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針鋒相對
Chapter 8 針鋒相對
謝深秋糾結再三還是按下了接聽,只是語氣冷淡不怎麽友好:“爸,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個電話問問了?”
謝宗佑永遠是這副拽得高高在上的态度,好像張嘴不踩別人一腳就不會說話,謝深秋這麽多年被怼到啞口無言的次數數不勝數,心裏積壓的怨氣太多,以至于他現在一聽見謝宗佑說話就抓心撓肝的不舒服。
他長舒了口氣,忍住了吵架的沖動:“沒事就挂了吧,我手邊有點急事要處理。”
謝宗佑嘲諷道:“你那麽個小破公司能有多少事,忙得連跟我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了?別說你現在賺不到多少錢,就是有一天賺到了,我給你打電話你也必須立刻接。”
“你是來跟我吵架的嗎?”
謝深秋攥緊了手機,好不容易平息了幾天的邪火又給重新勾了起來。
他最煩謝宗佑這套毫無理由欺負人的态度,鹿溪是他從無到有一手建立起來的,作為父親他對自己的心血和努力不聞不問也就罷了,還極盡奚落諷刺之能。他們父子鬥了這麽多年,謝深秋只為在他面前求一個平等尊重對話的權利,可惜謝宗佑從不給他機會。
“我的公司賺不賺錢和你沒有關系,既然已經約法三章互不幹擾,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爸,你那麽有錢,總不會還看得上我這點零花錢吧,億萬富翁還跟普通平民搶錢花,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他知道謝宗佑打來這通電話大概率不是為了錢,只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備受父親欺壓,能有個理由挫挫他的銳氣,謝深秋沒有絲毫愧疚,只感受到了報複的快感。
“放屁——!!”
謝宗佑蠻橫地打斷他:“你是我兒子,生下來就流着謝家的血,這輩子無論你走到哪裏都擺脫不了謝家人的命運。
我不像你這麽無法無天,我可是要臉的,你怎麽說話怎麽做事家裏的親戚朋友都有眼睛看得到,謝家的門檻高得很,不是什麽三教九流想進就能進的。你今天踏出去很容易,再想回來就得給我三拜九叩首地爬回來!”
“我不會回去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謝深秋的語調冰冷而決絕,那句“三拜九叩首地爬回來”極大刺激了他的神經,以致于拿着電話時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血氣上湧時他恨不得立刻掐死這個口出狂言的男人,這種拿人不當人的侮辱他受了将近二十年,早該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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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你有種。”
謝宗佑也激動起來,說的話愈發難聽:“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做點成績出來,出門在外別只會拿你老子當擋箭牌!”
“你想多了。”
謝深秋冷笑道:“姓謝的人一抓一大把,誰會知道我跟你有關系,說到底也就是個姓氏罷了,別把自己想得太高貴了。”
電話裏的謝宗佑一口氣沒順上來,遲疑了幾秒鐘破口大罵,聲音大得隔着手機都能清清楚楚聽到:“你自甘堕落我管不了,但是我告訴你,出門三年如果還一事無成,要麽你自殺,要麽我自殺,我陪你丢不起這個人,咱們兩個裏必須死一個!”
謝深秋的心髒仿佛被鐵錘狠狠掄了一下,坐在沙發上呼吸都有些不正常,這樣強烈而深刻的詛咒太過刻骨銘心,他還什麽都沒有做就好像已經被謝宗佑殺死了一次。
痛到極致的那幾秒,他甚至忘了反駁。
還是齊爍的聲音将他拽回了現實,聽他這個哥哥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木僵的:“深秋,你們父子倆怎麽回事,打個電話都能吵起來。謝先生年紀大了心髒不好,你說話注意些,別總刺激他。”
謝深秋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放棄了辯解。
他們家裏人都把他想象成超人,把他的心想象成銅牆鐵壁所鑄,任由謝宗佑什麽刀槍棍棒都往他心髒上招呼。他也是個人,他也會受傷,也會有承受不住攻擊的時候。
“打電話來到底有什麽事,長話短說吧。”
齊爍嘆了口氣:“馬上國慶假期了,謝先生應該是想你了。他一輩子就這樣,人前耀武揚威卻不會表達感情,可心裏是明白的。這幾天我跟你嫂子張羅招待家裏親戚,人家都一家三口手牽手來探望,你不在身邊,謝先生一個人多少有些孤單。”
謝深秋被他這句煽情的話惡心到了,聽起來似乎是一個空巢老人苦等愛子歸家的美好畫面,可惜主角若換成不可一世的謝宗佑,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孤單這個詞不适合他,如果他真是珍惜親緣感情的人,我們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謝深秋鼻子酸酸的,出門在外這麽久偶爾也會想家,可他那點可憐的感情在謝宗佑眼裏一文不值,于他而言,家漸漸變成了一個不能示弱的地方。他必須讓自己身披華彩衣錦還鄉,否則等待他的将是無盡的嘲諷奚落。
“那你假期有什麽打算,能回來看看嗎?”
謝深秋疲倦道:“工作,不能。”
齊爍還不死心:“好歹是個阖家團圓的日子,你真的要把關系斷得這麽絕嗎?”
“哥,事到如今你還勸什麽勸。”
謝深秋有點惱了,嗓門驟然高了幾調:“我不過節,所有回家團圓的節日我都不過。”
浴室的門忽然開了,魏靖澤穿了件雪白的浴袍走出來,黑發上還滴着水。謝深秋随口說不過節的這句氣話被他收羅在了耳朵裏,他看了看沙發上頹喪憤怒的男人,一時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你怎麽眼睛紅紅的,出什麽事了?”
他坐到沙發上,捧起謝深秋的臉仔細端詳了一番,倒是沒有哭過的痕跡,可眼圈下已經泛出了淺淡的紅色,像跟什麽人激烈地打了一仗似的:“我洗個澡的功夫,誰惹你了?”
謝深秋沉默了片刻,下一秒直接撲進了魏靖澤懷裏。兩條胳膊緊緊環住了他的腰,又把腦袋埋在魏靖澤溫暖的肩膀上,悶悶地回了一句:“……我沒事,就是想抱抱你。”
他這麽主動實在是讓人有些驚喜。
魏靖澤回摟住謝深秋勁瘦的腰身,哄孩子那樣輕拍了拍他的背,受他的感染也放軟了語調:“乖,別怕,有我在呢。不管你遇到什麽事,我都會保護你的。”
其實就算謝深秋不說,他也能大概猜到是什麽事。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獨自來到陌生的城市奮鬥,如果不是家裏出了大變故,那就是和家人矛盾太大了。關系不到劍拔弩張的地步,誰不樂意和家人待在一起呢?
只不過謝深秋不願說,他也就不問了。
手機“嗡嗡”震動了幾聲,謝深秋拿起來發現是霍瀾青發來的工作信息。他現在除了往前沖已經沒有退路了,事業若不能成功,一輩子都不能在謝宗佑面前擡頭了。
“靖澤,那個老李已經被帶到你們精神病疾控中心了,他想見你一面。”
“讓他來吧,”魏靖澤松開了他,“下午我正好回單位去給他做個評估,這件事早晚也得解決,等錢總那邊拿到了結果,這個人是留還是不留就由他們自己定奪。”
謝深秋濃眉微簇:“我有點擔心他記恨你。”
“他對你起殺心,我還沒記恨他呢!”
魏靖澤心有餘悸道:“好好的心理體檢弄成這樣,他若不出來鬧事,那份報告還躺在檔案堆裏落灰呢。現在事情捅到了警局,測評結果是一定要上交的,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
“那我開車送你回醫院。”
謝深秋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對這個叫李仁忠的男人的靠近總有不詳的預感。即便他這次按兵不動,可精神科不可能關他一輩子,聽錢守一的意思是不打算留這個人了,偏執又暴力的狀态下放虎歸山,還不知道後續要惹出多少亂子。
目送着魏靖澤消失在疾控中心的大門內,他才調轉車頭開回了咨詢中心。那批中度情緒問題的員工已經進入心理咨詢環節,他讓米粒安排了幾個人給他,陪着機構其他心理咨詢師一起加班加點追進度。
沒想到第一位來訪者就給他潑了冷水。
視頻裏的男人約摸四十歲,他猶疑不決地看着謝深秋撓了撓頭,露出一排大黃牙:“謝老師,您的好意我心領了。說句實話,我知道那個測評結果應該不咋地,要不然您也不能這麽熱情地給我安排心理咨詢。
我活一把年紀了,社會上的事見了不少。保密這玩意兒不由你,很多話說出去即便你沒有洩露的心思,也不能保證不出意外。
我閨女馬上高中畢業了,這份工作好歹能糊口,我想把它幹到退休。老板整這麽一出兒,底下人也都明白啥意思,您要真覺得心理問題還算個人隐私,今天這一小時咱聊點別的,視頻結束以後您寫報告手下留情,給我們這群打工仔一點活路,我們不需要心理咨詢,我們只需要活下去。”
也許是男人那雙飽經風霜的目光太過真誠,謝深秋本想給他解釋企業EAP存在的意義并不是搞勞資對立,他們這群咨詢師存在的意義也不是為了曝光誰的秘密,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了。
生存問題還堪憂,談心理健康太奢侈了。
“好,如果你堅持,那我尊重你的意願。”
這是一個并不忙碌的下午,機構裏許多咨詢師都已經早早結束聚在休息室喝咖啡了。不管咨詢成功與否,對方公司都是要給錢的。
連清捧着一杯拿鐵靠在玻璃窗前感嘆:“這錢可真好賺啊,比我做社會散客的一對一咨詢可舒服多了。”她看着操作臺旁等咖啡的謝深秋一言不發,笑着走了過去:“謝老師你可真會給我們找差事,以後這種活少錢多的項目多多益善。”
謝深秋擡眸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咨詢報告這回寫清楚點,我還要彙總的。”
沙發上的寧璐手裏捧着奶茶,臉上始終悶悶不樂的。她望着嬉笑大鬧的同事們忍不住說道:“這就算結束了嗎,那我們是幫到人家了還是沒有幫,他們明明沒有受益。”
“錢到手了,你糾結這些幹什麽?!”
連清翻了她一眼說:“這都是來訪者自己的選擇,他們如果願意的話,我們難道不會盡職盡責去做嗎,服務已經提供了,收錢就是理所應當的。”
“可事實就是走了個流程而已啊。”
沙發另一端玩手機的咨詢師程曦被她逗笑了,湊過來拍了拍她:“小師妹啊,江湖險惡,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皇帝的新裝你聽過吧?”
寧璐點了點頭。
程曦笑了笑:“你以為只有那個孩子看到皇帝光屁股了,其他成年人都眼瞎嗎!為什麽願意配合皇帝演戲啊?”他伸出手臂手心朝上往謝深秋站着的地方擡了擡。
寧璐眨巴着眼睛:“為什麽?”
程曦點着自己的胸口,神秘兮兮說道:“城府,這就是城府。”
“你們幾個差不多行了。”
謝深秋看向程曦,忍不住失笑道:“含沙射影罵誰呢,你才光屁股。城府都挂嘴邊上了,算哪門子的城府。”
他們這群咨詢師拍馬屁也不知道是在罵還是在誇,大家哄堂大笑了一番,就見程曦抱拳對謝深秋拱手作揖:“對不住了皇上。”
手機“叮”地響了一下,這是謝深秋給魏靖澤設置的專屬鈴聲,他劃開社交軟件上面只有一句留言:“我到咨詢中心樓下了,晚上帶你去個地方,快點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