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冷宮舊人
冷宮是皇宮內被遺忘的角落,在這裏,時間也仿佛靜止不動,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沒有什麽不同,死一般的寂靜無時無刻不在煎熬着住在這裏的人。那些失寵的女子,在等待中絕望、發瘋,最終死在這個與外界隔絕的地方。
對冷宮的印象一直便是死氣沉沉,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來到這裏,十分好奇屋外的情景是否與書中寫的一樣。莫伽要我去找些吃的,我奇怪他居然不擔心我逃走,畢竟還在宮內,就算偏僻些也不至于連個人也不會來。
他似乎看透我在想什麽,嘲諷一笑:“你可知道這冷宮有三重,第一重住的是看守的內侍宮女,第二重是被貶的嫔妃,而第三重,是終生不得赦免的罪妃。每一重之間接有高牆鐵門所擋,那些內侍宮女連第二重都懶得進,更別說第三重了。”
聽他所言,我們此時便在第三重內,我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既然你說這第三重沒有人來,那讓我去哪裏找吃的?”
他一臉不屑的說:“沒有人來,難道這的人就要餓死嗎?自然會有地方将飯食運進來。”
正要再細問,他不耐煩的擺擺手:“快去,你幫秦煜時怎麽沒見這麽笨?”
我聽了心中有氣,想起他做的那些事,恨不得将他砍上幾刀。但此刻受制于人,只好拖着還沒好利索的腳打開門一步步走出去。
走出院門,一道高大卻久未修補、幾乎變成灰色的宮牆擋在面前,應該便是那隔開第二、三重的分界,丈餘寬的石鋪小路夾在宮牆與院牆之間,灰青色的石板與暗紅色斑駁宮牆相映,更襯托出這裏的蕭瑟。
只是這冷宮并非我所想的那樣破敗,相反,打掃的十分幹淨,甚至連臺階上都未有灰塵。奇怪的是,沿着宮牆走了好一會兒,并未發現一個人影,心中奇道:那這路是何人打掃的如此幹淨?
腳傷未愈,仍不敢用力,因而走的一瘸一拐,緩慢的腳步聲在狹窄的兩牆之間激起回聲,更顯得空蕩蕩,聽來有些吓人。我正納悶的走着,突然在前方地上發現兩個并排的木盒。
慢慢走過去,吃力地蹲下,打開其中一個木盒,驚訝的發現裏面竟然是飯菜,雖然是普通的幾樣小菜,放置時間久了些,菜已沒有了熱氣,但是并非我想象的殘羹冷炙刷鍋水般的冷宮飯食。打開另一個木盒,是一模一樣的一份。
木盒旁邊的宮牆被挖了一個兩尺見方的洞,一扇小鐵門緊緊關着,看不到另一邊。擡起頭左右張望,半天也沒有看到其他人來。想了想,只提了一個木盒,繼續瘸着腿往回走。一邊走心中一邊想着,待吃過飯要再出來一趟,看看究竟還有什麽人住在這裏。
我将木盒提回屋,莫伽已倒在方才我躺過的床上睡了。我暗暗磨牙,想着此人做的那些喪盡天良的壞事,居然還能睡得着,便賭氣将木盒砰地一聲重重放在桌上。
本以為他能驚醒,卻見他連動也未動。心中一驚,心想不會死了吧?輕輕走過去,發現他面色潮紅,似是發了燒。伸出手輕輕放在那微燙的額頭,冷不丁被抓住手,他一雙眼睛狠狠地瞪着我,眼中布滿血絲,我吓了一跳,嗫嚅着說:“我……我就想看看你發燒沒。”
他閉上眼,将我的手扔到一邊,沙啞着嗓子說:“你不要以為我這樣便可以逃走,這冷宮內,若沒有我,就算等到死,也不會有人帶你出去。”
我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心中将他罵了一萬次,嘴上卻只敢說了聲吃飯了。他理也沒理我,臉轉向裏側。我心知他此時必是因受傷感染發着高燒,卻也不敢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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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木盒打開,取出裏面的飯菜,分出一小部分拌在一起吃了,看着剩下的那些,心裏還有些生氣,本想丢掉,可看看床上那人不知是昏是睡,終于還是拿碗倒扣了放在桌上,只将空碗和自己用過的碗筷放入木盒中,提了往外走。
剛剛用過飯,嘴裏有些渴,這時我才想到一個大問題:飲水如何解決?在院中細細找了一圈,并未發現水井。難道這第三重竟沒有取水的地方?
提着木盒回到取飯的地方,發現留下的另一只木盒已經不見,可見我走以後有人來過。我放下木盒,沿着石路繼續向下走去。這第三重,被一座宮牆與外界隔開,圍成環狀。中間用院牆隔出一個個單獨的院落,推開一扇扇院門往裏看,皆如我們所住的地方一樣,荒草叢生,根本沒有人跡。
奇怪的是,只要一出院門,地面便十分幹淨,像是經常打掃,門內門外仿佛兩個世界。
我心中奇怪着究竟這人為何打掃這條路,一邊繼續查找,終于,不知推開了幾座門後,來到一座敞着院門的小院,從門口看去,這院裏與別處不同,十分整潔,地面掃的幹幹淨淨,連門上灰塵也被拂去,看得出住在這裏的人十分愛幹淨。
輕敲了幾下院門,不久便有匆忙的腳步聲從屋內傳來,似乎倉促間還撞到什麽,傳來瓷器掉在地上的破碎聲。緊接着屋門被打開,一名穿着灰色布衣的中年女子從裏面走出,她看到是我,腳步一頓,臉上明顯的現出失望之色來。
我見她臉色微變,尴尬的立在門邊,不知道該走還是留。好在她很快便回過神,走了過來,猶猶豫豫的問:“姑娘面生,可是新來的?”
我點點頭,正想問她如何稱呼,卻聽她一聲感嘆,自言自語道:“原來不是我的幻覺,真的有人來了。”我覺得這人有些奇怪,想必在此關久了神智有些不正常,看她大概四十幾歲,穿着一件舊宮裙,上面雖打了幾個補丁,卻洗的幹幹淨淨,夾雜着些許白發的長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的盤在腦後。
“大嬸,請問如何稱呼?”她聞言一愣,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似是有些不習慣這個稱呼,許久才答道:“我姓唐,你叫我玉娘便可。”
我見她有些排斥大嬸這個稱呼,就順了她的意思,問道:“玉娘,我初來這裏,想問下可有取水之處?”
她點點頭,叫我随她走,我跟着進了院,走到角落一處水井旁,她指着那處對我說:“這第三重便只有我院裏有一處水井。”
我一邊慶幸終于解了缺水之憂,一邊卻又想到每次取水必要打擾到人家,多有不便。玉娘似乎看出我的猶豫,說道:“若要水便來取,不必客氣,這裏本也不是我家,況且我已許久沒有見過人,你來了也可與我作伴說說話。”
我好奇道:“難道這裏一直就只有你自己?”
她搖搖頭,慘然一笑:“原本是有許多人的,可是她們一個個都死去了,最後就剩下我自己。你可是在取飯處看到兩個木盒?”
我點點頭,想起未經他人允許便擅自拿了飯,有些羞愧,只聽她說道:“那送飯之人每次都會按照人頭給飯,若發現多餘的未取,接連兩日後便會減少份數。陪我的最後那人也不在後,我便将她的那份倒在了院中土裏,所以送飯人一直以為這裏還有兩個人。”
她有些落寞的擡起頭看着天,似是解釋,又似是自言自語:“我只是想着,哪怕多一份飯菜,也不會讓我覺得那麽孤單。”說完,不知又想起什麽,呆呆的看着天。
我看着她那沾染了風霜的臉,雖已有了幾道深深地皺紋,卻仍能分辨出年輕時必是個美人,想必曾經也得到過國君的寵愛,只是君心難測,最後落得如此下場。心情變得有些低落,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兩人無話,安靜的讓人心慌。
她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說道:“我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已經不習慣跟人這樣說話了。”
我問道:“你在這裏呆多久了?”問完自覺失言,這冷宮中必然不會有黃歷之類,她如何能知道時間。
沒想到她一字一頓緩緩說道:“到今天,整整五千二百三十一日。”她想也未想,仿佛将那一日日刻在心上一般。
秦國的歷法也是一年三百六十日,我粗略一算,驚得脫口而出:“你……你說你已經在這裏呆了十五年?!”這麽久的時間被關在仿若囚牢的冷宮中,她居然沒有瘋掉!
她苦笑着點了點頭,指着不遠處的一處院牆:“每過一天,我便拿石子在那裏刻一道,無事可做時,就去數那牆上的刻痕。”順着她手指望去,只見一面牆上比其他部分顏色淺了一些,仔細看時才發現密密麻麻的刻滿了條條白杠。
那刻痕如此觸目驚心,一名女子的青春年華,便在這刻痕中逝去了。
我不忍去想她如何熬過這些年,突然,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秦無亦做國君便是在十五年前,當時與前國君有關的嫔妃公主一個活口也未留下,唯一逃出的公主也在九幽谷毒發身亡。玉娘若是普通宮女不可能在這第三重關這麽久,她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