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陽謀
第18章 陽謀
◎......◎
他與沈望雖算不上深交,卻也受過沈望的恩惠,既然他能左右此事,總不能眼看着沈望的女兒去那種地方。
“先生且慢!”
青岚以為他耐不住性子要走,趕忙上前攔他。然而右腳一沾地,劇痛鑽心,她一個不穩将要撲到地上,随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待她身子穩住的時候,已經單膝跪在了他面前。
“......”
她仰起臉看他。
“求先生聽小生一言。”
幹脆就這麽跪着好了,反正事已至此,趁勢賣個可憐也好。
“小生心意已決,但凡小生手腳俱在,便是爬也要爬到北顏去。先生若真是為小生安危計,不如就讓小生随李大人同去,好歹還有使團的護衛照應!”
許紹元一低頭,便撞進了一雙濕潤澄澈的眸子裏。眸光潋滟流轉,帶着幾分乞求與堅持,竟有些惹人生憐,他不露聲色地微微移開了目光。
方才他瞧得清楚。她明明就是不小心摔倒的,竟也不急着站起來,還揪着他不放。再說她這理由也是有些胡攪蠻纏了,按她的道理,他若是不讓她去,反而是害了她。
果然,什麽沉靜乖巧都是假的,這小姑娘的性子是一點沒變。
“你先起來說話。”
他見慣了朝堂上的種種陰謀伎倆,今日來了個陽謀,倒很新鮮。
“......”
小姑娘跪着沒動,唯一雙清靈的杏眼細細地捕捉他的神情,像是很用力地想看到他心裏去。
許紹元被她氣地笑出聲。
“你不起來,我怎麽答應你?”
青岚聞言,就像被打通了穴道,即刻松開他的袖子,利落地扶着身旁的椅子站起來,還讨好般地幫他把袍袖上抓出來的褶子撫平。
許紹元略帶着苦笑,看她一通忙活,等她停下來才一字一句道:“你若執意要去,倒也不是不行。但在此期間,你一定要緊随李大人,絕不可單獨行動......記住了麽?”
他臉上笑容淡去,溫和的眼神變得極有分量,青岚恍然有種被家裏長輩叮囑的錯覺。
“......小生謹記,多謝先生!”
她極用力地點點頭,向他一揖到底,擡起頭來卻是滿眼的興奮。
許紹元凝眸看了她半晌。他其實是不大信她的,現在就更不信了。
但她方才說的也不無道理,她若是打定主意要去北顏,攔是攔不住的,還不如讓她跟着李得琳,至少安全些。此外,他随後或許也會到北顏,也能對她稍加看護。說到底,該勸的他已經勸過,其餘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對了,聽李大人說你寫過一篇自陳,能否再寫一份給我看看?”
他回想起白日裏看到的那熟悉的字跡,想印證一下他的猜測。
青岚自然答應,他随即走出去借筆墨。其實方才他出去就是要借這些,卻讓小姑娘慌了神……
少女坐得挺拔,持筆臨幾而書。
墨香飄散,許紹元背着手,越過她單薄的肩膀看她寫字。筋骨清秀,筆力紮實,這字跡與他早上見到的如出一轍。她一個女兒家寫臺閣體,想必是仿了她父親,難怪那字跡看上去熟悉。
不過書者,心畫也。她這一筆字的潇灑疏闊,想必也是自來有之的。
事已說完,二人便就此話別。許紹元堅持把轎子讓給青岚,她也只好受了,不然她瘸着腳,怕是走到白天也到不了家。
她心裏激動又忐忑,人上了轎子,還覺得好像在做夢。今日真可謂柳暗花明,居然遇到這麽好的人,非親非故地,竟這樣照顧她。
她撩開轎窗的簾子往回望。
許先生還沒走,正背着手站在一棵樹下,身姿如松。見她望過去,他溫和地笑了笑,衣角被晚風輕輕地吹起。
青岚心裏歡喜,高高地揚了嘴角,手伸出窗外用力向他揮了揮,才放下簾子。
這位許先生給她的感覺有那麽幾分熟悉。
......或許是好脾氣的人都顯得親切吧。
她的小轎漸漸遠去,消失在沉沉的夜幕裏。此時才有一人從不遠處的陰影裏浮出,快步走到許紹元身邊。
“四爺。”那人向他一禮。
許紹元見是幕僚徐智,點了點頭:“去告訴李得琳,這個後生堪用。另外,通知盧成,他此次随行,務必要保護好這位姓申的通事。等到了北顏,如有特別的事,就用暗網傳消息給我。”
徐智應諾。
許紹元稍稍想了想,擡手一指轎子消失的方向:“……你遠遠地跟着,等她下了山、上了大路就不用跟了。”
徐智擡頭看着四爺,一時有些恍惚。這位申通事究竟何許人?四爺讓人在北顏護着他也就罷了,就這點山路還讓他護送?四爺瞧着脾氣好,卻很少管閑事,得過這種待遇的人一只手數得過來。
許紹元見他不動,看了他一眼,臉上瞧不出喜怒。
徐智這才反應過來:“是......小人這就去。”
他再不敢耽擱,下山的路走得飛快,幾瞬便消失不見了。
天雖已經黑透了,可白日裏積攢的暑氣還未退去。
青岚嫌氣悶,便一直掀着轎簾。小轎吱扭吱扭地往山下走,上面挂的小燈籠擺擺蕩蕩,照出一圈迷蒙蒙的光暈。不遠處,緩緩現出一個人影。
此人也提着燈籠,一邊往山上走一邊往四下張望。她生得魁梧,卻探頭縮腦的,走路有些外八,人影落在地上像只憨頭憨惱的幼熊。
青岚看得笑起來:“纖竹,你家公子在這兒呢!”
纖竹匆匆幾步跑近了,眼淚都快要流出來。
“可把您找着了,您一個人上山,天又這麽黑,奴婢直怕您走丢了。”
青岚笑眯眯地給她擦眼淚:“怕什麽,這地方我閉着眼都能走出來。”
只要不卡住,都能出來。
纖竹仍是不見輕松:“您這邊還順利吧?......奴婢回去取燈籠的時候,看見家裏來人了,是京師祖家的大爺!”
青岚半張着嘴,眨了眨眼睛:“……我大伯父,他沒鬧吧?”
“奴婢取了燈籠就溜出來了,只聽見大爺在前廳大聲數落人,少爺就低頭聽着。”
青岚一撅嘴:“豈有此理,他當這兒是京裏呢,我們家的人輪得
着他數落?”
纖竹憂心忡忡的:“您說大爺會不會是因為咱們報喪報得太晚了?這時辰他興許還沒睡,您要不要趕緊去解釋解釋......您不是還有事求大爺麽?”
青岚突然想到了什麽,很是緊張:“......他沒摔東西吧?”
纖竹覺得小姐想得很對,從大爺摔不摔東西也能猜到他有多生氣。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摔了,摔了前廳擺着的幾只茶盞。”
青岚卻是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那套不值錢……回去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收一收,別讓他給糟踐了。”
纖竹:“......”
青岚拍拍她肩膀:“快走快走,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去歇着。”說着便讓轎夫接着下山。
“......您真不去見大爺?”纖竹不放心。
“明早再說。”
青岚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
翌日一早,沈家大爺沈茂天不亮就醒了。
他長途跋涉,車馬勞頓,好不容易到了弟弟這裏,原是想多睡一會的。可也不知是誰家的雞,打鳴打個沒完,硬生生把他吵得不困了。
他氣鼓鼓地翻身坐起來,靠在床圍上揉自己的太陽穴。
自打來了薊州,沒一樣事是看得過眼的。他前些日子奉命到南京國子監巡查,回京之後聽同僚說薊州衛的沈将軍殉職了,連谥號都定了。他驚恸之餘趕緊問家裏人,何時收到的喪訊,可他們居然也沒接到過消息,他在家待了半日後,那報喪的才到。
他氣沖沖地趕到薊州,一來是要給三弟掃墓,二來他要好好問問他這侄子、侄女,怎地如此不懂事。雖說三弟名義上脫離了祖家,但他到底是他們的大伯父,他母親到底是他們的親祖母,打斷骨頭還連着筋,怎麽三弟都已經入土了,他們才慢吞吞地來報信。
結果,侄子就只會一個勁地道歉,侄女更是連人影都找不着。
而且聽下人的口氣,小姐不見人影好像還是很尋常的事。
簡直豈有此理!
三弟這些年,對兒女是疏于管教了。特別是這個閨女,她的事他在京師就聽說過不少,是個肆意妄為的。從前她至少還有三弟看管着,如今三弟不在了,他真怕她無人教養。
他心裏憋着悶氣梳洗穿戴好,推開門,只見廊下一個全身素缟的人即刻起身,向他福了一福。
“給大伯父請安。”
沈茂稍一愣,定睛瞧了瞧,面前是個高挑的女孩兒,低眉順眼的,看相貌應是他多年前見過的侄女沈青岚。
“......岚姐兒?”
“是,昨日大伯父到的時候侄女恰好不在,今日便一早來給大伯父請安。”青岚擡起頭來,臉上帶着些小孩子對長輩的讨好。
沈茂心裏冷笑,她倒是個乖覺的。
“請安就不必了,我倒是想問問,你昨日去了哪裏?你爹屍骨未寒,你一個女兒家到處跑什麽?”
“......侄女是,是不小心崴了腳,去醫館找大夫治一治。”青岚瞧着很是張皇。
沈茂鼻子裏哼了聲:“你一個官戶家的小姐,即便是找大夫也是把人請到家裏來。再者,你不過是崴個腳,何至于治到天都黑了才回來?”
青岚手裏絞着帕子,低頭不語,似乎被他戳中了要害。
沈茂心裏咯噔一下,立時生出許多不堪的聯想,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作者有話說:
明日繼續,離女鵝的桃花之旅不遠了。嘻嘻~
晚上發的,早上調了幾個地方。話說,周日上班真的很不開心啊啊啊啊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