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展風退下, 江禾煦仍跪坐在矮幾前,平靜地喝下一杯茶,他明白張重渡這是心疼三公主了。
“尚書沖冠一怒, 可是有了新的籌謀?”
張重渡道:“我在等一個時機, 七成把握吧。”
江禾煦沉默半晌,緩緩道:“下官願助尚書一臂之力,我願為人證,在大殿之上說出師父之死的全部事實。”
他放下茶杯起身, 緩緩走到桌案之前, “我不會将三公主牽扯進來, 我還會以師父筆跡寫一封信,信中會寫明所有的事,而這封信會成為師父離開上京前最後交給我的東西。”
張重渡從桌案後走出, 站于江禾煦面前, “江太醫是三公主的朋友, 這件事太過兇險,敗則性命不保,我不能把你牽扯進來。”
“既然如此兇險, 張尚書又為何執着于廢太子?”江禾煦目光鎖住張重渡,“難道不是因為太子嗜殺, 生性殘暴,若登頂極位,大晟百姓勢必陷入苦難嗎?下官是不贊同張尚書隐瞞身份的行徑,卻不得不承認,你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太子殺了我的師父, 我進宮就是為了給師父報仇,這不是在幫張尚書, 是在幫我自己。”
張重渡蹙眉不語,江太醫為人正直,醫術高明,他惜才,不舍他冒險。
可有了他這個人證,再加上東宮那名幸存的護衛,定能将太子謀害大皇子之事蓋棺定論。
“尚書,就讓我親手将殺害師父一家的兇手送進大獄吧。”
張重渡緊握拳頭,“好。我手裏有一份太子謀害陛下的證據,等我先處理好這件事。
他輕嘆一聲,“只有讓陛下不再信任太子,才能廢太子,否則就是鐵證如山,陛下恐怕也會保下太子。”
江禾煦不由問道:“難道尚書早已将太子諸多貪贓枉法的證據呈給陛下,可陛下并不理會?”
張重渡幹笑一聲,“我選的這條路,時常讓我感到無力,多年運籌帷幄只為平反一場冤情,只願大晟強盛,但總是事與願違,我只能在看不到光亮的時候,用力抓住黑暗中那若有若無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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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禾煦想到如今朝堂紛争,更覺張重渡的不易,“今後若有需要,張尚書盡管吩咐。”
說完揖禮道:“下官今日先回去準備師父的書信。”
張重渡道:“此事別告訴三公主,以免她擔憂,你且讓公主暫等一段時日,太子被廢後,我定會拿着玉佩親自向她賠罪,給她解釋。”
廢太子已迫在眉睫,因他知曉太子一直派人盯着自己。若今日江禾煦沒來找他,太子應該不會調查一個無足輕重的太醫,哪怕江禾煦是六皇子的專屬太醫。
太子沒把六皇子放在眼裏,自然也沒把江禾煦放在眼裏。
但從江禾煦走進張府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暴露在了太子面前,太子勢必會殺他。
江禾煦同三公主交好,太子也會讓人盯着攬月閣的動向。
如此,在廢太子前,他不能冒險去見三公主,否則只會讓三公主陷入危險之中。
這也是為何這半年來,他只有在借口撈腰牌時光明正大踏進過攬月閣,他怕自己和三公主走得近,太子和五皇子會不懷好意地利用三公主。
“江太醫,實不相瞞,太子和五皇子一直在監視我,同我接觸的人他們都會調查,今日你光明正大走進張府,明日你的身份将不再是秘密,眼下你回宮後,将我的話帶給公主,便即刻向太醫院告假,住到我府上來,否則性命不保。”
江禾煦心中一驚,他竟不知朝堂奪嫡已到了如此危險的境地,“原來張尚書過得是這般步步驚心的日子。”
“太子不殺我,是因為他對拉攏我有執念,否則我早已不知被他殺了多少次。”張重渡無奈笑道:“說起來我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若幹脆斷了太子拉攏的念頭,恐怕我早已埋入黃土了,為了活命,又何嘗不是屢屢給太子希望。”
江禾煦之前并不理解為何朝中那麽多朝臣都願同張重渡站在一起,今日他總算明白了。
“是因為我今日的到來打亂了尚書原本的計劃吧,尚書應是想保我不被太子所害,才将廢太子一事提前了。”江禾煦恭恭敬敬躬身行一禮,“還請尚書見諒方才我的言辭激烈。”
張重渡扶住江禾煦的胳膊,“江太醫方才說得都對,不論有什麽理由,終究是我做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若當初我救下三公主時能不隐瞞自己身份,如今又會是怎樣的局面呢?”
三公主會不會也對他坦白身份,說出并不想回宮之言,他是不是就可以送她遠離上京,到安全的地方?
“江太醫這就入宮吧,事情辦完後盡快住到我府上來,切記不要拖到明日。”
江禾煦背起藥箱,再鄭重行一禮,“下官告辭。”
出了張府,江禾煦一刻不停地去了攬月閣,他本想将今日之事細細說于辛玥聽,誰知辛照昌也在攬月閣。
很多話他無從說起,只能給辛玥一個事情辦妥的眼神。
“江太醫,今日尚服局送來了些錦緞讓我挑選,看到其中有一匹很适合你,就讓小灼請你來了,看你急的,肯定是小灼沒把話說清楚,你以為我生病了吧。”辛玥邊說邊給江禾煦使眼色。
江禾煦知道三公主是不想辛照昌起疑,才這般說的。
辛玥喊道:“王嬷嬷。”
王嬷嬷入內,辛玥道:“嬷嬷将我給江太醫選的錦緞拿過來,看看江太醫可還滿意。”
王嬷嬷只怔了一瞬,便行禮道:“是。”
辛玥松了一口氣,還是王嬷嬷沉穩,若是小灼那丫頭準保露餡。
她知道六皇兄不會害自己,可六皇兄會害別人,許多事,還是不要讓六皇兄知道為好。
辛照昌打趣道,“若不是我知曉江太醫對二皇妹之情,還以為三皇妹你心儀江太醫呢,皇妹為江太醫挑選錦緞,怎麽也不為我挑選挑選?”
辛玥笑道:“栖雲閣還缺錦緞嗎,我這攬月閣的所有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栖雲閣一間書房。”
“三皇妹就是給為兄一根草,也比那滿屋珍寶貴重。”辛照昌瞧着辛玥,語調酸澀,“三皇妹何時能對我這般用心?”
六皇兄幫了自己那麽多,辛玥不是沒有想過給辛照昌準備謝禮,可她不擅女紅也不膻廚藝,攬月閣中也沒有什麽寶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琵琶技藝和丹青了。
她也是每隔兩日便去栖雲閣為六皇子彈琵琶,以曲表達感謝之情,看來還是做得不夠。
“我女紅實在不怎麽樣,若六皇兄不嫌棄,我便為六皇兄縫制一件樣式簡單的衣袍吧。”
辛照昌道:“不用那麽辛苦,我只想要一個小小的香囊。”
辛玥有些不自然,香囊這樣的物件難道不是送有情郎的嗎?
“六皇兄是怕我縫制的衣袍無法穿上身吧,放心,有王嬷嬷和小灼幫我,一定為六皇兄縫制一件滿意的輕薄衣衫,如今天氣漸暖,想必六皇兄也該添置夏衣了。”
辛照昌卻堅持道:“我不想要衣衫,我只想要個小香囊,可以日日挂在腰間。”
辛玥想着辛照昌平日裏讀的應該都是詩書禮儀之類,不怎麽看民間的話本子,所以并不知曉香囊乃是女子送給男子表達情思的物件,于是直接道:“香囊還是等以後的六皇嫂送給六皇兄較為妥當。”
站在一旁的江禾煦也覺得辛照昌有些奇怪。
辛照昌幹笑兩聲,“原是如此,我竟然不知。”說着衣袖中的手指摩挲了兩下,“那正巧了,前幾日外祖父非要給我說親,我也不知如何拒絕,幹脆三皇妹給我做個香囊,我就說已有了心儀之人,暫時不便讓他知曉即可,能拖一時是一時。”
辛玥一聽,覺得在理,“即是如此,衣袍和香囊我都為六皇兄做了。”
話音落,王嬷嬷端着一匹錦緞走了進來。
這塊錦緞的挑選王嬷嬷可是費勁了,物品庫中的錦緞都是女子适用的,她就挑選了個顏色最深的藍色緞子端了過來。
拿進來時也并未靠前,而是直接站在了江禾煦身邊,這緞子遠瞧還好,近看上面繡花乃是牡丹,根本不是男子可用的衣料。
辛玥道:“江太醫可喜歡?”
江禾煦看了一眼點點頭,辛玥一揮手,“王嬷嬷給江太醫包起來吧。”
眼看着錦緞入了包袱遞到了江禾煦手裏,王嬷嬷才松了口氣。
江禾煦揖禮道:“多謝三公主。”說完面向辛照昌道:“正好六殿下在此,臣有件事,還請六殿下準許。”
“何事?”
“臣家鄉來了好友,只停留幾日,我想這幾日都陪着他,帶他好好逛一逛上京,便無法為六殿下請脈,還請六殿下見諒。”
辛照昌道:“這是個很重要的朋友吧。”
江禾煦未多言,只道:“是。”
辛照昌總覺得事情不簡單,但礙于辛玥在此,沒再過問,準了他的假。
辛玥很想問是哪位朋友來了,以她的了解,江禾煦并沒有這麽重要的朋友,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可辛照昌在,她不能多問,只讓王嬷嬷給江禾煦拿了些銀兩,讓他陪好友多吃多玩。
江禾煦也不再言,告辭離開了攬月閣。
之後即刻去太醫院告了假,聽從張重渡的建議去了張府。
自江禾煦走後,張重渡一直提着心,還特意讓展風派人等在宮門口,就是怕出什麽事。
見到江禾煦回來,他親自将江禾煦帶到了他的房間。
江禾煦将攬月閣中所聞告知張重渡,“下官原本想為尚書說幾句好話,讓三公主多等尚書幾日,誰知卻沒機會說出口。”
張重渡道:“無妨,當你作為人證站在大殿上那一刻,三公主便會猜出一切,也應該能理解你為何不告訴她。
這幾日你先好好休息,時日一到你便同我一起上大殿。”
江禾煦揖禮,“下官聽從張尚書安排。”
張重渡點點頭,走出了廂房。
沒走幾步,就見展風跑了過來,“公子,溫東明傳信,公子可在三日後子時入紫宸殿面聖。”
“東明成事了?”張重渡沒想到事情的進展能這麽快。
展風道:“溫東明讓姜統領傳話,他已離間近一月,時機成熟,即便公子不去問,他也該給公子回信了,這三日還請公子将太子罪證都準備妥當。”
“好!”看來是天助,張重渡道:“東明行事向來穩妥,他說三日後,必定不會有差錯。”
說完他步履匆匆往書房行去,分別給公孫峪、梁寬、齊玉山等人手書一封,讓展風送去。
自己則連夜進宮,告知大公主廢太子時日提前,翌日,又去五皇子府禀告了此事。
對這兩人,他只說找到了關鍵證據和關鍵證人,其他的一字未提。
溫東明的身份,他手裏太子同俞道長的來往書信,還有江禾煦作為證人一事,只有他身邊親近的人知曉。
越是臨近,他就越是謹慎,不是不信任梁寬齊山玉這些并肩作戰的同僚,而是當日大殿之上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是無法預料的,若事情進展不順利,他根本不打算讓江禾煦入大殿,屆時自己會扛下所有的事。
三日後的子時,夜朗星繁,月挂柳梢頭。
張重渡走進了紫宸殿禦書房。
皇帝剛服用了丹藥,雖無疲态,卻面容黑黃,眼窩深陷,眼珠突出,身形消瘦,龍袍穿在身上顯得寬大。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張重渡跪拜,額頭放于雙手之上,一直做磕頭狀。
“起身吧。”皇帝剛說了一句便咳嗽了起來,一旁的溫東明見了,忙端着一盅湯藥進來,溫東明怕一會皇帝會氣昏過去,還在湯藥中特意加了寧心靜氣的藥。
皇帝喝了兩口問道:“張愛卿說尋到了長生不老的煉丹之法,要親手獻給朕,還不趕快呈上來。”
為了能面聖,溫東明只想到了這個借口。
張重渡故意看了一眼溫東明。
皇帝揮手,“你們都退下!”
溫東明和幾個小太監退出了禦書房。
今夜,是溫東明值守,他給李福服用了迷藥,準保睡到明日早朝之後都醒不來,他只懷疑李福是眼線,卻不知是誰派來的,不得不防。
就算李福是太子的眼線,等明日李福醒來,一切都晚了。
他調走了有可能是其他皇子安插在紫宸殿的宮人,尤其被他懷疑是太子的那些人,都被他派出宮去做事了,而姜統領也調走了其他皇子安插在羽林軍中的人,包括忠于皇帝的蕭清副統領。
姜霖雖是統領,但皇帝時常不在宮內,姜霖不過是守着紫宸殿空殼罷了,那位蕭清副統領才是在宮外一直跟随在皇帝身邊的人。
今夜如此安排,已是費盡了溫東明和姜霖所有的心思,再無法複刻。
故此,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将再沒有機會彈劾太子。
溫東明退下時眼神示意張重渡,讓他不用擔憂時辰。
宮人都退下後,張重渡從懷中拿出那封信,雙手捧着道:“陛下,此法與太子和俞道長有關,臣只怕陛下看到後,會龍顏大怒。”
皇帝道:“怎麽?這煉丹之法莫不是從東宮拿到的?難不成是俞簡那小子獻給太子的?”
張重渡一聽這話便明白了,溫東明的離間之術取得了成效。
“是也不是,陛下一看便知。”
他将信呈上去,注視着皇帝的情緒。
只見皇帝從疑惑到震驚,再到雙目湧上殺意,拿起桌案邊的硯臺重重砸了過來,“大膽!”
張重渡沒有躲閃,硯臺砸中他額頭,鮮血順着額角流了下來。
禦書房外獨自守着的溫東明,心中一驚,雙手緊握,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穩下來,繼續貼耳傾聽。
“這就是你獻上的長生不老煉丹之法?你可知欺君之罪乃是死罪!”
張重渡跪地,“陛下息怒,臣冒死獻上這封信,只因臣不忍陛下再受歹人蒙蔽。臣鬥膽一問,陛下可曾覺得近幾月俞道長的丹藥效用比不得之前了?不論俞道長找了什麽借口,都無法掩飾他給陛下服用的早已不是之前長生不老的丹藥!”
這丹藥本就是毒藥,服用越久效用越低。
皇帝相信長生不老之術已深入骨髓,他沒想要皇帝清醒,只想要皇帝相信俞道長不再忠心。
張重渡見皇帝神色一變,繼續道:“俞道長的字跡想必陛下很熟悉,這封信是真是假,陛下英明,定能分辨。”
桌案上正放着俞簡給陛下寫的,所謂每日誠心誦讀便可長生不老的經文,皇帝拿起來細細比對,越比對心越驚,越比對越生氣。
這竟然真的是……
“來人!”皇帝大喊。
溫東明小跑着進來,“陛下。”
“去!給朕把俞間喊來!”
“是。”溫東明轉身看見張重渡臉上的血,一陣心揪,他腳步未停,小跑了出去。
皇帝道:“你是如何得到這封信的?”
張重渡道:“此乃太子身邊護衛所給,那人身受重傷,被太子滅口之時僥幸逃脫,前來尋求臣的庇護。陛下若想見,臣可讓那人前來同太子對質。”
皇帝沒說話,靠在龍椅上,雙目微閉,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片刻後,溫東明帶着俞簡進來。
俞簡看到滿臉是血的張重渡吓了一跳,哆嗦着身子,挪着步子站到他旁邊行禮,“陛下。”
皇帝對着溫東明道:“你先退下。”
“俞簡,你上前來,給朕讀一下這封信。”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神情嚴肅。
俞簡預感不太好,他來到桌案邊,拿起信的一霎那就明白了。
“撲通——”跪了下來,“陛下,臣是冤枉的,臣對陛下忠心一片,陛下要相信臣。”
皇帝道:“這可是你寫的?”
“這,這……”這封信的旁邊分明還放着他所寫的經文,想來已經比對過,且張重渡的手段他還是知道一些,若不承認,說這信是僞造,必定還有別的證據等着自己。
他眼珠一轉,“陛下要為臣做主啊,是太子威脅臣,臣的老母和妹妹都被太子抓了起來,臣不敢違抗啊。”
“你!你……”皇帝氣得捂住胸口,俞道長一見,忙從袖筒掏出一顆藥丸,“陛下,快服下這靜心丸。”
皇帝一把打掉藥丸,大口呼吸,多虧了之前江禾煦給皇帝喝的護心湯,否則這會絕對氣昏過去。
緩過些神來後,皇帝道:“俞簡,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為朕煉制長生不老的丹藥了?”
俞簡愣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陛下,臣只不過減少了仙山神木藥引的量而已,陛下饒臣一命,今後臣定當盡心竭力為陛下制藥。”
皇帝冷笑,“你倒是越來越精神,太子也越發神采奕奕,那仙山上采來的藥為了讨好太子,恐怕都給太子服用了吧,你自己想必也沒少服用!”
這句話徹底把俞簡說懵了,他看了眼張重渡,不知之前張重渡究竟對皇帝說了些什麽話,但卻覺得皇帝的每句話他都能找到自己不必死的漏洞。
“是太子逼臣的,臣只好用那神木為太子煉制丹藥,如此,陛下的用量自然就不夠了。陛下是知道的,仙山三年才得機緣進入一次,一次也采不了多少神木仙草,且那仙山所産之物非真龍一脈不可服用,若是我等宵小服用必定暴斃而亡啊,那藥絕不是臣能服用的,臣都給了太子啊,陛下饒命,臣再也不敢了,因太子以老母和妹妹的性命威脅,大晟以孝治國,臣不能不管老母死活啊。”
俞簡痛哭流涕,他為自己哭,也為老母和妹妹哭。
今日之事,太子定會知道,哪怕陛下很快廢了太子,太子也會讓人殺了老母和妹妹。
可為了活命,他暫時管不了旁人,他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逆子!老三這個逆子!”皇帝一腳踢開俞簡,他恨不得即刻殺了俞簡,可殺了他,誰又為他煉丹,且那信中所寫,還需他解釋。
“這信中所寫三月衰,四月病,五月枯,六月崩,是何意?你要謀害朕,要朕死嗎?”
“陛下聽臣解釋,不是這樣的,是太子逼臣的,太子讓臣在本月給陛下喂下慢性毒藥,臣這幾日也是內心焦灼,毒藥臣還未煉制,臣怕太子對老母不利,想要在二月底前想辦法救出老母和妹妹,再向陛下坦白此事,沒想到張尚書竟然拿到了這封信……”
張重渡聽着俞簡謊話張口就來,可謂是巧舌如簧,怪不得皇帝能被他哄騙,什麽仙山,什麽神木仙草的,也不知這道長用了什麽法子,竟然讓皇帝相信了如此荒謬之言。
皇帝轉頭看向張重渡,“你是幫着老五做事吧,呈上這封信為的就是讓老五入主東宮,是也不是!”
張重渡神情淡然,任由額頭的血不停流着,他用堅毅的目光看着皇帝,“不是!大皇子對臣有知遇之恩,臣此番乃是為了大皇子!”
說着他重重磕頭,根本不管額頭上還有傷,朗聲道:“陛下明鑒,自大皇子薨逝,臣夜不能寐,所思所想皆是找出兇手,如今臣已調查清楚,且人證物證俱全,還望陛下能嚴懲兇手,讓大皇子瞑目九泉!”
言下之意不明而喻,害死大皇子的人就是太子!
話音落,張重渡又重重磕了三個頭。
皇帝心中震驚不已,大皇子都已經薨逝了,他還能不顧自身安危做到這份上,實在是難能可貴,此人不就是他夢寐以求忠心不二的臣子嗎?
他知曉張重渡是有能力的,否則在徐鴻致仕後,也不會将刑部尚書如此重要的官位給他。
若他能成為自己的純臣,就最好不過,有朝一日,長生不老達成,他所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忠臣。
“太子膽大妄為,所做之事朕已明了,明日你将證據和證人帶到議政殿吧。”
皇帝此時認為,太子怕他會長生不老,自己只能永遠是個太子,熬死了也坐不上龍椅,這才出此下策,能理解卻不能饒恕!
弑父篡位的太子不能再留,皇帝多一日都不願再等。
張重渡心知,此事已成,明日不過是将太子所做樁樁件件傷天害理之事坐實,他要讓太子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張重渡再度扣首,“謝陛下隆恩。”
皇帝一揮手道:“朕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溫東明!”
溫東明小跑進來,皇帝從龍椅上起身,他忙過去攙扶,張重渡不動聲色給了他一個安好的眼神。
張重渡拿出帕子,簡單擦拭了臉上的血跡,和俞簡一同走出紫宸殿。
俞簡自知皇帝命不久矣,這些年金銀也賺夠了,早在為自己尋找退路,要不是被太子威脅,說不定年前皇帝性情大變時,他就已經帶着家眷逃到鄰國去了。
如今母親和妹妹肯定活不成了,眼看着皇帝也不行了,他可要盡早想辦法離開。
正要往自己住所行去,卻聽身旁張重渡道:“俞道長請留步。”
俞簡轉身看着張重渡,“怎麽?張尚書還想要貧道道謝不成?”
張重渡究竟對皇帝說了些什麽,他也能猜到,這人倒也不迂腐,自知皇帝深陷長生不老,便反其道而行之,達成自己的目的。
“非也。在下只是想告訴俞道長,道長的母親和妹妹現如今已不在太子手中。”
俞簡大駭,“你也想用我的家眷威脅我?你想要我做什麽?”
張重渡笑了起來,“我只知做錯事的只是你,而道長的母親和妹妹心底良善,并不知你所作所為,我是不想她們被太子所殺。”
“少說這些話,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麽。”俞簡才不相信這世上有這麽好的人,就連剛才他也覺得張重渡是在做戲讓皇帝相信他的忠心,其實就是為了讓五皇子入主東宮,自己的權勢也跟着水漲船高。
張重渡嘆了口氣,“道長非要說我別有目的,那我只能說,道長今後不要再行欺哄之事,也別再煉制此等丹藥了。道長當初為何會成為道士,在下不知,在下只知,天道輪回,因果輪轉,若有那酆都地獄,道長勢必要去一遭的。”
“你休要胡言!我沒害過良善之人,我所騙之人皆是自身業障重者,他們罪有應得,我為何要去那酆都地獄?”
“罪有應得?若不是道長先欺騙陛下在先,太子也不會利用道長行弑父之舉。哪怕道長是想懲惡,也不該累及他人,因陛下服用丹藥性情大變而枉死的宮人何其無辜,他們的冤情該記算在誰的頭上?以惡治惡,何時休?況且道長心生貪念,為的是金銀,并非純粹想治惡,用懲惡來解釋惡行,更可惡,道長何苦要自欺欺人?言盡于此,道長好自為之。”
說完,張重渡頭也不回地走下階梯。
俞簡心頭一悸,呆立原地,那一字一句像是尖錐一般刺在他心中,令他久久無法回神。
張重渡急匆匆走下階梯,姜霖立刻迎了上來,看見他頭上的傷,忙撕了自己的衣角為他包紮了一圈,“如何了?”
張重渡道:“明日陛下會親自早朝,太子必廢,但五殿下想要入主東宮的夢怕是要破碎了。”
姜霖才不在乎五皇子,“太好了,我這就送你回府。”
頭上的傷倒是無妨,只是方才張重渡神經高度緊張,現在松懈下來,身子有些軟,他扶住姜霖的肩膀,“無妨,我自己回去即可,展風在宮外候着,子溪你不必擔心。你先将那名東宮護衛安排好,再給大公主回話,今夜守好紫宸殿。”
姜霖道:“放心,今晚定會平安度過,明日我們打太子個措手不及。”
他看了看站在高階之上發愣的俞簡道:“昭衛,你同俞道長說什麽了?怎麽他動也不動。”
張重渡擡頭看了一眼,“不過是說了些有關酆都地獄的話。”
他拍了拍姜霖的胳膊,往宮外行去。
一出宮門,展風即刻攙扶着張重渡上了馬車。
“可有太子的人跟着?”
今夜進宮,張重渡是身穿夜行衣翻牆出府的,馬車也停在下一個巷口,他又在馬車上換好官服才進的宮。
展風道:“公子放心,并沒有。”
“好,回去時也要注意。”
張重渡上了馬車,換回夜行衣,馬車在張府前一個巷口停了下來,兩人再翻牆入府。
剛翻入,就見江禾煦和展雨站在牆下。
展風:“展雨,這是?”
江禾煦道:“是我擔心,央求展雨護衛讓我在這裏等張尚書的。”
他一眼就看見了張重渡額頭上的傷,忙問道:“怎麽回事?”
張重渡笑道:“陛下用硯臺砸的,小傷。”
江禾煦道:“下官這就去取藥箱,尚書請在房中稍等。”
張重渡道:“也好,明日之事正好我也要同你商議。”
來到房中,張重渡走到桌案前,分別給公孫峪、梁寬、齊玉山手書一封。
“展風、展雨,你們把這幾封信送去,他們應該都在等我的消息。”
“是。”展風展雨離開,江禾煦提着藥箱走了進來。
張重渡坐到凳子上,“勞煩江太醫了。”
江禾煦一邊為張重渡上藥一邊道:“張尚書方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比起尚書所做,我做的又算得了什麽。”
“我也是為了自己,江太醫不用把我想得那麽高尚。”
“不管是為了什麽,張尚書為下官報了仇,下官自然要感激,廢黜太子這個殺人魔頭,是大功德,我作為大晟子民自然也要感激。”
張重渡沒覺得自己建了什麽功德,只覺得前路仍舊迷茫,他沒再說話,靜靜坐着。
江禾煦包紮好傷口背起藥箱,“張尚書,師父的信我已準備好了,明日大殿之上我具體該怎麽做?”
張重渡起身道:“明日你只需将信拿出來,陛下問什麽答什麽,多餘的話別說,其餘一切交給我。”他看了看窗外,“寅時了,我們該走了,但願今日之後,大晟能好起來。”
江禾煦也看向了窗外,“會的。”
二月初七的議政殿內,衆臣見龍椅之下并未擺放太子所坐的宮椅,都有些激動,自太子監國以來,陛下已經近一年未上早朝了。
正在朝臣議論紛紛之際,太子辛照泰走了進來。
一大早就有紫宸殿的小太監來告知了他這個消息,他心中莫名有些不祥的預感,眼下走進議政殿,站在許久不站的位置上,這種感覺更甚。
卯時過了一刻,皇帝才入了議政殿。
跪拜之後,皇帝掃一眼衆臣,最後看向張重渡,“衆愛卿可有本啓奏?”
除了張重渡幾人,朝臣們并不知今日皇帝會早朝,都沒做準備,紛紛懊惱。
張重渡站到大殿中央道:“臣有本啓奏。”
皇帝點頭,“準奏!”
張重渡道:“陛下,自大殿下薨逝後,臣一直懷疑大殿下并非病亡,而是遭人毒害,如今臣已查明是何人謀害了大殿下。”他的目光犀利,看向太子,“此人乃是太子!”
話音剛落,太子馬上道:“張重渡,你休要血口噴人!”說着來到大殿中央,“父皇,兒臣冤枉。”
公孫峪即刻站出來,“臣可作證,是太子謀害大皇子。”
太子轉身指着公孫峪的鼻子道:“閉嘴!休要信口雌黃!”
他急急往前跨了一步,“父皇,朝野上下皆知,張重渡和公孫峪支持五弟,他們污蔑兒臣,為的就是讓五弟上位,還請父皇為兒臣做主!”
太子說的激憤,衆臣震驚,卻見龍椅之上的皇帝一臉平靜,似是早就有所預料。
衆人這才感覺到今日早朝不簡單,原本看見張重渡額頭上的傷,便覺得有些奇怪,再看見許久未早朝的皇帝上朝,張重渡又是有備而來,定然就是為了此事。
皇帝道:“張重渡,公孫裕,你們可有證據?”
張重渡道:“啓禀陛下,有。”說完他看了一眼議政殿門口,“人證乃是曾經的東宮護衛李虎。”
話音一落,議政殿門口走進一個身穿黑衣麻布的男子,右臂空蕩蕩,臉上有刀疤,身形佝偻,走兩步喘一下,看着不像護衛,倒像是重病之人。
他蹒跚着步子走到張重渡身旁,面向皇帝跪地磕頭,“草民李虎叩見陛下。”
太子并不認識李虎,東宮護衛除了周淩,其餘人,他都不曾正眼瞧過。
“父皇,他們随便找來個人,就說是東宮的護衛,此人兒臣從沒見過!”
皇帝冷冷看着太子不說話,目光鎖在了李虎身上。
張重渡側身輕拍李虎,“別害怕,将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李虎不敢看皇帝,半擡頭垂眸道:“草民曾是東宮護衛,咳咳……奉命追殺一名叫林永的人和其家眷……”
話未說完,太子大喊道:“胡說!他胡說!父皇,此人……”
“閉嘴!”皇帝厲聲呵斥,“李虎,繼續說。”
“殺人之後回京的路上,咳咳……卻被另一隊東宮護衛截殺,草民便知是太子想要殺人滅口。咳咳……當時草民武藝相較其他人高,咳咳……躲過一劫,但也身受重傷,失了一臂,傷了肺,落下終生咳疾,咳咳……”
李虎說話期間,太子幾次都想打斷,但又不敢,直到李虎說完,才激動地說道:“父皇,此人并不是東宮護衛,乃是張重渡和公孫裕随意找的人,還請父皇明鑒。”
皇帝不理會太子,繼續問李虎,“李虎,太子為何要你們殺林永?”
李虎道:“回禀陛下,草民不知。”
此話聽起來似乎和謀害大皇子沒什麽關系,但細細一想便會明了。且張重渡高明之處在于,并沒讓李虎說出林永投毒一事,而是直接說不知,一個東宮的普通護衛,确實只能奉命殺人,若是說出其中緣由,反倒讓人覺得不真實。
太子察覺到張重渡有後手等着他,馬上道:“父皇,這件事兒臣可以解釋,兒臣并未讓人追殺林永,定然是有人假借兒臣的名義追殺林永,對了父皇……”
他從腰間拿出腰牌,“去年夏日,兒臣曾丢失了腰牌,這塊腰牌是之後新制的,兒臣沒有讓人殺林院使,兒臣冤枉!”
果然,如張重渡所想,只有這名東宮護衛為證,不足以讓太子認罪。
皇帝并不理會太子,看向張重渡,“可還有證據?”
張重渡深吸一口氣,“陛下,林院使的徒弟,太醫院太醫江禾煦可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