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宮闱深深
秦煜果然一早便到了,因我着的是侍從服飾,不能上馬,只能跟在他馬後混在兩三個侍從中走着進宮。好在陸家別院到宮門并不算遠,一刻鐘後,便遠遠看到朱紅色的城牆。
秦煜是太子,守宮的兵士自然不敢攔,我也就正大光明的混進了宮。進了宮門拐到一處僻靜之地,秦煜将我單獨叫到一邊,低聲說道:“我讓人帶你去見貴妃,至于到時如何應對,你自己見機行事。”我點點頭,他便帶兩個侍從去了國君處理政事的勤政殿,留下一個與我穿着同樣衣服的年輕侍從,手中托着一個錦盒,讓我跟着他走。
我跟在他身後,低頭快步而行,心中卻想着見到貴妃的無數種應對方法,繞來繞去,只聽那人低低說聲:“到了。”我擡起頭,已到一座宮苑門前,門前有穿着青色宮服的宮人守着。年輕侍從走上前,恭恭敬敬說道:“太子殿下命我等來拜見貴妃娘娘,此次有人進獻一寶,殿下覺得此物甚是稀有,特命我等呈給娘娘。”
宮人自然不敢怠慢,讓我們稍等片刻,匆匆跑去禀告,不多時便折返回來,讓我們随他進去。我跟着進了院,偷偷左右觀察着院內。從牆外看來這座宮苑并不大,一進院內卻布置的十分精致,亭臺精雕細琢,不大的花園內栽種的都是名貴花卉樹木,即便我這個外行也能看出這座園子的主人必是十分受寵,心中立時有了數。
踏入殿門後,我低頭跟在帶路那宮人身後,他将我倆領到,便躬身退下。只聽旁邊青年侍從說道:“奴才拜見貴妃娘娘。”說完便下跪。我跟着一起跪下,偷偷掃了一眼殿內,果然如我所想一般,擺設精致講究,連屏風上都嵌着珊瑚,處處顯出主人的富貴。只聽前方傳來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起來吧。”
侍從回了聲是,站起身來,依舊躬身低着頭。那女子又說道:“太子獻了什麽,呈上來給我瞧瞧。”仔細聽來,那聲音帶着一股養尊處優的淡定,自有一種雍容的氣質,聽不出年齡。
這時走過來一年輕宮女,從侍從手中接了錦盒,轉身呈了上去,我微微擡頭,餘光看到前方長榻坐着一名女子,身着寶藍色織錦長裙,裙邊以金線勾勒而成,以珍珠做墜。
侍從恭敬說道:“上次太子殿下出使西域天竺國,除了進獻給國君的一盒寶珠,天竺國君還贈送殿下一顆罕見龍眼石,殿下覺得此物與娘娘十分相配,尋了匠人以金線串成珠鏈,所以耽擱了些時日,到現在才獻給娘娘。”說完靜靜等着回話。
只聽啪嗒一聲,錦盒打開又又合上,貴妃說了句:“嗯,太子有心了,你回去轉告他,我很喜歡。”
那侍從點頭答是,只聽旁邊年輕宮女說道:“無事便退下吧。”侍從答道:“太子還有一物要呈給娘娘。只是……”故意留下半句未說。
“只是什麽?”聽來貴妃似乎有了興趣。
那侍從扭頭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了然,從袖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檀木小盒,說道:“只是此物乃是殿下請高僧開光的聖物,來之前特意叮囑奴才收好,不得讓任何人觸碰,唯有娘娘才能打開。”
片刻沉默之後,貴妃說道:“上前來。”
“是。”我雙手托着錦盒,慢慢走上前。剛入殿時聞到名貴熏香的味道,随着我慢慢走近,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飄入鼻中,其中好像還混着少許沉香。我記在心中,腳上卻未停,直到離貴妃一步之遙才停住腳步。旁邊年輕宮女似要伸手打開,我輕輕一避,說道:“娘娘,此乃聖物,還請娘娘玉手親自打開,以免沾染塵俗之氣。”
身前那人輕輕擺了擺手,宮女退至一邊。接着,一只腕上套着剔透玉镯的纖纖玉手伸過來。按照羅小七的年齡,她的母親怎麽也要三十餘歲,可這雙手卻細嫩如二十歲少女,柔弱無骨,精修過的指甲上染着鮮紅蔻丹,可見平時保養極好。
那雙手輕輕打開錦盒,那瞬間似乎抖了一下,啪的一下盒蓋便被扣上。旁邊宮女驚道:“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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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将手一擺,說道:“殿下帶來的果然是聖物,你們先退下,不要驚擾了聖光。”殿內其餘人聽命躬身退下,只剩下我與貴妃兩人。
“太子何意?”她的聲音已不複平靜,透出慌張。
我擡起頭,終于仔細看清面前女子。她看起來遠比年齡要年輕許多,有着傾城的美貌,娥眉朱唇,羅小七這雙極有神的的丹鳳眼便是随了她,一頭烏發盤成高髻,看不到一絲白發,此時我兩人站在一起,怕也沒有人相信是一對母女。
我笑了笑,打開手中錦盒,取出裏面那只銀镯,輕輕套在手上,說道:“母親,我們好久不見。”
她大驚失色,仔細端詳我的臉。“你……你是绮兒……你還活着?”那樣子不像看到女兒死而複生的驚喜,更像是驚吓。
我轉身坐在旁邊一把藤椅上,将錦盒随手放在桌上,答道:“我自然是活着,自小便以為母親已不在世上,直到最近才得知您在宮中,可母親卻似乎不想看到我。”說完,眼睛一斜看向她的臉。
那張臉白了白,似乎還未從驚吓中恢複。許久,才緩緩說道:“當年你父親死後,他們将你扔下山,那山如此高,我想你必死無疑。”頓了頓又說:“他們将我擄走,我被逼無奈才委身于秦無亦,亂世之中,我一個弱女子又是前朝公主,還能怎麽辦?”說着便似乎要掉下淚來。
美人梨花帶雨,哭的令人心動,可惜這眼淚能哄得了秦無亦,卻騙不過我。但凡對羅小七有一絲母女之情,總該問一下這些年女兒過得如何。可她自始至終一直在為當年自己委身秦無亦推脫,再看看這一院子的名貴花木,一屋子的金玉擺件,她這些年滿足于奢華生活,對死去的丈夫女兒沒有一絲想念,怕是早就被秦無亦給的榮華富貴收服。我心中一陣冷笑,如此更好,便可不用顧忌她跟羅小七的母女關系。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直看得她坐立難安,才慢慢說道:“母親在這宮中過得可好?”
她小心斟酌着,半天才說:“國君……秦無亦将我擄後,對我倒是一直不錯,吃穿用度皆按最好的供着。”
我看着她,好像能夠理解這個女人。她作為嬌貴的公主,不得不被父王當做政治籌碼嫁與大将軍,聽說,羅小七的父親比她大将近十歲,可想而知,一個如花少女整日與一介武夫相處,即便是有了女兒,總會孤獨寂寞。而秦無亦作為副将,正是年輕有為之時,以秦煜看,相貌也不會差到哪裏去,盡管不情願的被擄去作妾,榮華富貴不但沒有少,還多了一個掌握天下的稱意夫君,她的确是沒有什麽好懷念的。只是,這樣的人生雖容易,卻如水中浮萍,往何處飄蕩不能做主。
“我聽說,秦無亦的妃子們不多,但各個都有了皇子或公主,唯獨貴妃無所出,”看到她臉色大變,我心知這招離間計成功了一半:“母親難道就沒懷疑過?”
“你是說……”她似是不敢相信。
“我這些年略學了些醫術,方才便看出母親身體似乎有些不豫,可願讓我診一下脈?”
她似乎也早有懷疑,十分痛快的伸出手腕。我輕輕将手按在她腕上,閉上眼睛,裝模作樣的切起脈來。雖然那些話不過是唬她,但她的脈象中确實像是被人下過避子的藥物,這也在我意料之中,秦無亦就算再寵愛她,也不可能留下一個有着前朝王室血脈的孩子,況且這孩子還是皇子,只不過,這事在她眼中變成什麽目的就另說了。
少頃,我收回手,面色沉重的說:“母親的脈象邪郁于裏,氣血阻滞,似是長期服用浣花草的症狀。”
“浣花草是何物?”她忙問道。
“是野地常見的一種草藥,宮內都是貴人,所以禦醫很少會開這種低賤藥材,倒是民間百姓常将其煎服,制成避子湯。”我輕描淡寫的說着,等着看她的反應。
果然,她一聽避子湯三個字,仿佛晴天霹靂般,許久才咬牙切齒的說:“是誰?竟然害我如此?”
我卻說:“現在一切只是猜測,母親先不要傷心,倒不如看看究竟如何中的此藥。”
她聽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點了點頭。
我又問道:“這浣花草有種特殊的味道,需用別的味道壓住才不會發覺,母親仔細想下,可有長期使用的藥或是香料?”
她細想了想,驚道:“我從小便酷愛桂花香,每次沐浴後都會用桂花香露塗遍全身,難道……”說罷,邊喊了人取了未用完的桂花香膏來。
我趁她沒注意,悄悄取出懷中藥瓶,藏在手中,待接過桂花香露時,用袖子擋住偷偷将瓶內藥液倒入桂花露內。
我問道:“這香露是從何而來?”
“此乃貢品,存于宮內庫房,每月自有人送來。”
我說道:“香露內果然摻了浣花草。”說着拿起桌上茶碗,将桂花香露倒在碗中,又從旁邊熏香爐中取下一支正燃着的沉香,插入碗中,頃刻間,碗中原本無色香露變為綠色。
我解釋道:“浣花草除了味道特殊,本不易識別,唯獨遇到香灰便呈綠色。”
她聞言已深信不疑,便要将相關人等叫來審問,我卻攔住她,說此事不易鬧大,一旦打草驚蛇幕後主使殺人滅口便斷了線索,只能暗中查找。她想了想也深以為然。
我此行任務已完成,借口說怕人懷疑,不宜久留,便要告辭。貴妃問起我為何會跟随太子入宮,又問起太子是否知曉我的身份。我知她擔心我身世敗露影響自己的榮華富貴,早就想好托詞,說我落下山後被一醫術高超的神醫所救,這才死裏逃生,傷好後便拜了神醫為師,後來太子身體有恙,師父治好他的同時将我托付與他,被他安置在一處別院。此次入宮乃是謊稱自己小時與貴妃有過一面之緣,想借此拜見。
她聽了倒也沒有懷疑,只囑咐我多加小心。
我出了門,看到與我同來的侍從正等在院中。見我出門,忙催我快些,晚了便耽誤太子出宮。我倆小跑着來到宮門,正好遠遠望着秦煜走過來,心想幸好趕上了。他憂心忡忡,經過我時斜看我一眼,我輕輕沖他點了下頭。
進宮不易,本來我還要去莫伽所在的觀星樓周圍探一下虛實,可秦煜悄悄對我說,近日莫伽并未出樓,此時前去,萬一被他撞見,必将打草驚蛇,這才作罷。我将懷中小瓶偷偷遞給秦煜,讓他派人悄悄加在每次送至貴妃宮中的桂花香露中,又囑咐了他幾件事。
我們依然沿着進宮時的路出了宮,不多時便回到府中。我來回走了許多路,又在貴妃宮中費了不少心神,一回到屋便累的倒在床上,衣服沒換就沉沉睡去。
等睡醒時天色已暗,屋內一片昏暗,我伸了個懶腰,下了床,正要點上燭臺,突然發現桌邊一個模糊身影,驚得我扔了火折子就往門口跑。口中尖叫還未喊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接着便被緊緊圈在一個懷抱中。我吓得心快跳到嗓子眼,這人身上一股陌生味道,似乎是一種帶着甜香的血腥氣,能夠進入我房間卻不被樓外守衛發現,可見武功極高,是誰?
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七,是我。”聽到那聲音,我腦中一炸,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