快、怪四種,陳鈴應當算是第一種,在臺上沒有太誇張的肢體動作,也不太扮醜,将一件事娓娓道來,在讓人感到賞心悅目的同時又讓人會心一笑。
他先說自己剛當練習生那時候的事。
“我最大的優點是未雨綢缪,剛進公司第一天,開始發愁以後出門被粉絲認出來怎麽辦,咱得提前想好措施啊,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別的大明星出門不都戴墨鏡掩飾自己,我那時候當練習生還沒工資,買不到合适的墨鏡,愁得一晚上沒睡着。”
“最後怎麽辦呢?”
“這不是一晚上沒睡着嘛?”陳鈴用雙手比了兩個圈放到眼睛上,“生産出了一對天然墨鏡,非常自然,沒有那種刻意戴墨鏡的做作之感。”
“可不嘛!”
陳鈴又說:“我還愁以後被粉絲要簽名怎麽辦。”
“這是個問題。”
“公司的前輩讓我別想太多,努力練習。”
“是得好好練習。”
“我努力練習也的确得到了回報。”
“您成功出道了?”
“我獲得了小區硬筆書法比賽第一名。”
“嗐,練的簽名啊?”
……
後來又說了自己參加選秀節目的事。
陳鈴:“我這人不是喜歡未雨綢缪嗎?我怕自己遇到惡意剪輯,想了個辦法。”
“什麽辦法呢?”
“每天在手上套不同顏色的手環,這樣一來,要是節目組胡亂剪,觀衆會發現我上一秒戴的是紅色手環,下一秒手環變成了藍色。”*
“是個好辦法,有用嗎?”
“卓有成效,我還因此收到了很多粉絲的評論。”
“哦?為您鳴不平的?”
“問我變色手環在哪兒買的。”
……
最後講自己出道之後。
陳鈴:“其實出道之後無人問津這種事,我也早有料到,畢竟我未雨綢缪——”
相聲講究三翻四抖,按一定的節奏來說。原本說到這兒,應該還是許競賢問陳鈴又做些什麽了準備,陳鈴再說要想脫穎而出就要有個人特色,要走別人未曾走過的路,他經過深入調查和研究發現,沒有任何一名偶像在當相聲演員。
這也是這節目的底,也就是最後的包袱,陳鈴說完這個,許競賢再來一句“去你的吧,我經過研究也發現,還沒有賣炒面的在當宇航員呢”,這段相聲到此就可以結束,兩人等待評分即可。
誰承想許競賢不知是否太過緊張,一個嘴瓢,直接接道:“所以您改變賽道,當了一名相聲演員?”
說完之後,大約也是意識到自己把底給刨了,許競賢張了張嘴。
綜藝節目最喜歡這種意外和效果,後期特效特意把兩人的對話停在這裏,給了許競賢一個臉部表情特寫,又把鏡頭切到了評委那裏。
評委也在那兒說些話烘托緊張氣氛:“完了完了,我看過他們的彩排,不是這麽說的,捧哏的把底兒都刨了,陳鈴這接下來該怎麽說。”
“前面本來都說得挺好的,真是可惜了。”
“你們覺得他救得回來嗎?”
“很難,這種除非是有豐富演出經驗的演員能來點現挂挽回一下……像這種非專業的演員,能按着捋好的思路來說就已經算是不錯……”
鏡頭又回到陳鈴這裏,能看出他表情上确實也有一瞬的凝固。
不過幾乎是馬上,他又接着說:“那您可太小瞧我了。”
許競賢也不知道陳鈴接下來會說些什麽,硬着頭皮捧着:“那您說說,您都準備了些什麽了不起的措施。”
陳鈴道:“要想紅,得不擇手段。”
說着在兜裏翻翻掏掏,竟然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就在臺上公然使用起了手機!
許競賢:“……”
評委那邊也在說:“什麽意思?所以這個不擇手段的方式就是在臺上玩手機嗎?這什麽馊主意。”
“我看他樣子蠻從容還期待他能想出什麽好主意救一下場……欸?”
他們還沒議論完,就見陳鈴打開了自己微博的二維碼:“攝像老師,請您給個特寫。”
陳鈴又說:“因為我早就料到我有可能紅不了,所以我要抓住一切曝光的機會,上這個相聲舞臺,也是為了我的偶像事業努力。現在全國的觀衆都可以看到屏幕上的二維碼,歡迎各位掃一掃,加個關注不迷路,我是Shining Boy的陳鈴,多一個關注就多一個人買我們的數字專輯,提前謝謝各位捧場……”
許競賢回過神來,推了陳鈴一把:“做廣告做到這裏來了,去你的吧!”
兩人鞠躬。
因着這段插曲,評委給的分數比原先預計的還要高些。
電視前的何秋韻看得有滋有味:“也是有很多年沒見着小寶這麽有模有樣地上去說相聲,以前跟你一起說的時候,還只有這麽點兒。”老太太用手比劃了下,“就到你腰那麽高。那時還說,讓他當逗哏的,是不是因為怕他進了桌子裏,觀衆就瞧不見他了。”
“媽。”葉答風試圖打斷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懷舊,怕她又要說出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來。
不過沒能攔住,何秋韻接着道:“那時候我不該幫小寶簽他那個合約,不然你們哥倆還好好的,說不定還在一起說相聲。”
-
陳鈴在宿舍,也在看這節目播出,他回來得稍晚些,知道播出之後網上已經讨論過一輪。
正好看完自己和許競賢那段,節目留了懸念,沒說陳鈴到底有沒有踢館成功,不過陳鈴知道是有的,這種節目誰走誰留,除了水平實在和平均線差得太遠的沒法糊弄觀衆,不然基本都是定好的,節目組已經跟他簽了合同,讓他之後幾期都過來繼續錄。
原本他還接到了其他好幾個節目邀約,其中有個是音樂類節目——因為他用戲腔引發熱議,之前的一些舞臺也被翻出來,有一部分觀衆很希望他繼續唱歌。參加音樂節目,按理說也更适合他偶像的身份。
但錄制時間和《無樂不作》撞了,他和布朗尼讨論了幾次,思慮再三,還是選了《無樂不作》。
他喜歡相聲。
布朗尼打來電話,陳鈴以為是要講他在《無樂不作》裏的表現,電話一接起,他就有些得意洋洋:“姐姐,你也想說我真的太厲害了對吧,那麽短的時間寫了那麽好玩的活兒,最後還救場了……”
布朗尼打斷了他,語氣聽起來也不太妙:“《無樂不作》那邊說下期的錄制你先不用去了。”
陳鈴愣住,硬生生把原先高漲的情緒捏扁收回,又怕是自己聽錯:“……嗯?”
布朗尼重複一遍:“遇到點狀況,他們說,下期的錄制……先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