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百鳳山
Chapter 10 百鳳山
百鳳山坐落在城西北九十公裏的郊外,平均海拔并不高,但它卻是這座城市唯一一處供人郊游攀登的山脈了。近年來随着游客越來越多,環山腹地也發展起了很多旅游露營基地,莫尼小鎮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個。
這裏的風景空氣絕佳,視野開闊,站在山坡遠眺能見遠處柔軟的白雲,陽光如無數金絲織就的綢緞在天地鋪展開來。
他們一行人開了五輛車來,兩輛大巴載了全體咨詢師和員工們,霍瀾青開着車已經提前到達小鎮做安排,秦舟和米粒也跟着霍瀾青訂住宿酒店去了,他和魏靖澤姍姍來遲,剛放下行李就接到了齊爍的連環奪命Call。
謝深秋撐了把遮陽傘,戴着淺色偏光墨鏡獨自一人往山石嶙峋的緩坡上走。
“深秋,不如你們各退一步,他不再幹涉你的事業,你也回來看看他。”
他們以為的幹涉大抵是需要對他的公司造成了實際損失,而謝深秋所謂的幹涉,平日裏的電話騷擾已經足夠了,真僵持不下大動幹戈的時候,那就不是幹涉而是攻擊了。
“看了又能怎麽樣呢?”
謝深秋道:“你不會是想要我和他表演什麽父子情深的戲碼吧,你覺得可能嗎?”
他這個哥哥什麽都好,唯獨在感情上有點過于一廂情願了。齊爍只知道要他們和好,卻不知道他們因為什麽不好。兒子原諒老子本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謝宗佑哪怕沖他笑一下他都可能會心軟,可惜他從不這樣做。
而齊爍是這個家裏他唯一能說上話的人,謝深秋從小就和這個外姓哥哥在一起,哪怕他不是謝家親生的孩子,這麽多年也從沒把齊爍當成過外人。可惜在謝宗佑這件事上,齊爍一次次的偏袒和背叛讓他越來越失望。
“不可能,可他是你父親。”
齊爍長舒了一口氣:“前兩天家裏來人了,謝先生看別人家孩子成雙入對很羨慕,動了讓你成家的心思,想約你回來談談。”
他就知道,謝宗佑讓他回去肯定沒安好心!
謝深秋跺了跺腳,抖落了白色運動鞋上沾染的灰塵,狠聲道:“我和誰在一起,什麽時候成家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們沒有關系。”他不想自己活了二十多歲的人生全部掌控在父親手裏,那個家就像一張無形的巨網籠罩在謝深秋頭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怎麽可能沒有關系,家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齊爍被他刺了一下,語氣也不好了:“婚姻是兩個家庭利益的捆綁,你想獨善其身哪有那麽容易?”
Advertisement
“總之這件事我恕難從命。”
“深秋,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謝深秋鐵了心不再和他糾纏這個話題,嘴巴閉得緊緊的,一個字也不說。
“那個人是叫魏靖澤嗎?”
謝深秋腳下猛地一頓,下一秒滔天的怒火從胸口燃燒起來,對着手機破口大罵:“你們竟然調查他,誰允許你們這麽做了?!”
沒想到謝宗佑能把事情做得這麽惡心下作,憤怒之餘心底還夾雜着些許恐慌,他內心深處并不想讓魏靖澤暴露在他家的監控之下,被這樣一群虎狼之人盯上不會有好事的。
“只是例行了解一下背景而已,你不用這麽激動,沒有人想對他做什麽。”
齊爍話鋒一轉,又道:“魏家是醫學世家,魏靖澤的父親魏榮欽老先生是精神病學領域泰鬥級別的人物,他這樣優渥的家庭條件對普通人來說望塵莫及,可若是配你,就稍顯遜色了些。謝先生也不是要幹涉你的戀愛自由,只是從家庭利益出發,和學界的人聯合比不上有政治背景的更穩妥。”
“況且家裏的攤子鋪得這麽大,真出什麽事一個魏家也兜不住。搞文化的人大多自恃清高,和商場上槍林彈雨裏滾出來的不一樣,你們就算在一起也不會長久的。”
這句話已經說得很難聽了,饒是涵養再好的人也禁不起被這樣詛咒,謝深秋像只炸了毛的刺猬,渾身上下的利刺都豎了起來:“我和他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我們能不能長久也不是你一句話決定得了的,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先挂了。”
謝深秋郁郁寡歡地走回了營地。
露營的第一天他心事重重的,眉間的川字就沒有平複過。篝火晚會時他坐在人群裏,目光始終望着面前熊熊燃燒的烈焰,看着魏靖澤和其他同事嘻嘻哈哈鬧着,心裏徒生出許多的羨慕,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像他們這樣酣暢淋漓地笑過了。
這種陰郁的情緒在第二天很快轉為了焦慮。
起床以後魏靖澤已經出門了,今天要準備自助燒烤。謝深秋找到小鎮上的負責人弄來上百只鐵簽子,端了盆洗好的食材來到竹屋竈臺旁,幫米粒他們一起串串兒。他沒做過這東西,但工序比起做飯已經簡單多了。
正午的陽光被陰雲遮擋住了,魏靖澤風塵仆仆地從小院外走進來,第一眼就透過竹屋的小窗看見了那個高瘦颀長的身影,他興奮地跑進來從背後摟住了謝深秋的腰。
“猜猜我剛才幹什麽去了?”
謝深秋側過頭來望着他亮晶晶的黑眸,山間泥土香草的味道鑽進了鼻子裏:“你和他們一起上山了吧。”有時候他覺得魏靖澤像個孩子似的玩心特別重,和那個日常穿白大褂的教授判若兩人。
“是,也不是。”
魏靖澤說:“我跟向導從另一條路上去的,那邊少有人走但是風景特別好。”
他從手裏拿出一簇銀藍色的不知名的花舉到謝深秋眼前,邀功似的晃了晃:“它長在山間石縫裏,我們到的時候開得特別漂亮,我特地爬上去摘的,就想帶回來給你看看。”
謝深秋接過那簇熒藍色的花,鼻子忽然酸澀起來。要是沒有謝宗佑的幹擾,他原本可以放開膽子一門心思投入到感情裏,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擔心,就只是天天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就夠了。
可正因為有了來自家族的威脅施壓,他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走,他必須确定魏靖澤對他的真心是堅定不動搖的,他才能孤注一擲去抵抗來自謝宗佑陰魂不散的壓力,贏得這場勝利的全部賭注和動力是兩人的愛。
“靖澤,”謝深秋忽然看着他,眼裏有毫不掩飾的期待:“你到底有多喜歡我呢?”
魏靖澤愣了愣,笑了:“幹嘛忽然問這個。”
“沒什麽,就是想聽你說。”
魏靖澤輕輕啄了下他的唇角,将人摟得更緊了,磁性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大概是放在心尖上的那種喜歡吧,我想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一起生活一起玩樂,帶着曉月還有湯圓,三餐四季地過下去。”
“好,我知道了。”
兩人還在膩歪着,營地的老板娘收拾好了幾條新鮮的魚直起腰來沖屋裏喊:“喂,串幾個蔬菜而已,都快中午了你們還沒弄完,加快點速度好不好,還要刷醬料的。”
魏靖澤撸起袖子湊到他旁邊:“這麽多哪能讓你一個人做,我來幫你。”
他們兩個說說笑笑很快串完了一大盆的串,魏靖澤給他講了早上沿途的見聞,說到山間的風和小溪,也說到那些五色的怪石頭,然後他談起了那位和他共同上山的年輕向導。
“巴東比你還小一歲,知道的東西可真多。我們上山這一路全靠他找方向。”
謝深秋埋頭串着手裏的串兒,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已經淡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麽,他不太願意聽魏靖澤侃侃而談另外一個人,只是礙于禮貌沒有打斷,偶爾興趣缺缺地敷衍兩句:“那他可真厲害,你找到寶藏了。”
“說得也是。”
魏靖澤毫無知覺地繼續興奮着:“我發現他好多地方都跟你特別像,性格像、身材也差不多,就連側臉都特別像。”
“砰——”
“魏靖澤,你說完了嗎?”謝深秋冷冰冰地摔了鐵簽子,剛才的濃情蜜意在他幾句話後蕩然無存。
他可以接受魏靖澤那番捧他在心尖上的答案,可他接受不了這個男人朝三暮四地看別人。尤其是誰誰誰和他像這種話,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可以被替代的存在。
他要的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地位。
魏靖澤驟然收了聲,眼裏有幾分困惑還有被粗暴打斷的不悅,他忍着脾氣沉聲問:“好端端的你這是幹什麽?”
“你也知道我們剛才還好端端的,”謝深秋轉過身來面向他,眼裏的怒火正盛:“你既然要跟我在一起,就別去招惹別人。”
“我招惹誰了我?”
魏靖澤百口莫辯,無奈道:“我不就和你說了說向導嘛,和你分享一下快樂而已,你現在連這麽正常的話都聽不得了。”
“分享快樂,你和他爬山的快樂?”
想起昨日齊爍詛咒他們兩個長久不了的話,謝深秋心裏隐隐刺痛着,他不是不相信他們的感情,他是沒辦法控制外來的幹擾。和魏靖澤在一起,謝深秋要所承受的壓力是他的幾倍有餘,他愛得越深,就越不能容忍愛人有一絲一毫越軌的舉動。
而魏靖澤的行為,就像是給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他,冷不丁背刺了一刀。
魏靖澤丢下手裏的串,正色道:“你能不能不要天天草木皆兵的,我是個正常人,我需要有正常的社交活動,你現在神經兮兮看誰都像情敵,我還怎麽跟別人玩?”
剛開始的時候魏靖澤對他這種吃醋的小情調還是很受用的,可次數多了人就有點受不了了。謝深秋的脾氣陰晴不定,他現在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點燃了炸藥桶。
謝深秋氣得聲音都抖了:“你玩了這麽多年還沒有玩夠嗎,我擋你正常社交了是吧,有我在,你連陸青都不能見了,也不能和你的向導爬山了,是不是心裏特別遺憾。”
“你別跟我翻舊賬!”
魏靖澤單手撐在桌上,氣急敗壞地看着他:“你有事說事,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翻出來幹什麽,再說我那天都跟你道歉了,這頁早就翻篇了。”
謝深秋寸步不讓,瞪着他道:“你有前科,這頁翻不過去。”
“你們兩個在幹什麽?”
霍瀾青抱了捆稻草走進竹屋裏,看到了竈臺旁劍拔弩張的兩個人,也看到了臺面上那簇盛放的熒藍色花朵,眸色驟然暗了暗。
魏靖澤平靜了片刻,道:“深秋,我不知道你今天究竟怎麽了,但我的本意只是想和你分享,既然話不投機那就不說了。我上趕着追你,你還這麽張牙舞爪地對我,好好反思反思你的所作所為有沒有道理吧!”
魏靖澤放下已經卷好的袖子,看了霍瀾青一眼,黑着臉踏出了竹屋。
謝深秋在他腳步聲遠去的瞬間紅了眼眶,他默默垂下眼眸一聲都沒有吭,将手裏的整片蘑菇撕扯成小塊,再穿到簽子上,并不遙遠的身後傳來霍瀾青悠長的嘆息。
“他那樣的人太耀眼了,”霍瀾青走上來丢開了那簇花,給自己騰了個地方幫他一起做,又忍不住說道:“在咨詢中心的時候我就發現你們倆有事,沒想到是真的。”
“你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
謝深秋吸了吸鼻子悶聲說:“我也不知道,大概第一次見面就互相吸引了吧,感情這種事誰也說不清楚。”
整片的蘑菇在霍瀾青手裏碎成了條狀。他臉色微微僵硬,拇指在砧板上一點一點把碎蘑菇撿起來,串成了個詭異的串串。
霍瀾青舒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別怪師兄說實話,魏靖澤這樣的天之驕子是學不會彎腰疼人的,你和他在一起久了勢必會吃虧。趁着沒有撕破臉适可而止吧,畢竟大家還在一起共事,你也該為公司的前途想想。”
謝深秋望着窗外明媚的日光,還有站在院子裏烤爐架旁的魏靖澤,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