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20
C20
陳江行沒有收黎簡的錢,24小時後自動退回。
不僅退回,還重新轉賬4000元,附言:給哭包買糖吃
黎簡沒被他氣個半死,他根本不愛哭,那次完全是因為失戀,失戀哭一下很正常,他這輩子的清譽都被陳江行毀了。
真想把他拉黑,但最終還是沒有。
-
周六清晨,黎簡起個大早去運送物資,姜銘打着呵欠在酒店前臺等他。
姜銘:“真是困死了,昨晚我兩點才睡。”
黎簡:“那麽晚?”
姜銘揉頭:“小貝纏人,沒辦法,誰讓哥迷人。”
黎簡:“……”
姜銘:“別走那麽快,等等我哎。”
黎簡叫了輛的士。
前幾天打電話承包的貨車,現在已經裝滿貨,說是去南江市送物資,貨車老板免費給他派了幾個人力。
姜銘沒想到黎簡來真的,以為面包車拉點,結果足足裝了好幾卡車。
“媽呀,我的簡,你這是捐了多少?”姜銘望着後面幾輛大車。
Advertisement
“沒多少。”
姜銘勾着他肩膀:“你畫畫掙不少啊,這不得大幾十萬。”
黎簡把他手拍掉:“沒多少。”
姜銘手背被打得疼了下:“潔癖怪。”
黎簡爬上副駕駛,姜銘上了另一輛卡車。
一路風景倒退,江城距離南江市有七八個小時的車程,沿途開去,路上還算平穩,過了南城往南江的路開始颠簸。
退去的洪水,沖垮的房屋,還有浸泡在水裏的車。
路上不少往南城走的人,他們卷着褲腿,赤着腳,扁擔挑着行李。
“聽說南江那邊受災蠻嚴重的。”駕駛員師傅說道,“我在x音上看見不少人家房子都被沖走了,還有車子,牛羊豬,哎,真的太慘了。”
黎簡望着車窗外滿目狼藉,心裏也不是個滋味。
“一輩子就這麽點積蓄,結果家裏也沒了。”駕駛員師傅再次感慨。
房子、車子是很多人全部的積蓄,牲口也是不少農戶唯一的收入,人能跑,牲口跑不了,莊稼地更別說。
自然災害面前,人很多時候無能為力。
天依舊陰沉,臨近傍晚,天又飄了些細雨,落在車窗上好似哭泣,黎簡的心情也跟着變得壓抑,隔着屏幕刷的洪水很不真切,真見到沖垮的房屋,他才明明白白感知到那是家園的毀滅。
接近南江市的高速路段,收費口的工作人員看見是送物資的車,開了窗:“大哥,你們直接走,不收費。”
駕駛員師傅吸了吸鼻子:“小妹兒,謝謝。”
收費員紅了眼:“是我們該謝謝你們。”
黎簡看見收費員抹了把眼睛,他也跟着有點難過,以前在高鐵上他見過這座城市,綠樹小山,世外桃源一般,如今滿目瘡痍。
卡車開了十幾公裏就沒法再往前開,駕駛員下車查看路況,路燈映得地上的渾水漫出漣漪。
渾水漫過馬路,一部分并沒有完全退去,浸到車輪,所以車沒法再往前開。
前面的路段也停了好幾輛救援物資的卡車,大概是跟他們一樣的情況。
黎簡開了副駕駛的門下地,一萬多的運動鞋踩在水裏,他望着前面一批運着物資的卡車,大概剛剛發完物資沒多久,志願者正蹲在路邊吃盒飯。
一個拄着拐杖胡子拉碴的大哥看見他們,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小夥子,前面路段不好走,有些地方淹了,水深到大腿,車麽法開進去,得靠人力搬過去。”
黎簡看着大哥指的方向,水已經漫過一邊常青樹的樹根:“很遠嗎?”
大哥看了眼他幾卡車的貨:“兩公裏左右。”
大哥又數了下他們人力:“你這多少貨。”
黎簡:“兩萬瓶礦泉水,兩萬包紙,兩千箱方便面。”
大哥:“你是什麽公司送過來的。”
黎簡:“個人。”
大哥有點詫異,但也不繼續唠嗑:“你們這人不夠,等會我去再幫你找幾個志願者來。”
“謝謝啊。”
“客氣什麽,應該的。”胡子拉碴的大哥又拄着拐杖去另一輛卡車那邊叫志願者。
志願者們過來,個個身上都是濕的,褲腿卷着一層泥,但還是滿臉笑容地幫忙卸貨。
姜銘也在幫忙搬水,一紮24瓶,他這種坐慣了辦公室的人根本拎不動,更別說走兩公裏,但他看了眼也在幫忙的黎簡。
“喂,我說,要不你歇着,你今天中午都沒怎麽吃。”姜銘往上提了提懷裏的一紮水。
黎簡有點吃力,平時體力就差,不怎麽運動,這會手臂都麻了,但他看着蹚水的志願者,別人好心幫忙,他也做不到幹瞪眼休息。
“沒事,不餓,等會搬完再回去休息。”
姜銘側目望見黎簡額角的細汗,九月的天氣,又熱又悶,一幹體力活,就一身汗,晶瑩的汗水順着黎簡漂亮的側臉滑進領口,最終落進染了泥的白色T恤裏。
“你還挺有力氣的,這水我搬着都蠻吃力的。”姜銘打趣道。
黎簡嗤了聲:“小瞧誰。”
姜銘跨了兩步,腳踩進了深水區,整個褲腿都濕了:“靠,這破路。”
黎簡眼睛彎了彎,帶着一點笑意。
姜銘:“你還笑,要不是陪你來這,我現在得抱着小貝看星星數月亮了。”
黎簡手有點發麻,用力往上提了提,讓水的重量落到他的小臂上:“行了,我謝謝你。”
姜銘:“要不要疊我上面,我還能搬。”
黎簡:“你不覺得現在很像那次采風。”
黎簡說着,仰頭望着灰白色的雲,大朵的雲随着微風飄動,姜銘也擡頭,看見天上飛過幾只黑色的鳥。
“你還別說,真挺像,那次人都累麻了,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姜銘想起那時候班級裏組織去雲南寫生,他們幾個男生說要去山上看看,不知道走了哪條岔路走錯了,困在山路上,只能一路往下走,走了半天走不到底,手機沒信號,腿都走斷了,全靠着意念支撐他們。
姜銘:“不過你還真挺牛,當時你怎麽找到路的。”
黎簡咬咬牙:“就一直往下走,不下山,他們找不到的,就鉚足勁下去,走不動硬走,總不能走死。”
姜銘:“你厲害。”
“真沒人是走死的。”
姜銘被他義正言辭的語氣逗樂了:“你真軸,要是江承皓不出軌,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跟他分開。”
黎簡點頭:“可能。”
“你可真行,從一而終,死心眼。”
黎簡撇唇:“什麽死心眼,他不犯錯,我覺得和他在一起還不錯,就沒必要再考慮其他人。”
月色朦胧,姜銘覺得黎簡有點幼稚,尤其是對感情,或者說感情對黎簡而言是一道公式,只要按部就班地去解,他就能夠一直維持正确答案。
“只是不犯錯?”姜銘問他。
“嗯。”
姜銘:“感情又不是靠犯不犯錯維系的,感情是靠喜歡維系的。”
黎簡:“他不犯錯,我和他在一起感覺還可以,這段感情就能維系下去。”
姜銘停下來:“不對。”
黎簡回頭,看見姜銘一臉古怪地看着他:“什麽不對。”
姜銘又往前走,帶起褲腳的水花:“你跟江承皓之前不對勁。”
胡子拉碴的大哥從前面走過來:“小夥子,把水給我,我送過去。”
黎簡看他走路都不穩,滿身的泥垢,估計蹚水蹚了一天:“沒事,我自己送去吧。”
“前面還有五百米。”大哥看出黎簡的吃力。
黎簡感覺自己走了一個世紀,但是走了一半叫他放棄或者麻煩別人,他也做不到,只能固執搖頭:“沒事,還能行。”
牙縫裏擠出平靜的話。
大哥看他瘦弱的身形:“那你慢慢走,實在走不動就在路邊喊一聲,前面會有志願者過來幫一哈。”
黎簡:“好。”
他真是吃力得很,等回京市,得鍛煉一下。
驀的想起在船上的那次,被陳江行抱起來做的時候,因為腰疼眼淚汪汪,當時陳江行在他耳邊說:“你這小身板啊,得鍛煉,真的完全禁不住折騰,都沒怎麽搞就不行了。”
算了,還是不鍛煉了,反正也不會幹體力活。
“要幫你喊志願者嗎?”姜銘看他手臂都紅了。
黎簡搖頭:“快到了。”
“你不會想的是,沒有人是搬水搬死的吧。”
……
黎簡被他逗樂,但沒有力氣發笑,他想的确實是沒有人是因為搬水搬死的,而且這才哪到哪,搬200米就搬死,那也太沒用了。
算了,還是鍛煉一下吧。
絕對不是因為為了跟陳江行發生什麽鍛煉,只是單純鍛煉。
五百米的距離愣是走了十分鐘,分發物資的志願者接過他手裏的水。
黎簡整個手臂都像是失去知覺,姜銘甩了甩手,看了眼口袋裏的手機,已經晚上九點多:“再蹚回去搬點泡面,那玩意輕,好搬。”
黎簡跟在他後面往回走。
“剛說到哪兒了?”姜銘問他。
黎簡想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奈何兩只手完全失去知覺,垂落在身側,又酸又疼,根本舉不起來。
“忘了。”
姜銘捏捏自己的手臂:“我想想。”
一拍腦袋,“想到了,犯錯和喜歡。”
黎簡沒心思聽他高談闊論,他真的累麻了。
“你怎麽會把感情和犯錯放在一起?你怎麽想的,你難道談一段感情就是對方不犯錯?”
黎簡皺眉:“不是嗎?”
“當然不是。”姜銘想起小貝,“你看我對小貝,就是那種很熱烈的喜歡,時時刻刻都想見他,想和他親和他好,分開一秒都會思念,你對江承皓難道之前不是這樣的?”
黎簡覺得他有點惡心:“你不是昨晚才跟他在一起嗎?”
“那怎麽了,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今晚回去,我還得去找他。”
路過搬物資的志願者朝他們看過來,忍不住笑起來:“這狗糧吃得我夜宵都省了。”
志願者走遠。
姜銘問他:“你和江承皓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難道不是這樣的?”
黎簡搖頭:“沒你們這麽惡心。”
……
“怎麽就惡心了,這叫熱戀,熱戀你懂伐?”
“不懂。”
姜銘對他無語:“你們熱戀的時候,你什麽心情?盼着跟他見面,每次約會都會有那啥反應?想和他親密接觸?”
黎簡努力回憶了一下和江承皓在一起的細節,好像大學的時候江承皓追他開始,他就被動接受了這種感情,談不上非常喜歡,但江承皓很主動,讓他覺得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會比較舒服。
後面他答應江承皓試試,試試得負責任,不能完全不負責,只要江承皓不犯錯,他沒有理由去終結這段感情。
“感覺跟他在一起很多年,跟剛在一起的時候差不多感覺。”黎簡說,“說不上好壞,就沒有感覺變化特別多。”
“他大學那麽熱烈地追你,後來冷你,你也沒感覺?”
黎簡搖頭:“他工作忙,我理解的。”
姜銘:“你理解,那你會難受嗎?”
黎簡:“還好,沒有特別感覺。”
……
黎簡也想不清楚自己對江承皓是什麽感情,這麽多年,只是習慣了,有一天習慣沒有他,也挺難過,但那種習慣被那個船上的男人突然打破,以至于他現在心裏亂七八糟。
黎簡問:“想和他親,想和他好,想見他,這種叫喜歡嗎?”
姜銘以為他是個榆木腦袋:“不然呢。”
黎簡:“我對江承皓确實沒有産生過這種情感。”
但他對陳江行有,那種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來的感情,他一開始只是以為自己被陳江行影響了,可是現在他覺得好像不是,他确實對陳江行動心了。
姜銘:“那你這麽多年談了個什麽?”
黎簡:“談了個錯誤。”
物資發放得差不多,姜銘又搬了箱泡面,黎簡來了電話,姜銘看他接電話就和志願者一起搬泡面去了。
黎簡手很酸,握不住手機,只好從口袋裏摸出藍牙耳機。
“在南江市。”黎簡聽到電話那頭的汽車聲音,“你上岸了?”
“嗯,封航四天,在船上也沒啥事。”
“怎麽會封那麽久?”
“上游要拆條電纜。”
“哦。”
“你在南江市哪裏?”
“你要來找我嗎?”
“嗯,已經到南江市了,過來看看你。”
……
黎簡的心一點點塌陷,看着天上隐隐的月色,他承認他真的有點喜歡陳江行,喜歡他的自作主張和不要臉。
“民興村這邊。”
黎簡聽見電話那頭,陳江行對司機說:“師傅麻煩往民興村去。”
“你真到南江市了?”
“廢話。”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封航通知出的時候。”
“哦。”黎簡看身後志願者忙碌的身影,有個志願者托着一箱紙有些吃力,“我去搬物資了,你到了再給我電話。”
陳江行:“還有二十分鐘到。”
“知道了。”
黎簡挂掉電話,小步跑去幫忙,和志願者一起托着那箱紙:“沒事吧?”
志願者擡起頭:“沒。”
黎簡:“我們一起搬過去吧。”
剛剛手臂酸得要死,這會提不上力,但又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搬。
村民吃了點方便面,也有不少來幫忙,小路上全都是搬運的身影,汗水和談話溢滿鄉間小路。
胡子拉碴的大哥也提着一箱泡面跟上來:“小夥子,真的太謝謝你。”
“沒事。”
“大哥,你是這兒的本地人嗎?”黎簡問道,他看這大哥腿腳不便,還在幫忙張羅分發物資的事。
大哥搖頭,抓着拐杖艱難往前走:“不是。”
“一直在甘南那邊生活,老家是南江的,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回來,誰知道還是回來了。”大哥深吸一口氣,夾着泡面箱,從口袋摸出支煙,紅色的火星在這小道上亮起來。
志願者看着那大哥身影:“大哥是個好人,他自己生活都蠻困難的,聽其他人講大哥在甘南流浪,撿垃圾攢了幾萬塊,全捐了,他在這好幾天了,來來往往的物資,他都幫着分發。”
黎簡望着那明明滅滅的火星,忽然明白了一種叫“根”的東西,看不見,但卻感受得到,他沒有辦法想象一個自己生活磕磕巴巴的人把半生積蓄全部捐給陌生人,只為了那個叫“根”的地方能夠好好活下去。
遠處一瘸一拐的身影變得遙遠,最終和他們落下一段距離。
他忽然覺得有些落寞,他不知道水災過後,大哥何去何從,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會回甘南。
他看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他們來自天南海北,他們只為了來幫助其他人。
他開始有些理解黎沉章,理解黎沉章所謂“根”,黎氏集團的“根”,那是黎沉章出生開始就紮在骨血裏的“根”,理解黎沉章前幾年身體出了意外卻還是不願意退居二線的“根”。
姜銘跑過來:“你帶充電寶了嗎?”
黎簡把手裏的泡面放下,志願者拿了小刀劃開包裝盒,村民們排好隊等着領物資。
“沒帶。”
姜銘看着眼僅剩3%的電量的手機:“完球,這邊斷電斷水,小貝今晚要一個人睡了。”
黎簡:“……”
姜銘:“我們發完物資就回江城了吧?”
黎簡看了眼還在分發東西的志願者們和跟着他們車來的工作人員:“明早回吧,今晚大夥都累了。”
姜銘舉着手機:“我手機完全沒電了。”
黎簡:“明早回,你給小貝說一聲。”
姜銘嘆息,喃喃:“那今晚煲不了電話粥了。”
食物和生活用品正在按次序分發,村民們人手一份,這個村莊在南江市邊緣,情況不算特別遭,有過幾波物資支援,暫解燃眉之急。
“大家等會來吃飯,大姨給大家煮了泡面。”一個穿着圍裙的大姨喊道。
志願者們紛紛擡頭:“好呀,謝謝大姨。”
發完物資,大姨已經盛着泡面端到放物資的小桌板上。
黎簡坐在小凳子上,漆黑的夜裏唯一照明的只有村口的一盞小路燈,淡淡的光芒,映着發物資的廣場上坐着休息的人群。
姜銘抱着他2%電量的手機,趁着手機陣亡之前瘋狂給他的小貝發信息。
黎簡手臂還很酸,拿不動手機,托着腮等陳江行過來。
等待與期盼在夜色裏蔓延,他望着村口過來的小路,知道那個人會在一會出現,心都提了起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緊張,又有點不好意思,尤其是低頭瞧見自己滿身的濕泥,髒兮兮的,也不知道臉上有沒有弄到泥巴。
“姜銘。”黎簡側過臉看姜銘笑着擺弄手機。
姜銘還剩1%的電,擡頭:“怎麽了?”
“我臉上幹淨嗎?”
小貝正在發信息說自己怕黑,說晚上跟朋友看了鬼片不敢睡覺。
姜銘打着信息:寶寶,別怕,老公時刻都在你身邊呢,摸摸寶寶頭
話到嘴邊,竟然不自主加了個稱呼:“寶寶,你臉上很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