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偏方
第56章 偏方
養心殿, 許順福心底估摸着時辰,雲姒姑娘進去了将近一個時辰,裏面才傳來叫水的聲音。
許順福一點沒覺得驚訝。
自從雲姒姑娘來了養心殿, 皇上做過的出格事還少麽?
侍寝的消息根本瞞不住, 很快傳遍後宮各殿, 各宮反應不一, 有人覺得不在意,自然也有人覺得氣惱。
青玉苑,蘇貴嫔呆坐了許久,久到白芍都生出擔憂, 躊躇不安地看向她:
“主子, 時辰不早了,您早點休息。”
殿內沙漏将要見底,說是時辰不早,其實她從紅梅林回來才有兩三個時辰, 只這短短的時間,皇上都要再給雲姒添上些許榮寵。
蘇貴嫔手心被攥得生疼, 一朵紅梅被她攥得稀碎,從指縫間一點點溢出來。
白芍見狀,驀然有點噤聲。
翌日, 請安後, 蘇貴嫔沒和其餘妃嫔一起離開, 皇後有點驚訝地看向她:
“怎麽了?”
這半年中, 蘇貴嫔和坤寧宮的關系越來越親近, 蘇貴嫔常在坤寧宮陪皇後說話, 但今日她明顯有心事, 等所有妃嫔都離開後, 她垂着眸眼,一直都沒有說話。
對蘇貴嫔來說,這番表現頗有點異常。
許久,蘇貴嫔仿佛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她直直地看向皇後,咬聲道:
“娘娘,嫔妾想試試那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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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明,但皇後顯然知道她在說什麽,驟然變了臉色,皺起眉頭,冷聲斥道:“你在胡說什麽!”
蘇貴嫔咬唇,即使被訓斥了,也一點都不退縮,挺直了脊背看向皇後。
皇後被她氣到,有些頭疼地扶額,語重心長:
“本宮知道你昨日受了委屈,但這件事不可以亂來,你難道不知道,那個法子有多傷身嗎?”
蘇貴嫔瞧着冷清,實則格外倔強:“嫔妾知道。”
皇後:“那你還——”
她的話音未盡,就被蘇貴嫔打斷:“傷身子又如何?嫔妾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了,至少賭一次。”
皇後一噎。
許久,皇後擡手扶額,額角一抽一抽地疼:
“本宮真後悔讓你知道這件事。”
年前時,有人給皇後送了一個法子,應該說是一個偏方,求子的偏方,聽說偏方很有效,只有一點不好,孕期如果不注意小産,便很有可能會傷害到母體。
皇後雖然多年無子,但她向來不強求這件事,即使得到了偏方,也置之不理。
而皇後在和百枝說這件事時,不慎被蘇貴嫔聽了去,蘇貴嫔也一直沒當回事,畢竟她年輕,就算想要早點懷上皇嗣,也不會病急亂投醫。
但經過昨日一事後,蘇貴嫔算是徹底了然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如今她的恩寵都是平平,而明年就要重新選秀,等新妃入宮,皇上是否還能記得她?
蘇貴嫔不知道。
但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德妃和容昭儀能被皇上看重,憑借的不就是膝下皇嗣?
與其等到聖寵漸淡,不如她趁現在賭一次。
否則,等日後聖寵不再,她即使想要賭,也沒了機會。
皇後一直皺眉,見她不同意,蘇貴嫔忽然起身跪了下來:“求娘娘再憐惜嫔妾一次。”
坤寧宮安靜了許久,皇後閉了閉眼:
“蘇貴嫔,你糊塗!”
蘇貴嫔咬唇沒說話,她知道,皇後娘娘這樣說,就是同意了她的請求。
等蘇貴嫔離開坤寧宮,坤寧宮中依舊保持了很久的安靜。
百枝看向沉默不語的娘娘,低嘆了一聲:
“娘娘,這是蘇貴嫔自己的選擇,您不必覺得自責。”
殿內沒人,只有主仆二人,銅鏡中映出女子諷刺地扯了扯唇:“她自己的選擇麽?”
坤寧宮的談話怎麽可能會輕易地被人聽了去?
偏方不過是她刻意想讓蘇貴嫔知道的事情罷了。
她不是什麽菩薩,幫了人還不求回報,她會擡舉蘇貴嫔,會給蘇貴嫔做臉,自然是有所求。
皇後閉了閉眼。
百枝啞聲,許久,她低聲說:“要不是她不争氣,娘娘也不至于讓她用這個法子。”
百枝覺得娘娘有時還是太心軟了,她們幫蘇貴嫔是為什麽,千方百計地尋着機會讓皇上去青玉苑,不就是盼着蘇貴嫔懷上皇嗣?
但這麽久過去了,蘇貴嫔侍寝的機會也不少,卻是一點都不争氣!
而且,百枝還有點擔心:
“雖然她拿了偏方,但奴婢瞧着,蘇貴嫔在皇上心中實在是沒什麽分量,即使她懷上皇嗣,也未必能被娘娘所用。”
“她出身蘇氏,皇上哪怕不在意她,也得顧忌她背後的蘇府。”
蘇氏是朝中少有的持掌兵權的官員,哪怕皇上重視新貴,蘇氏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是盧家能夠比的。
再說——
皇後睜開眼,眼底閃過一抹冷意:
“她沒用,就繼續一個一個試,本宮就不信,沒一個能讓本宮得償所願!”
十五時,坤寧宮侍寝。
雲姒随着聖駕來了坤寧宮,天很冷,她被談垣初帶入了殿內,殿內燒着地龍,整個宮殿都是暖洋洋的,讓人有點犯懶。
雲姒不是第一次來坤寧宮,卻是來一次,就對皇後娘娘越發恭敬一分。
說不清的感覺,只一點——不論談垣初對她如何,皇後娘娘對她的态度都是一如當初——就讓雲姒覺得皇後娘娘頗有點深不可測。
皇後娘娘的态度平靜得讓人有點心驚,要知道,在她被分配到養心殿後,容昭儀就不止一次兩次針對她。
雲姒斂下思緒。
殿內,談垣初正在陪皇後娘娘用膳,她退在後面,許順福在替談垣初布膳,氣氛格外和諧,直到皇後的一句話:
“蘇貴嫔前兩日染了風寒,今日來請安時,臣妾瞧她頂着一臉病色也要來請安,難免覺得有點心疼。”
雲姒隐晦地看了眼皇後娘娘,這半年來,皇後總是各種不着痕跡地提起蘇貴嫔。
雲姒有點不解,皇後娘娘為什麽對蘇貴嫔這麽特殊。
談垣初夾了一筷子魚肉,聞言,松了木箸,任由魚肉落下,他眼皮子都沒掀一下,語氣淡淡道:
“是個規矩懂事的。”
自那日紅梅林,談垣初就沒去過青玉苑,至今差不多有了半個月左右,談垣初不信皇後不知這件事,她知道,卻還是提起了蘇貴嫔,意思不言而喻。
談垣初給的回應很平淡,但皇後卻沒繼續說蘇貴嫔。
入夜,夜色逐漸濃郁,雲姒早被許順福叫去了耳房休息,沒讓她在殿外守着。
但去了耳房後,雲姒也沒睡着,她等了許久,久到許順福他們都回來了,也沒聽見外面有叫水聲。
她有片刻的懵,但很快意識到這代表了什麽——談垣初沒碰皇後。
耳房中點着一盞燭燈,她們都是坐趴着,借機打會盹兒,根本睡不安穩,但雲姒卻在這時忍不住驚愕地睜開了杏眸。
她沒經歷過先帝時期,但聽宮人讨論過,談垣初進後宮的次數應當算不上頻繁。
一月中最多不會超過十日,少時,甚至一日都沒有。
但每每來坤寧宮,坤寧宮都是必然會叫水的,雲姒心底隐隐清楚原因,本朝重視嫡庶,談垣初是想要一個嫡子的。
今日這種情形很是罕見。
雲姒眨了眨杏眸,談垣初是對皇後娘娘有點不滿?
好像也不奇怪,談垣初是什麽人?慣來是随心所欲。
皇後一而再地插手侍寝一事,向談垣初舉薦蘇貴嫔,談垣初怎麽可能會高興?
翌日,雲姒早早醒了,外間的天色都沒曉亮,她跟着許順福進殿伺候,床榻上鋪着兩床被褥,泾渭分明,皇後和談垣初都已經起身,皇後接過宮中手中的腰帶,想替談垣初穿上,被談垣初攔住:
“讓她來。”
雲姒心底有股不好的預感,下一刻,就見談垣初看向了她。
雲姒渾身僵硬了片刻,她恨不得時間回到一刻鐘前,她根本不會和許順福一起進來。
皇後順着談垣初的視線看過來,她沒在意,沖雲姒笑了笑:
“那便交給雲姒姑娘了。”
雲姒勉強抿出一抹笑,她手腳僵硬地接過腰帶,快要走近談垣初時,她背對着衆人,忍不住惱瞪了他一眼。
他倒是任性了,結果卻是牽累了她。
這滿宮中奴才這麽多,他就偏偏得挑選她?
雲姒心底再惱,也只能在替他系腰帶時稍系緊些,那人一點不覺得愧疚,指骨不輕不重地敲在她手上,吓得她一跳,她隐晦地四周看了眼,生怕別人看見了他的舉動,覺得她們在打情罵俏。
她不敢再使性子,替他松了松腰帶,沒再做什麽出格的事。
等出了坤寧宮時,雲姒覺得她後背都生出了冷汗,風一吹,帶來一陣涼飕飕的感覺。
沒了別人,她膽子也大了起來,哀怨地看向談垣初。
談垣初被她逗樂了,拉着她一起上了銮駕,雲姒沒抗拒,她一夜沒睡好,也懶得再走回去,但一進銮駕,她就開始讨伐他:
“皇上怎麽能在坤寧宮中那樣做,要是皇後娘娘惱上奴婢怎麽辦?”
談垣初觑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她不會。”
雲姒被他噎住。
他怎麽就這麽确定皇後不會記恨上她?
這不是什麽争不争寵的問題,而是在她殿內談垣初這般舉動,頗有點打了她臉面的意味。
雲姒沒猜錯,卻也只猜對了一半,聖駕一離開,坤寧宮也不平靜。
皇後穿着裏衣坐在銅鏡前,宮人們捧着銅盤進來,替她洗漱,百枝幫她挽發,卻是一臉憤憤不平:
“皇上也太過分了!”
皇後瞥向她,冷聲:“你膽子倒是不小,皇上也是你能編排的?”
百枝知道娘娘是在告誡她,她郁悶地低下頭,憋屈道:
“奴婢是替娘娘覺得不平,皇上故意讓雲姒伺候,根本就是在打娘娘的臉。”
殿內所有宮人都低眉順眼,仿若都是聾子,根本聽不見主仆二人的談話一樣,不忙不亂地送上帛巾和粉盒,有條不紊。
皇後看着銅鏡中的女子,不如年前選秀入宮的妃嫔鮮嫩,也自然不如那人招眼,她收回視線,挑了一只金鳳簪,對百枝平靜地問:
“那又怎麽樣?”
百枝所有的話被堵在喉間,她見娘娘對這些事沒有一點感覺,忽然有點難過。
娘娘是什麽時候開始徹底接受皇上對她只有敬重而并無寵愛這一件事的?
好像從那時起,娘娘再提起皇上時,神情就是這麽平靜,再無一點波瀾。
但百枝還記得,娘娘和皇上才成親時,她臉上也總是帶着嬌羞,時常都會看向門口,她沒說,但百枝知道,那時娘娘也是盼着皇上常來的。
只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不論是皇上,還是娘娘,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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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四月時,海棠花盛開,随着微風飄零落下時,自然形成宮中的一道風景。
小融子看見閑庭中落下的海棠花,不由得想起姐姐。
那時他和姐姐都在中省殿時,姐姐總是愛往海棠樹下鑽,時常被他尋到時,都落了一身海棠花,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花嬌還是人嬌一些。
劉安順正在對着冊單,在看見什麽時,他忽然隐晦地皺了下眉頭。
他擡頭,就看見小融子正盯着外面海棠樹看,劉安順啧了聲:
“你小子沒點事幹了,是麽?”
小融子摸了摸鼻子,趕緊湊過來:“公公在忙什麽,奴才來替您。”
劉安順冷呵了一聲,他将冊單扔給小融子,指着一處:
“看出什麽了嗎?”
小融子順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他認出那是青玉苑上個月所取走的份例清單,但小融子難得有點糊塗,他沒明白公公讓他看什麽。
這清單上,青玉苑也沒什麽不對,只是份例中的東西更換了一些,但也都合規矩。
小融子偷瞥了公公一眼,劉安順端着茶喝了一口,沒提醒他,只冷聲道:
“仔細看。”
他既然把小融子當徒弟看待,該教的自然會教,但也會比對其他人要嚴厲許多。
小融子心底明白,不僅沒有怨恨,還一心感激,他沒再去看公公,專心琢磨起這份清單。
等仔細一想,小融子終于發現了一點,一般各宮的膳食都是禦膳房準備,但是這些水果類的東西還是都由中省殿送往各宮各殿,而上個月,青玉苑更換的東西大多都是一些吃食,例如黃梨,山楂等一些東西都基本沒要。
小融子有點納悶,許久,他才猛然意識到這些吃食的共性是什麽——性寒。
小融子臉色驟然一變,有點難堪,他有點坐不住,想起身出去,卻被劉安順冷聲喝住:
“站住!”
小融子立在原處。
劉安順冷聲問:“你準備去哪兒?”
小融子轉過來,他有點啞聲:“公公……”
劉安順沒有一點心軟,他面無表情地說:
“你既然想要以後坐上我這個位置,你就該清楚自己的身份,哪怕有所偏頗,但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你心底要有數。”
小融子啞口無言,許久,他低垂下頭:
“……奴才知道了。”
等劉安順離開後,小融子重新拿起那份清單,他看向清單被青玉苑換下的東西,心底猜測到什麽後,他一點點冷下眼眸。
他知道公公的用心良苦,但他不會忘記,他為什麽想要坐上公公的位置,不過是想要有能力幫姐姐更多。
小融子沒去養心殿,但他在出了門後,卻是不動聲色地看向閑庭中的一個奴才。
不消多時,那個奴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中省殿。
小融子朝劉公公的廂房看了一眼,公公忠于皇上,即使對姐姐有偏頗,卻也有所顧忌。
但他沒有。
皇上沒救了他的命,他命懸一線時,只有姐姐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