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第8章
八點半,喬季同洗好了澡,又把浴室刷幹淨。
剛關上浴室門,就聽黎建鳴道:“小喬,給我拿瓶水。常溫的。”
“哎,好。”
喬季同拿了水,上樓推開卧室門,發現黎建鳴不在。
“這屋。”聲音從走廊盡頭的房間傳來。
這房間平日裏都鎖着,喬季同也不曾進過。他走過去,推開了門。
一眼看見一面書櫃,零零散散堆了些書,但沒堆滿。
書櫃旁邊是一個豎玻璃櫃,裏面擺着各種機車模型。櫃子前面是一張長長的實木桌,桌上放着一個扭蛋機。
黎建鳴正坐在桌前做題。
喬季同覺得意外。他第一次看見黎建鳴學習。
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把礦泉水放到桌面上。随後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擺設。視線在扭蛋機的海報上停留半晌。
海報上是紅黑的背景,擺放着幾個機車模型。
大大的日文,他看不懂,只能看得懂右下角的數字:500。
黎建鳴注意到他的打量:“有喜歡的?”
喬季同搖頭:“沒,就是好奇。”
“好奇什麽?”
“···第一次看見您學習。”
黎建鳴咧嘴笑了:“你是不是以為我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
喬季同心裏說是,臉上卻做出很恭敬的神态:“沒有。”
黎建鳴放下筆,擰開礦泉水瓶蓋:“大姐管得嚴,至少不能挂科。”
黎建鳴家裏的富貴,不是祖上來的,是他爹一手打拼出來的。老爺子年輕的時候開個縫紉工廠,給人家車縫點手袋圍裙什麽的。
制造業不好幹,沒單的時候工人都留不住。但老黎認真,再怎麽難,都不在品質上動手腳。一點點積累出人脈,認識了日本的客戶。剛開始只是試着做了兩單,沒想到合作起來了。
客戶介紹客戶,越做越大,從三十來人的小工廠,做到兩千多人的大集團。從車縫擴展業務,箱包,服裝,成型品,玩具,甚至連嬰兒用品都做。出口也不僅對日,歐美也有不少訂單。
黎建鳴是老黎家的小兒子,上面還有一哥一姐。大哥黎英睿,大姐黎巧怡。黎英睿大黎建鳴十二歲,黎巧怡大黎建鳴十歲,小時候都是經歷過苦日子的。而黎建鳴懂事的時候,家裏已經富裕,他算是徹頭徹尾來享福的富二代。
但老黎卻不喜歡他。因為黎建鳴出生後的第二個月,黎夫人就過世了。雖說人各有命,再怎麽怪也怪不到孩子身上去。但是他一看到黎建鳴就覺得心裏不得勁,連帶着面上也冷淡。
沒有媽媽,黎建鳴從小是被姐姐帶大的,姐姐算他半個媽。
不知道是因為姐弟天生有血脈壓制,還是因為黎巧怡本身性格強勢。只要黎巧怡杏眼一立,黎建鳴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直到他現在成年了,他心裏也是害怕他姐。他相信要是自己敢挂科,黎巧怡就算大着肚子也一定連夜坐飛機回來抽他。抽他不算,鐵定還要停他的卡。
喬季同問道:“什麽叫挂科?”
黎建鳴手一頓,解釋道:“考試不及格。”
“哦。”喬季同露出個腼腆的笑來,“我沒上過大學,不懂這些行話。”
黎建鳴看他笑,忽然想再多和他說說話,伸手指了指窗下的沙發:“你困不?不困陪我唠會兒。”
喬季同答應了一聲,規規矩矩地坐到沙發上。屁股只敢放一點點。
“你多大來着?”
“二十三了。”
“那你大我三歲。你什麽學歷?專科?”
喬季同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膝蓋:“我···我初中畢業。”
“初中畢業?”黎建鳴驚訝地重複了一遍,覺得不可思議,“成績差成這德行?”
“···不是,家裏條件不行,小弟也得上學。”
“小弟給上,大哥就不給?你撿來的?”
喬季同臉一僵。
黎建鳴瞪大眼睛:“你真是撿來的?!”
喬季同不願意說這個,像是博人同情似的。他連忙擺手轉移話題:“大學什麽樣?學習累不累?”
“很輕松。”黎建鳴抻了個懶腰,“我報的管理學,不是啥難專業。但學這些鳥語煩人。”說罷指了指身後的書架,上面擺着一排雅思和日語N1的習題。
“真厲害,您還能說三國語言。”喬季同羨慕又崇拜地看黎建鳴,“以後是要出國嗎?”
“不樂意去。但這專業得交換。大三去東京半年,大四去紐約一年。”
“啊,那您現在大幾了?”
“大二。”
喬季同的心一下子涼了。他這個活,原來只有一年。一年攢七萬二,四年開店什麽的,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這樣啊。”他幹巴巴地答了一句,不知道說什麽了。
喬季同穿着翻領的乳白睡衣,領口起了一層浮毛。衣服上印着一個一個焦黃的小月牙。因為還年輕,臉上沒什麽崎岖。頭發潮着,在鬓角也勾出兩彎黑色的小月牙。他神色落寞地笑着,在燈光下顯得很是柔嫩可憐。
黎建鳴看着他,竄上一股欲火。心道這小喬長得不出彩,笑起來卻很有風情。
要不然嘗嘗看?玩夠了再說玩夠的。
可他手藝是真不錯,人也勤懇。
就在這反複糾結當中,也不知道是哪一種想法占了上風,黎建鳴鬼使神差地道:“你···想不想看看大學什麽樣?”
喬季同沒多想,點頭道:“以後有機會,想去看看。”
“不用以後。明兒個我帶你去。我就在D大。”
喬季同問:“外人能随便進嗎?”
黎建鳴點頭:“沒事。”
喬季同還想說什麽,黎建鳴卻把話封死了:“明兒個下午一點半,我去生态酒店接你。我車牌尾號三個七。”
——
第二天喬季同特意挑了最體面的一套衣服穿。
雪白的提花毛衣,咖啡色的呢外套。呢外套在這天有點薄了,但他一直穿的棉服實在是太寒酸了。
現在的大學生都洋氣,黎建鳴也洋氣。
他怕太寒酸,人家不讓他進。
一點半,他站在生态酒店的大門口,遠遠看見一輛銀灰轎跑駛了過來。車牌尾號三個七。
擋風玻璃後的黎建鳴架着墨鏡,看到他點了個頭。
黎建鳴本來就帥,開起車來更是帥得發光,根本不像是剛滿二十的人。
喬季同忽然有點打怵。貧富差距是條無形的溝壑,讓他一百個不自在。他不屬于光鮮,不屬于豪車,不屬于黎建鳴所在的世界。
他屬于油膩的後廚,屬于擁擠的大巴,屬于挂滿水漬的浴室。甚至于他生出一種想法——還不如在酒店後廚連班。
黎建鳴把車停到路邊。喬季同拉開了後座的門。他第一次見到無框車門,愣了一愣。
黎建鳴回頭道:“拿我當司機?”
“哦哦,不好意思。”喬季同不知道有錢人有這個講究,他只知道副駕駛不能随便坐。
聽到黎建鳴不高興,他關上後門,拉開副駕駛的門:“我鞋不太幹淨···”
“快點上來,這塊兒不能停車。”
“哦哦,好。不好意思。”喬季同從善如流地坐進來,輕輕關上了車門。
“車門沒關嚴。”
喬季同又關了一次。但還是不敢用力。
黎建鳴俯身壓過來,重新關車門。
喬季同只覺得一股熱氣洶湧地撲到身上,下意識地往後仰。
偏偏這個時候黎建鳴扭頭看他。
兩人幾乎是臉對着臉,眼看着眼。
黎建鳴的确是非常有魅力。高眉骨和黑劍眉底下,是一雙黑裏揉金的眼睛。M形的嘴唇微微張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貼上來吻他。
喬季同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都停止流動了。只剩下心髒哐當哐當地響,像是在胸腔裏塞了個發動機。
黎建鳴緩緩貼近,在兩人的嘴唇就剩下一指的距離時吹了一口氣,微笑道:“你臉紅了。”
還不待喬季同反應,黎建鳴已經退回了駕駛位,踩下了油門。
喬季同低頭看着膝蓋上的拳頭。兩個拳頭也是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