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瘋掉的娘親
齊國,琅琊盂縣,徐家。
如今要說盂縣有什麽熱鬧的事情的話,那麽就要說徐家只有五歲的老二,徐福,不小心落入河中溺死的事情了!
要說起這徐家,那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曾經被周天子分封過的牛人!
只不過現在嘛……
處于戰亂中,就不好說了……
當然,街坊鄰居對這一事件的看法有很多種。
可惜者有之,幸災樂禍有之,排巴掌直抒胸臆渾身一哆嗦好似達到人生大圓滿者有之!
當然更多的人是幸災樂禍,因為街坊領居對徐家人的感官實在是不怎麽滴!
原因有幾個:
第一個,徐家是外來人口,以本地人刁難外地人的心理出發思考,組團排斥外來人口行為也就發生了!
……
第二個,徐家有一悍婦!
徐玉依!
也就是徐福的母親,據說憑着一張嘴,就曾經創下過一個人單挑整條街潑婦的戰績!
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就在這個半百的女人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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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就是徐家所經營的事業,文明一點的叫做術士,世俗一點的叫做做堂的,如何更惡劣一點的,可以叫做給死人跳大神的,當然也偶爾兼職客串一下驗屍官!!!
以此維持生計。
基于以上三個原因,這家人不受街坊鄰居待見,畢竟整天與死人打交道的家庭很晦氣不是,所以被排外也是情有可原的。
……
……
徐家上上下下,對這個晚來得子的小孩子更是寵愛的不得了,這一點毫無質疑。從徐家老奶奶把給準備的棺材給了死去夭折的小孫子就可見一斑!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一般人家死了人,一般都是死在哪裏,埋在哪裏!
被草簾子一圈,直接扔在不遠處的溝裏面就完事兒了!
所以不遠處的大溝裏面,總是充滿了千奇百怪的骸骨,這也算得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極高境界了!
不管生前有何等的仇與怨,但死後就這樣成為一個整體,幾個白森森的頭顱骨頭在空洞的眼眶無聲望着啄食屍體的烏鴉豺狼野豹。
沒辦法,處于亂世中的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卑微!
一般人把這種方法叫做填溝壑!
文雅一點的他娘稱呼為天葬!
徐家的這一行為,就被其他人更看不懂了。
合着你家徐家人就要高貴一點?
高雅一點?!
連死的方式都與衆不同?!
大家都是在黃土裏面刨食的泥腿子合着就你徐家高貴?
一種叫做患寡而患不均的扭曲心理,在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徐家小日子過的越加的紅火,其他人還在抱着自家流着鼻涕的奶娃和大黃板牙的婆姨的對比之中變得更加扭曲而隐秘!
……
也因為這個原因,徐家更被孤立了!
本來小孩子死掉的話,直接扔到山溝裏面,可是徐家的悍婦不依,再加上徐家老奶奶對小孫子的疼愛,所以這場葬禮就持續了幾天的時間!
規格很高!
當然在這個諸侯争霸,禮崩樂壞的時代,也沒有人閑着蛋疼跳出來指責!
最多就是和自家老婆膩歪的時候嘀估上兩句話:
徐家真他娘是敗家玩意雲雲……
本來這也沒啥大不了的,但是自從有一神棍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這個一直還沒下葬的孩子破壞了鎮子的風水後,徐家的事情就成為鎮子上所有人的事情。
沒辦法,關于氣運的事情,誰都不敢大意。
畢竟一代人比別人家差一點,慫一點,那沒事,咱下一代絕對會有出息的,下一代絕對會公侯萬代的思想,在這個以能夠茍且偷生就算是最高的人生理想的年代裏,有着無與倫比的市場。
……
這年頭,鬼神之說在這個封建愚昧的時代很有市場。
他娘沒見到随便來個舉事,或者其他的事情,都要從魚肚子裏面取出書信,或者說砍殺一兩條患有癫痫皮膚病變異的白蛇之類的東西嗎?
沒看到街頭拐角出了個小馬紮,坐着的,掐指一算,就口雨傾盆的神棍吃的滿口流油嗎?
沒見到那些開口就是上天,閉口就是祖宗神廟的肉食者夜夜笙歌嗎?
而如今!
有人要破壞自己等人的子孫氣運?
這和挖祖墳沒啥區別!
不!
甚至更嚴重!
哪怕是這種說法是假設,多不允許存在!
這是他娘要讓自己等人子孫萬世為人下人?
難道要老子子孫萬世為奴,而你徐家公侯萬代?
所以有了鎮子的人強迫徐家早日下葬的做法。
……
已經是第六天了,徐仲,徐福的爹,也就是徐家術士,跳大神的,在平日和善的鄰居現在卻變得猙獰的逼迫下,為自己的兒子送行!
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白發人送黑發人,不能這麽說,應該說是黑發人送黃發人!
撥兒,鼓兒,一起響了起來,敲鑼打鼓的好不熱鬧,在棺材頭前插了三炷香。
這期間,徐仲悲傷的不能自已,幾次把悼詞都念錯了,短短幾天的時間之內,雙鬓經爬滿了白發!
因為兒子是夭折,所以沒有了披麻戴孝的人,三只被栓住了雙腳的大紅公雞,在旁邊咕咕的叫着,充當着孝子賢孫!
徐仲聽着公雞的叫聲,心中實在糟心,一腳過去,踢在公雞的脖子上,之後這只公雞就扒拉着脖子,死了!
在滿世界都在相信鬼神之說的時候,作為鬼神之說的傳播者其實最不相信鬼神的人群。
沒辦法,誰都不會相信在自己嘴皮子一碰就可以随便說的東西!
實在是讓人生不出任何的敬仰畏懼之心!
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在斷斷續續的說完悼詞到之後,徐仲準備起身,他已經将近三天的時間沒有吃東西了……
他把雙手放在棺材上,有一些難受,因為傩醫說,他的妻子,已經不能再生育了,也就是說,徐仲現在只有一個兒子了!
想到這裏,他更是心煩不堪,恨不得對天長嘯,賊老天,你這斯!
旁邊衆人面無表情.
徐某人究竟是犯了什麽錯,你要是對我?
想到這裏,他不禁悲從心來,匍匐在棺材板上,哭了起來!
徐玉依已經嘴色慘白的暈過去好幾次了,看着咄咄逼人的衆人,憔悴的笑了一下道:
“李家老四,當年是誰在雪地裏把身上的襖子給你,現在的你猜可以在這裏?”
“張家嫂子,不知道你家小孫子身上穿着的布帛是誰給你的?”
“孫二娘,你小産的時候是誰,給你送雞蛋、讓你挺過月子的?”
“還有你……”
“還有你…”
……
……
争吵任然在繼續,被徐玉依點到名的人都把臉低下去。
可是在沒有人發現的是,棺材稍微的晃了一下,香燭燃燒後的寥寥煙霧順着棺材縫,被吸了進去!
……
……
不甘心!
我覺得不甘心就這麽死掉!
徐福在香燭燃燒後産生的味道中再一次的蘇醒了過來,他發現好像有一個人就在他的臉的上方哭泣。
有人?
有人!
這下子有救了!
只見徐福使勁全身的力氣,砸了棺材三四拳之後,體力不支又再一次的暈了過去!
砰砰砰!
徐仲趴在棺材上哭得正傷心,突然發現棺材有一些微弱的振動,砰砰砰!
嗯?!
振動!
難道……
他雙手哆嗦着,用一種近乎尖叫的聲音喊到:“孩子他娘,你快過來看,我剛才好像聽到了棺材裏面有響動。”
這一嗓子之後,一家人直接沸騰了,雞飛狗跳的跑了過來。
平時溫文爾雅,風韻猶存的女人,徐玉依,磕磕絆絆的跑了過來,腳尖不小心畔的門檻,一下子摔倒在地,鼻子被摔出了血,臉上被石頭滑破了相。
可是她卻絲毫不在乎,臉上被劃破傷口的血,以及眼中的淚,還有鼻涕口水混和在一起,拉成絲滴落在地上。
她只是呆呆的念念有詞:“我兒還活着!!我兒還活着!”
等到人都到齊了之後,處着拐杖的老太太問:“吾兒,你剛才說什麽?”
“我剛才趴在棺材上,好像聽到了裏面有響動。”
“什麽?!快!快啊,你個不懂事的庵瓒玩意兒,還不快快把棺材給我弄來,我命苦的孫兒啊,怎麽就攤上了那麽一個爹啊!!”
“吾兒,還活着!想煞了爹娘啊!”
這個兩眼通紅,原本黑發的雙鬓已經長滿了白發,沒有進食将近三天的男人,把沉重的棺材蓋子一拉,手指也被棺材的棱角給割破,但卻恍然不知的樣子,一點一點的把棺材蓋子挪開!
打開,所有的人都湊近一看,滿臉欣喜的表情,還沒有褪去,悲傷又再一次的爬上了臉龐。
所有人都失望了:
躺在棺材裏面的小孩子,臉色蒼白,沒有了呼吸,這明明是死去了人!
空歡喜一場。
原來……
老奶奶還是不忍打擾這個死去的孩子,杵着拐棍,佝偻着身體,走出門外。
“合上棺材吧,眼不見心不煩,這就當是送我孫子最後一程!罷了!罷了!去修!去修!”
老奶奶跨出門檻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說道,滾燙的淚珠砸落在地上成了八瓣!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啊哈哈哈哈嗚嗚嗚!!吾兒不會死!吾兒不會死的!!啊啊啊哈……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說着就像一個瘋子一般,從棺材中把小小的孩子抱了起來,用自己的臉,摩挲着已經死去的孩子的臉龐!
血液,鼻涕,眼淚,口水滴落了一地。
這母親,瘋了!
眼看是得了瘋病,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放手!
誰說也不聽!誰勸也不說,只是嚎啕大哭!
這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已經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
本來已經絕望,已經很多天沒有吃過東西,精神處于崩潰的邊緣,這時候突然出現了希望,這個母親如同回光反射一般,這時候再給他更多的絕望!
這樣的折磨,把一個有名的悍婦活生生的,折磨成了一個瘋子!
……
……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人間慘劇後,都默默離去,畢竟現在把人家都給逼瘋了,有點良知的人都自覺的走了。
旁邊杵着的徐仲,臉色陰沉仿佛能夠擰出一把水一樣!
他就這樣在旁邊站着,如同是一個雕塑一般,一直到深夜!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現在已經瘋了!
自己的兒子沒了!
自己所受到的打擊并不少一分,甚至在某些方面來說更多!
可是他沒有逃避的理由!
也沒有逃避的地方!
看着緊緊抱着死去已久的兒子,嘴裏面唱着平時哄兒子入睡的童謠,擠出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溫聲說道:
“玉依,把孩子給我吧!我們的孩子已經死了!”
“死?!!怎麽可能!我的兒子不會死的,沒死!他沒死!”
這個抱着孩子,披頭散發,臉上血跡斑斑,任誰說什麽都沒有反應的女人,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就是同瘋了一樣,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
“沒死,沒死,我們的孩子只是睡着了而已,把它給我吧,你很累了!”
“你看我就說的對吧,我們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死?怎麽可能會?!!怎麽可能!!?”
“沒死,沒有死,他只是睡着而已……”
“沒死,嗚嗚嗚……沒死……沒……死……”
徐仲從後面抱着自己的妻子,像哄小孩子一樣,不一會兒,懷中的妻子就昏睡過去了,懷中仍然靜靜的抱着死去的屍體。
徐仲等了一會兒,看了一下已睡過去的妻子,慢慢的,從她的手中接過了兒子的屍體,可是沒想到妻子抓得很緊,一點都不放手!
“乖,兒子睡覺了,給我吧……”
徐仲一邊哽咽着,一邊溫柔細語的對妻子說。
“乖,慢慢的,給我。”
妻子也慢慢松開了手,徐仲一下子接過兒子的身體,正要把他放到棺材裏面去,手一碰到屍體的臉龐時候,愣住了!
因為他感覺到,兒子的臉還是熱的!
還是有溫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