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局
酒局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雨水打在地上、屋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站在避雨蓬下,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中,昂頭看着那黑壓壓的天空。
“那邊又在鬧什麽烏籠?”議論聲傳來,我朝着人們議論的方向看去。
在暴雨中,站着一位男性。他撐着一把傘,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面前跪在雨中的另一位男性。
那兩個我都很熟悉。站着的那人是我合租室友,名字叫慕白。
另一位狼狽跪在雨中的那人是我侄子,嚴期。
我暗暗嘆了口氣,向議論的那些人借了把傘,而後朝雨中那兩個熟悉的身影走去。
雨中的兩人餘光瞥見了我的身影,卻依舊不為所動。
我倒是習慣了,走到了我侄子的身旁,用傘蓋過了他頭頂,另一只手把他從地上扯了起來。
嚴期的頭發濕嗒嗒的,還在滴着水,看他那蒼白的臉色,我懷疑他着涼了。
本就是秋天,快進入冬天了的時期,他還淋這麽大雨。
我心酸地嘆了口氣,把外套脫了下來,蓋在了嚴期的頭上,柔聲對他說:“擦擦。”
嚴期嗯了聲,一直低頭看着地面。他擡起手抓了抓那件服。
我和嚴期其實是差不多的歲數的,只不過按輩分來論,他得喊我一聲“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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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發生了什麽?”我看向一臉冷漠的慕白,問。
慕白随意地掃了我一眼,回答:“你自己問他吧。”而後轉身離開。
我深吸了口氣,無奈地往身旁一瞥。
嚴期的臉上滑下了一滴水,不知是雨水還是什麽。
我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背,說:“先回家吧,我送你。”
我帶他走到了避兩蓬下,把傘歸還給了那位看熱鬧的人。
而後我又找人借了幾張紙,把紙遞給了嚴期,而後叫了輛車。
車來了,我拉開車門,讓嚴期先上了車。
他把外套從頭上放了下來,靠窗,靜靜地看着窗外。
等我也上了車後,車開了。
車內很安靜,只有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音,沒有說話聲。
我捏着自己的小拇指,也看着窗外。
聽說捏小拇指可以緩解緊張,但我感覺似乎沒用。
緊張是因為我三年前因為一些事和嚴期的父母吵架了,而我本次出行的目的就是他們家。
我最後是被趕出來的,我父母也同時對我失望至極。
我這次去嚴期家裏,第一是因為我是嚴父的那一大項目的甲方,被領導安排過來和嚴父面談。
第二是我想緩和我和家裏的關系——畢竟我還有個妹妹。
雖然只比我小一歲。
下車後,嚴期站在小區門口,刷開門帶我走進去後,問我:“你也跟着進去嗎?我爸媽都在。”
我笑了笑,說:“進電梯吧,我這次出行的目的本來就是你家。”
嚴期嗯了聲,帶着我走向某一棟樓。
進去後,他按亮了電梯。
來到嚴期家門口,我深吸了口氣,連身體都站正了。
進門後,我第一眼就先注意到了坐在客廳的嚴父,他看起來比三年前慈祥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歲月沖淡了他的嚴歷和古板,他現在看着比以前可要順眼多了。
“江總。”見到我來,嚴父立刻站了起來,朝我點了點頭。
“嚴總,”我回禮笑了笑,而後對身旁的嚴期說,“你先去洗個澡,別着涼了,一會喝點熱水。”
“嗯,好。”嚴期說着,把我濕了的外套挂到了一旁的衣帽架上,而後朝着他的房間走去。
看見嚴期回他房間後,我剛想開口說我這次來的兩個目的,嚴父就先開口說:“這次來,只談生意,不談感情。”
雖然早就猜到了他會這麽說,但真正聽到的時候我的心還是驟痛了一下。
“我知道的,”我回話,把文件袋放到了桌子上,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了,“這次來和您面談,原因主要是合作方那邊有人突然要撤資,時間緊迫,我簡單說幾點。”
嚴父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嗯了聲。
我繼續道:“江氏那邊江小姐不願與張某服務集團、嚴氏繼續合作,問題出在……”
“最後,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您能通融通融,緩和我與江氏間僵持的關系,”我說了很多,終于是把根本目的給說了出來,“如果我能成功回去與江小姐會面,我相信我們的項目不會失敗。”
我說完,看着嚴父的眼睛。
嚴父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妥協了。
我猛地松了口氣,站起身,伸出右手,笑道:“合作愉快。”
嚴父也站起身,伸出右手,和我握上,說:“合作愉快。”
離開嚴期家,已經是下午五點。
我站在遮雨的地方等車,順便打了通電話。
我打給了我的妹妹,江清月。
她很快便接通了電話。
“哥。”她的聲音從揚聲器內傳了出來。
我并不是江家親生的,但出于禮貌,江清月一直都喊我“哥。”
我嗯了聲,試探性地問:“咱爸媽那邊……?”
“談妥了,”江清月沒等我猶豫地說完,直接就接上了話,“現在就看嚴叔那邊是個什麽态度了,如果他們點頭,我這個副總的位置立刻換你來接上。”
“我也不用再這麽累了……”她又補上了句,語氣有些惆悵。
車來了,我挂了電話,坐上了回家的車。
我一上車就一直低頭望着手機,時不時敲幾下屏幕提醒嚴期喝水,絲毫沒有注意到駕駛座上坐着誰。
直到快到家樓下,我才擡起頭,對司機說:“前面那個路口停車就好了。”
随後我就對上了司機疑惑的目光。
慕白戴着個黑口罩,我一開始還真沒注意到是他,只覺得這人的後腦勺有點熟悉,但也沒想太多。
“合着你坐了我車一路,還真就把我當司機啊。”慕白沒什麽意思地說,一腳油門踩進了小區的地下室。
我尴尬地坐着,莫名有些不自在。
這還是我第一次坐慕白的私家車,沒想到居然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車停後,我沒急着下車。
主要還是因為我沒聽見慕白把車鎖打開了的聲音,這時候去拉門把手也沒有辦法把門打開。
我不清楚慕白這是什麽意思,但也沒多問。
“錢不用給了,”慕白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根煙,但還沒點上,“嚴期的情況怎麽樣了?”
“應該會有點感冒,”我回答道,看向緩緩降下的車窗,餘光注意到黑暗地下室中閃起的一抹細腥紅。
煙草味撲鼻而來,我揮了揮面前的空氣,說:“別在我面前抽這東西。”
合租第一天我就說過,我讨厭煙、讨厭酒、讨厭一切會令人上瘾的東西。
慕白手指一抖,把煙頭按在了一個玻璃罐裏,說:“抱歉,忘了。”
“你和嚴期是個什麽情況?”我問。
慕白沉默了會,手放在煙盒上敲着,說:“一些情感私事,你管不着。”
他的語氣突然冷了十幾個度,怪滲人的,我就沒再問下去了。
畢竟那也确實是別人的私事,如果我想關心關心,知道一點就好了,否則就顯得有點冒犯了。
我嗯了聲,看着窗外,問:“那我們什麽時候能下車?”
“……”慕白沒有說話,但我聽見車鎖開了的聲音。
“謝謝。”我說着,開門下了車。
我猜慕白是想先在車上點根煙,見他也沒跟着下車,我就先乘電梯回去了。
回到家後,我才剛坐下沒多久,就看見慕白給我發了條信息說:我今晚有應酬,不用給我留門了。
我喝了口熱水,回道:再說吧,我今晚也忙,指不定誰先到家呢。
後來他就沒再回信息了,我也沒再理,給嚴期打了個電話。
“喂,”嚴期的嗓音有些沙啞,聽起來應該是感冒了,他咳了兩聲,又問,“什麽事?”
“雖然有點冒犯,”我猶豫了會,還是問了出口,“你和慕白……是我想的那種關系嗎?”
“……”我聽見嚴期輕嘆了聲,他回答,“不是。”
“不是?”我愣了愣,好奇地問,“那你今天是什麽個情況?”
嚴期沉默了會,很簡略地回答了三個字:“因為你。”而後就挂了電話。
我?為什麽會因為我?我又做了什麽事嗎?
我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把我近年來幹過的有關他們兩的事都想了一遍,愣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領導給我來電話了,我等了幾秒才接下,而後一邊聽電話一邊帶上包出了門。
我很反感類似于酒吧的場所,說白了就是不喜歡煙酒味,但今晚我不得不去面對它。
席會是晚上七點半才正式開始,我領導讓我提前一個小時去候場,聽說會來很多大公司的老板,讓我禮儀好點。
是的,我是一個服務生。
我平時都是在一些小飯店裏做些雜事,這種大場合根本沒有我出場的份,今天聽說是人手不夠才叫我來補上的。
其實我也是有些野心的,雖然這項工作的老板待員工還是不錯的,但我還挺好奇他們要是看見我是江氏副總會有什麽反應。
不過要坐上那個位置恐怕還有些困難,畢竟我是江家撿來的一個“沒出息”。
回到當下,我已經來到了席會的場所。
我接下了另一位服務生的活,把每桌的餐盤給擺放好了。
又做完一些雜事後,我才去換衣間換上服務生的衣服。
接下來,就是站在門口迎接人了。
我和另外三個服務生提前了十五分鐘去門口受冷風,要不是我每天早上都堅持鍛煉,否則可能還真受不住這風。
明天就是立冬,而服務生這一套衣服卻還是秋季期的,風能從領口或袖口滲進身體裏。
我們這些接待的都是選了體質最優的了,但都有點難抗。
膚色都被凍到蒼白,才終于來了第一批人,我們笑臉相迎。
不知道又站了多久,最後一批人終于到達。
不遠處有一輛熟悉的車停了下來,從駕駛座上走下來一個司機,他繞過車頭,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坐在副駕的人下了車。看見了熟悉的人臉輪廓,我神色不禁一怔,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慕氏少爺慕白嘛,會到這種場合來也不奇怪,就是不清楚他看到我站在這後會想什麽了。
畢竟我從來沒對任何一個人說過我現在的具體就業,就連我妹都不知道。
也不清楚慕白知道了我的身份後,會不會嫌棄我,一怒之下不跟我合租了呢?
又或者是對于我這麽卑微的地位,在家中卻從未對他禮讓三分過的厭惡呢?
慕白的臉漸漸清晰了起來。他走到門口,見到我,腳步輕微地頓了頓,視線淡淡地從我臉上掃過,而後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走進了會場內。
我跟着最後的這一批人進了門,再把透着冷風的門合上了。
一進到會場,我瞬間感受到了溫暖。我到前臺打了杯熱水,一口熱水下肚後,僵硬的四肢終于是得到了一些緩解。
“江子憐。”沒等我休息幾分鐘,我就聽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順着聲音來源望過去,而後就對上了慕白的視線。
我有點心虛地想要避開那道目光,但出于服務生的禮儀,我還是迎了上去,并走到了慕白的面前。
“您好先生,請問有什麽需要嗎?”我端着職業微笑,問慕白。
慕白上下打量着我,看上去似乎有些煩躁。
我覺得他說不定是已經對我的身份感到厭煩和嫌棄了,但我并沒有多大感覺。
畢竟我這層身份,就是路邊随便一個人都會嫌棄的,我已經習慣了。
“這一桌怎麽沒上茶水?”還沒等慕白開口,後面又有一桌人在喊。
我循着聲源望去,又再一次看見了熟悉的面孔——是嚴期。
怪我,因為會場有兩扇門,所以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我這個名義上的侄子也在這。
這下好了,我的身份要公之與衆了。
在嚴父嚴母快要看向我時,慕白突然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後面那一桌人的目光。
他一把攬過我的肩,帶着我走向消防通道。
“這是你的工作?”慕白靠在牆邊,在手中掐了根煙,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機,目光在我和煙頭上排徊着。
我腳剛剛一直站着,有點酸,幹脆就一屁股坐到了樓梯臺階上,而後嗯了聲。
打火機的聲音響起,煙頭被點燃,而我只是側頭避了避。
可惜這裏是個密閉的空間,我避無可避,只能盡量地減小我的呼吸頻率。
消防通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黑暗的空間中灑入了一束冷白的光線,緊接着一個人影出現,影子的主人也跟着進到了這個小空間裏。
我見到是嚴期,一點也不意外。
畢竟他都看見我了,又怎麽可能不跟來呢?
門被合上,房間閃內又重新恢複了黑暗,只有幾滴腥紅在閃爍着。
只是光線暗,并不是全黑,起碼人都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所以當嚴期看見是慕白在抽煙時,表情瞬間冷了好幾個度:“你不知道他不喜歡嗎?”
嚴期對慕白說着,而後走到了我身側。
“知道,”慕白随意地彈了彈煙灰,語氣并不是很好,“但我更想知道他為什麽會讨厭。”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的心猛地一顫,餘光注意到了嚴期拽緊的拳頭。
我擡手握了握嚴期的手,示意他別沖動。
他卻一瞬間松馳了下來,詫異地看着我,對我說:“你的手怎麽那麽冰?”
黑暗中傳來一聲嗤笑,慕白掐了煙,走到了嚴期的面前,說:“在雨中把外套借你,在冷風中打車,在晚風裏站了近一個小時接待客人,你說呢?”
我收回了握住嚴期的手,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的确,今天要不是慕白開車來接了我,我可能還要再凍二十分鐘才能打到車。
“你是好了,但江子憐呢?”慕白帶着嘲諷的語氣說,“你根本就沒考慮過他。”
我不清楚這兩人到底存在着什麽樣的情感糾紛。
但我知道,以嚴期的脾性,再過一會估計得打起來了。
于是我立刻站了起來,說:“兩位先生,請不要吵架,請問我能走了嗎?”
聽見了我的聲音,兩人都暫時冷靜了下來,而後嚴期先打開消防通道的門走了出去。
我松了口氣,繼續回到了崗位上,處理這些麻煩老板的事情。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席會很快就結束了。
我看了眼時間,已經快要十二點了。
我疲憊地倒在換衣間的椅子上,等其它員工換完。
其它員工走完,我才進到隔間裏換衣服。
換完衣服後,我并沒有急着離開。
因為領導說有人找我,讓我在換衣間裏等着,別亂走,并且如果有老板讓我喝兩杯的話,我還不能拒絕。
我一身疲憊地靠在椅子裏,真覺得不爽。
我是服務生,又不是陪酒的,這傻B領導把我當什麽了,賣的嗎?
但出于地位實在是太卑微,我也只好服從安排。
你別說,那找我的人還挺會選的,換衣間是唯一一處沒有攝像頭的地方。
房門被推開了。
我朝着門縫看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而後反手把門給關上了。
我以為會是慕白,沒想到竟是嚴期。
并沒有聞到嚴期身上帶有酒味,我就知道,他最起碼沒喝醉,或者根本沒喝。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嚴期靠在門上,對我說。
我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說:“不用了,如果嚴少爺只是想賠罪的話,我認為你的父母并沒有趕我出你們家門已經夠了。”
我說完後,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自己剛剛被摔碎的餐具劃破了的手指。
嚴期并沒有注意到我的神情,他低下了頭,很誠懇地道了個歉:“對不起。”
“別道歉了,”我沒什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身,抓起扔在一旁的外套,往身上一套,而後才繼續說,“你做過的對不起我的事,這輩子都道不完。”
“……”嚴期沒說話。
我也沒等他說話,走到了他面前,對他說:“讓讓。”
他沉默着往旁邊站了站,我拉開門,走了出去,但沒有把門再關上。
身後的人有沒有跟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出了會場後,一定會有個滿身酒氣的家夥站在外面等我。
出了會場,果不其然,慕白的車就停在正門口。
他人正靠在車門上,盯着手機屏幕。
他的手指放在一個電話號碼上,看見我後,立刻熄了屏,從車上拿出了一件羽絨服遞給了我,說:“穿着,晚上冷。”
我剛想拒絕,慕白身後的小車就突然開走了。
我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但還是先接過了羽絨服,往身上套。
“怎麽了?”我一邊穿外套一邊問慕白,“不回家嗎?”
慕白沉默了幾秒,而後說:“我退租了。”
此話一出,我好幾個疑感瞬間被按了回去,不禁在心中自嘲:果然還是被嫌棄了啊。
我嗯了聲,剛想轉身,慕白突然又開口了:“不是你的問題,我前幾天就退了。”
意識到他有些話想說,我打消了轉身離開的念頭,頓在原地聽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