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錯認
第1章 錯認
臨近聖誕節的冬夜,街上已經豎起了好幾株大聖誕樹,彩燈綴在上面閃着五顏六色的光,好多小挂飾随着風吹動,搖搖晃晃嘩啦啦的響。
陳敘路過時,樹上的一對姜餅人剛好轉向他,那兩個家夥親親密密的拉着手,臉上挂着笑,襯得孤單一人的陳敘更凄慘。
天公作美,為了給這場聖誕節增添氣氛,兩天前就開始下雪,陳敘把圍巾落在了酒吧,此時細碎的冰晶雪沫一股腦兒的往他脖子裏湧。
冰涼涼濕漉漉,他摸了一把領口,沒太大反應。
不想回酒吧,不想回家,不想去任何地方。
他開始無比羨慕那兩個姜餅人了。
剛剛酒吧裏,高中同桌的話反反複複的在他腦子裏響,一遍又一遍
“高二那會兒,天天偷偷給你送飯那人,你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吧?”
“我告訴你吧,是宋洺,他當時拜托我每天中午把飯盒放你桌子裏。那麽多年了,一會兒他也來,你記得好好謝謝他。”
陳敘沒有好好謝謝宋洺,他甚至根本沒敢見宋洺,聽完那些話就落荒而逃。
怎麽會呢?怎麽會是宋洺呢?
不應該是季純宵嗎?
他下意識的抵觸與不相信,但同桌語氣裏對于這件事細節的熟悉又做不得假。
他緩不過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雪沫嗆進鼻腔裏,又咳的撕心裂肺,淚眼朦胧。
那顆聖誕樹頂上的星星照亮了一大片區域,但陳敘執着的走出那個光圈,靠着陰冷的牆壁坐在地上。
他感覺有點脫力,也許是醉了,可他根本沒喝酒。
咳嗽帶出來的生理性眼淚在睫毛上凝結成淚花,陳敘覺得自己應該是想哭的,但根本哭不出來。
他只覺得心裏的郁氣幾乎要把他淹沒,各種負面情緒翻滾裹挾。
怎麽會認錯人呢?
他怎麽會連喜歡的人都能認錯呢?
而且還錯了五年。
所有屬于宋洺的愛都錯位安放在了季純宵身上,這些年來,無論季純宵怎麽過分,他都能忍下來,不就是因為那些被錯認的好意?
陳敘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這對他來說,除了痛苦,還有荒謬。
報答季純宵,愛季純宵,這是他生活基礎的一部分,可這部分基礎居然是假的。
現在這一切就好像,有人忽然告訴他,石頭是液體,蘑菇是動物,花朵會把人燙傷。
荒謬,離奇,不知所以然。
他覺得憤怒,又覺得誰都沒錯。
覺得對不起宋洺,更覺得對不起自己。
大衣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他接聽時頓了頓,是季純宵。
其實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季純宵,但五年來的肌肉記憶比理智迅速,手指立刻按下了接聽鍵,季純宵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混着街上的聖誕歌,聽起來有些失真
“陳敘,給我買海氏一號的扇貝粥。”電話那邊似乎有點不耐煩,催促着,“趕緊從你那個什麽破同學聚會回來,我餓了。”
“這家店十二點準時打烊,你快點去,少浪費時間。”
“……”
陳敘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雪花被抖落。
他機械性的回複:“……好。”
季純宵總是這樣,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對着別人頤指氣使。
也就陳敘最樂意慣着他。
這些年來,他的脾氣在陳敘這裏變得愈發壞,經常提一些無理的要求,但陳敘仍舊會把最大的包容心留給他,替他滿足一切。
晚上買個宵夜算是小事,季純宵還會讓出差的陳敘立刻回去見他,會逼陳敘吃亂七八糟的難吃的菜,會強硬要求陳敘做各種事。
陳敘總是會想着,這是我喜歡的人,然後無奈又寬容的妥協。
電話還沒挂斷,那邊還在繼續說着什麽,比如勒令陳敘必須多長時間之前回去什麽的。
陳敘沒再聽,直接挂斷了電話。
他抽噎了一聲,大滴的眼淚在雪地上砸出來一個圓圓的坑。
剛才沒哭出來的,現在哭出來了。
“挂我電話?!”
季純宵把手機用力丢到床上,把陳敘的枕頭捏圓搓扁,咬了咬牙再打過去,這次直接無人接聽。
怎麽可能?
陳敘永遠不可能不接他電話。
季純宵皺緊了眉,不會真是因為那個什麽破同學聚會吧!
他就不想讓陳敘去的。
他可是記得,高中時候陳敘班裏有個姓宋的,對陳敘心思不純。
哼,該不會老情人見面,上演什麽舊愛死灰複燃吧?
原本好不容易找了個買粥的借口催陳敘回來,但陳敘到底怎麽回事,居然不接他電話!
季純宵只遲疑了兩秒,就冷着臉下床換衣服,門廳的車鑰匙被摘下,“砰——”的一聲巨響,他狠狠甩上了門。
陳敘凍到整個人快變成一具冰雕才慢慢從雪地裏站起來,朝自己車的方向走去。
僵硬的手指差點打不開車門,過了快十分鐘,他才在車裏的暖氣中緩過來。
漫無目的的朝前行駛,他沒想過自己到底要去哪裏,潛意識卻開到了海氏一號附近。
看了看表,早就十二點多了,什麽海鮮粥扇貝粥都沒有了。
店裏的燈盡數滅光,空蕩的街道上只剩幾盞路燈,蕭索蒼白,深黑色的車身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
遠處似乎傳來什麽刺耳的嘶鳴聲,像是汽車輪胎與柏油路面劇烈摩擦引起的。
那些噪音越來越近,轉彎處忽然亮起刺目的遠光燈,街道上照出來兩道白亮強烈的光。
陳敘來不及反應,整個車身就被沖過來的重型卡車撞到的路邊牆上。
巨大的爆裂聲震耳欲聾,安全氣囊彈出來,陳敘整個人被壓在裏面。
巨大的慣性沖擊力下,他疼得幾乎不能呼吸,分神猜測着自己至少被壓斷了兩根肋骨。
破碎的油箱被摩擦出的火花點燃,烈火一瞬間在冬夜裏燃起,周身開始變得滾燙,他無力的掙紮,但卻被卡在變形的車中不得動彈,身上的疼痛越來越強烈,濃煙入喉,短短幾秒就開始意識渙散。
他想呼救,但那個卡車司機似乎是喝了酒,躺在側翻的車裏,已經吓得神志不清。
好熱,好疼……
他幾乎要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片火海,但卻恍惚的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有人朝火裏走來,扶着滾燙變形的車門,企圖把他往外面拉,但一時半會兒沒什麽成效。
不遠處的路人在焦急的大喊,“可能會導致爆炸!快跑!”
拉着他的那雙手停頓了一下,随即卻義無反顧的抱緊了他,好像這樣子就能保護陳敘,抵禦即将到來的傷害。
壓碎的肋骨在這個擁抱裏變得更痛,陳敘清醒了幾秒,想要盡力去看看救自己的人是誰,但爆炸産生的巨大熱浪一瞬間吞噬了所有理智。
擁抱他的雙手始終收緊,陳敘最後只感覺到了有什麽液體滴在自己滾燙的臉頰上,很快又變幹。
他覺得自己很奇怪,最後一個念頭居然是,季純宵等不到想喝的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