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耗子1
第6章 耗子1
十三坊裏光線昏暗,倒是涼快。裏面上下兩層,樓下還分了裏外間,外間随便擺着幾張桌椅,大都缺胳膊少腿。沒辦法,十三坊常有沒關好溜達出來的小妖小怪出沒,動不動就撞斷柱子咬壞椅子,修也修不完,索性大家就随它去了。
鬥舅把裏間讓給季玄休息,自己在外間坐在一張瘸腿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維持着椅子的平衡,“你真讓仙君去落伽山掏耗子洞?”
“掏耗子洞怎麽了?誰當新人的時候沒掏過耗子洞?”阿嘗坐在旁邊桌子上,一腳踩着桌子,一腳踩着凳子,把玩着手裏的鞭子。
落伽山的耗子成精,又不老實,天天下山偷了衣服偷糧食,偷了牲畜偷小孩,山下居民不勝其擾。那些耗子恩恩愛愛,洞挖得又深又多,這麽多年抓得還沒有他們生得快。抓耗子成了十三坊入門必修,誰要是沒掏過耗子洞,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混過十三坊。
鬥舅瞄了眼裏屋緊閉的門,語重心長,“阿嘗啊,你悠着點。季玄君是九重天上天生天長的神仙,司着神器,拐着彎也算是咱們的一個頂頭上司。人家下來了,那不叫被貶,叫歷練,過幾天天帝氣消了,又召回天上去了。你真得罪了他,當心以後吃不了兜着走。”
裏屋那扇搖搖欲墜的破木頭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季玄從裏間出來,雪白的衣袂無風自動,仙姿卓然,站在這間又黑又破的屋子裏像是走錯了地方。鬥舅正琢磨他聽見了多少,只見季玄過來看一眼阿嘗,“走吧。”
鬥舅連忙站起來問,“季玄君,您這是要去哪兒?”
季玄一晃眼已經到了門口,“掏耗子洞。”
這可是你自己要去的。阿嘗嗤笑了一聲,抛了抛手中的鞭子,從桌子上輕巧地跳下來,快步跟上。
鬥舅畢竟不放心,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不知用什麽向房梁上一彈。撲棱棱一陣亂響,房梁上掉下來一只鳥,就地一滾,化成一個抱着書的清秀青年。
“雀六兒,快跟着他們。你給我看着點阿嘗,別讓她真得罪了季玄君。”
雀六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跟着出門,眼睛還在書上,居然也沒撞到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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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十三坊,季玄君倒是沒廢話,自己先掐了個訣,帶上阿嘗和雀六朝落伽山飛。
有人帶着飛當然好,阿嘗樂得不用自己的那點靈力。心想今天難得蹭一回上仙,只怕一轉眼就能飛到落伽山。飛着飛着覺得不對勁,這速度也沒比自己飛快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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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淡淡道,“我的修為貶下來前都被封了。”
阿嘗恍然,是該封,否則以他仙君的靈力,動動小手指頭就能平一座山,還能歷練什麽呢?
天帝他老人家英明神武,這靈力封得好,封得妙。
雀六本是十三坊牌匾後那窩鳥中最小的一只,當初一身稀稀拉拉的軟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被鬥舅含辛茹苦地養到這麽大,十分不易。
這鳥人明明自己長着翅膀,卻也不肯飛,白蹭着季玄的仙法,好繼續看書。阿嘗道,“雀六,別一邊飛一邊看書,你眼睛不要了?”
雀六頭也不擡,“別鬧,我正看到緊關節要的地方,青隐大盜偷了祝方,正逃跑呢。”
“哦?”阿嘗忍不住探頭看一眼書皮。
雀六翻過書皮來給她看,“隐元記,講青隐大盜生平的本子。出了沒多久,紅得不得了,剛上了遠江書坊的金榜。”
“就這麽拗的書名也能上金榜?”
“呃……紅之前好像叫《偷個祝方回家就問你怕不怕》。”雀六神秘一笑,“其實我覺得應該叫《青隐大盜被撩日常》。你沒看過啊?等我看完借你。”
阿嘗噎了噎,“這又是哪個窮酸文人沒錢吃飯了,胡編出來騙錢的吧。”
“跟你說,寫的都是內幕。什麽青隐大盜砸了鬼王的幽冥殿,還有發洪水時偷了紫曜缽,罩住封延城救了一城的人,都有。”
阿嘗冷笑一聲,“她年少氣盛,胡作非為,作孽無數,砸了幽冥殿,害得人家鬼差補錄了幾百年的名冊,好幾萬個查不着名字的魂兒不能好好投胎轉世;罩了封延城,大水漫出來淹了下游本來應該沒事的幾百村鎮千畝良田,這些內幕都沒有吧?”
雀六納悶地翻翻書,“你這都是從哪兒看的?”
阿嘗不答,卻忍不住問,“青隐大盜偷到了祝方,後來呢?”
“後來?我還沒看到,你要劇透?據說結局是男主出手救了青隐大盜,倆人把祝方還回去,然後到缥缈海一座孤島上隐居去了。”
阿嘗哈了一聲,“扯淡。還男主?還隐居?任你有通天徹地之能,被天行獄抓住了,還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跪在小水窪旁邊挨鞭子。”
季玄一直沉默不語,此時聽到個“犬”字,看了阿嘗一眼,出聲道,“到落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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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伽山是一位大慈悲菩薩當年的道場,山勢峥嵘,靈氣缭繞。
三人先在雲端施禮拜了拜,才落在一道山谷中。
山谷林木蔥郁,山澗潑珠滾玉一般。雀六心無旁骛,又翻了一頁手中的書,“跟着阿嘗姐就行,她最會找耗子洞。”
雀六平時都是阿嘗阿嘗地叫,高興時才叫一聲阿嘗姐。論理說雀六比阿嘗進十三坊早了幾百年——如果把當鳥的時候也算上的話。但阿嘗天生異骨,沒修煉幾年就功力大進,将雀兒幾兄弟甩在身後,要不是不知為何一心留在十三坊混日子,修為早就不知能到了什麽地步。所以若是論起硬功夫,實在是當得起雀六叫一聲姐。
季玄想是當久了仙君,并沒有跟在別人後面的習慣。他擡頭看看太陽的方位,沿着山澗走了一會兒,俯身撥開地上積的落葉,稍一摸索,将手指在鼻端晃了一下,手指一撚,一道飄飄袅袅的靈氣逸出來,轉悠了一圈,朝正南方飄去。
這個季玄明明是天上司神器的仙君,沒想到對耗子精撒尿劃地盤的事兒也很明白,還算有點本事。阿嘗不動聲色地跟着。
三人來到山南面一片斷崖下。幾顆朝氣蓬勃的歪脖子樹後,掩映着一座依山崖而建的破爛小廟,廟裏不知供的是什麽神,早少了下半截,婀娜地用腰肢杵在地上供人瞻仰。屋頂上瓦片破破爛爛遮不嚴實,漏了好大一個破洞,日光直照進廟裏,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半截神像前擺着供桌,桌上的灰厚得能寫字,供桌前地上是兩個百家布拼成的破爛蒲團,上面倒是沒積什麽灰,幹幹淨淨。
季玄在廟裏轉了一圈,輕踢了一腳蒲團,蒲團下露出一個洞口,黑黝黝地也不知道通到什麽地方,一陣陣涼飕飕的陰風帶着潮氣從裏面吹出來。
又提腳踢踢另一個蒲團,居然下面又是一個黑洞。
阿嘗打定主意不插手,靠在柱子上看着。
雀六随手撈過季玄踢開的蒲團墊在屁股底下,眼睛盯着書,不知看到什麽好笑處,一拍大腿“哈”地笑了一聲。
那半截神像灰頭土臉,卻呲牙咧嘴好像也在對人笑,季玄輕輕一躍上了供桌,一提神像的身子,吱嘎一聲,神像背後的板壁忽然朝兩邊分開,中間露出石壁上半人高的洞口,裏面溢出一股仿佛腐肉爛掉的腥甜怪味。
季玄冷哼了一聲,“存心害人,其心可誅。”一只手給了神像腦袋一巴掌,把洞合上,另一只手又撚出一縷靈氣,直接朝天上一彈。
那縷靈氣直奔屋頂而去,倏地不見了。
跟着那縷靈氣,季玄早已飛身而上,将頭從破瓦洞中探出屋頂。說也奇怪,季玄的身子明明堵着屋頂的破洞,那破洞中照下來的日光卻明晃晃絲毫不減,季玄的上半身猶如在強光中消失了一樣。
季玄在上面呆了半天,忽然“咦”了一聲。
阿嘗抄手站在下面,此時方才笑了一聲,“找得倒是沒錯,落伽山最大的耗子洞正門。可惜這洞早就被我掏了,你剛才聞的發情的公耗子尿味兒,細細品一品,是不是還是挺陳的?”
季玄落下來,不做聲。阿嘗道,“跟我來。”
出了廟門還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季玄在柱子上随手一掌,整座廟嘩啦啦地塌成一堆瓦礫,頓時塵土飛揚。
“放心,都知道山上鬧耗子精,沒人敢上來。”阿嘗頭也不回,一路帶着季玄和雀六來到後山。
後山全沒有人跡,一片荒涼。一股刺鼻的臊臭味兒越來越重,連雀六都受不了,一手攥着書,騰出另一只手捏住鼻子。
阿嘗用皮鞭撥開一人多高的亂草,用鞭柄敲了敲地聽聽聲音,接着随手一鞭,只聽轟隆一聲,地上塌出好大一個坑。
阿嘗縱身跳進坑裏,季玄見狀跟着跳下來,一落地就知道不好。
坑裏積了一尺多深的泥濘,黑黝黝,黏乎乎,臭烘烘,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季玄君提了提陷在泥裏的靴子,忽然明白這是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口味重了點……不用擔心,講衛生的季玄小朋友馬上給自己施了個清潔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