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共膳
共膳
杜時莺一愣,這院子挺好的啊,怎麽就不幹淨了?
但她又想起剛剛裴懷雁那副模樣,也只得應聲。
旋即想起來什麽似的,看向旁邊跟着他們一起出來的沈靜秋,“我母親怎麽辦?”
裴懷雁想了想,“我的那個院子大,裏面有棟小閣樓,沈夫人可以住進去。”
杜時莺點了點頭,跟着裴懷雁回了他的春辭苑。
裴文在院門口擦着門上的灰塵,見他們回來,招呼道,“少爺你們今兒個用餐用的這樣快?杜姐姐怎麽也跟着你回來了?”
裴懷雁嗯了一聲,“你去把東北角的那個閣樓打掃出來吧!以後她們就住在這裏。”
裴文點點頭,“好嘞!我這就去收拾。”
杜時莺跟着裴懷雁進了院子,院子裏是一片荷塘,塘中有一個八角流仙亭,裴懷雁帶着母女兩繞了半個荷塘,踩着石橋穿過荷塘。
這荷未到花期,只長了片綠油油的葉子。
興許是這院子的主人許久都不回來的緣故,也沒有人采藕,這葉片就長得十分肥碩厚實。
水塘下面有游魚,穿梭在荷葉間,歡快得很。
杜時莺盯着魚,心有些癢癢,忍不住就伸出腳在上面恐吓小魚,那魚看着頭上的陰影,竟也不害怕,還想要往上蹭蹭。
杜時莺緊張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下來。
進了亭子,石凳光潔,仿若這裏的主子從未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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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懷雁自顧自的坐下,轉頭看向杜時莺,杜時莺只覺得剛放松的心情又沒了。
氣氛稍微有些不對勁,沈靜秋拉着杜時莺坐下,“世子,我們好好談談吧!”
裴懷雁點點頭,“正有此意。”
沈靜秋看了看杜時莺,“時莺這孩子,脾氣死倔,不适合在這裏生活。”
頓了頓,她話鋒一轉,“可是如今,聖上點旨,也不得不從。只求尋一個機會,放了我們母女,讓我們去尋她弟。”
裴懷雁無意識地點着桌子,杜時莺期待的看着他,心情随着他手指跳動而起伏。
半晌,他才開口,“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這聖上要求中秋宮宴,要我帶側夫人同往。”
沈靜秋沉默,杜時莺拍了拍她的手,問道,“也就是說,宮宴以後,就可以找個由頭放我們離開?”
裴懷雁點頭,“那是自然。但也不能随便休棄,畢竟是皇婚。得想個好法子才是。”
杜時莺拍了拍手,“法子慢慢想,只是還望世子說話算話。”
她笑着看向裴懷雁,沒等來裴懷雁的答複,卻見他突然低下了頭,緊緊捂着腹部,身子有些痙攣。
“世子你怎麽了,世子?”杜時莺急急走上前來,呼道。
見他身子抖得像篩糠,杜時莺有些緊張,擡眼看向走過來的沈靜秋,“母親,你快去找大夫。他好像要不行了。”
手卻被裴懷雁抓住了。
裴懷雁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像被火燒灼,又像是被人扯着,一陣一陣的發緊,耳邊傳來轟隆轟隆的響聲,什麽也聽不見。
模糊中,他看見杜時莺嘴唇張張合合,卻聽不見她在說什麽,直到那句找大夫的話,戳到了他的神經一般,讓他有一瞬間的清醒。
“不要去,不要……”他喃喃着,“不過是尋常的胃心痛,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杜時莺恍然大悟,原來是胃疾。
想來是連日車馬勞頓,三餐也沒按時吃,一回來也沒好好的休息就去給長輩請安,又飯也沒好好吃就跑出來了。
杜時莺嘆了口氣,想要将手從裴懷雁手裏抽出來,裴懷雁有心要用力拉住他,可杜時莺幾乎沒用什麽勁就掙脫了他的手。
“我去找點吃的給你。”
聽到這話,裴懷雁松了一口氣,随即垂頭,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杜時莺嘆了口氣,和沈靜秋一人扶着一邊,想要将他送回房間休息。
奈何石橋太窄,杜時莺只好将他放在背上背過去。
這一上身,杜時莺有些咂舌,裴懷雁看起來瘦得像一把骨頭,背起來卻比看到的還要輕。
杜時莺嘆了口氣,将他背到了最近的廂房裏。給他蓋上被子,杜時莺讓沈靜秋看着裴懷雁,自己出去找吃的。
初來乍到,又找不到路,這院裏也沒個下人。
杜時莺只好去閣樓裏問裴文。
閣樓有兩層,杜時莺沒在樓下找到裴文,就擡起腳步向樓上走去。
閣樓又小有舊,也不知道以前是幹什麽用的,樓梯上有一些污漬,濕了水,掃了灰,這會子看上去有些暗紅。
杜時莺只覺得一股冷風在後面吹,她飛快的上了樓。
卻在拐角撞上了端着盆子走出來的裴文,那些水撲在了裴文臉上,杜時莺臉上也濺上了幾滴。
裴文被濺了一臉水,看不清周圍的情況,吓了一跳,盆子哐的一聲就掉在了地上,“鬼啊!”
随即又是一聲慘叫,“啊!我的腳!”原來是掉下去的盆砸到了他的腳。
杜時莺無奈的擦擦臉上濺上的水漬,一把摁住上蹿下跳的他,“是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裴文才睜着朦胧的眼,可憐兮兮地看着她,“杜姐姐!”
看着這個只比她小三歲還撒嬌的小崽子,仿佛看到了年歲相差不大的杜時聞。
杜時莺敲了敲他的額頭,“這院子的廚房在哪兒啊,你家世子胃疾犯了。”
裴文撒嬌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彎彎的眼睛瞪圓,急切道,“公子在哪兒!”
“暈了,現在在廂房休息呢。”
杜時莺回道,看着裴文沮喪的模樣,她心裏也有些難過。
裴文卻喃喃道,“暈了?”
他飛快的沖下樓梯,竟是連盆子都忘了拿。
杜時莺彎下身,将盆子撿起來,卻發現腳下的那一塊木板是詭異的黑紅色,鐵鏽一般。
她沒有多想,只是撿起盆子,默默地跟了上去。
裴文一邊走着,一邊碎碎念,“杜姐姐,你不知道,公子他,可挑食了,肥一點太膩,瘦一點太柴,天益縣那些東西,就更別說了,公子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杜時莺贊同的點了點頭,天益縣那些東西确實難以入口。
進了廂房,裴文急切的往榻上一撲,就要哭的時候,沈靜秋一提拉,他就站在那裏幹嚎。
杜時莺只覺得好笑,上前去揪住他,“好了,他現在休息着呢,去做點吃的這樣他醒了才能墊墊肚子。”
裴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帶着杜時莺往外走。
“他是國公府世子,你為什麽要叫他公子?”
裴文思考了片刻,“奶娘也這樣叫他,于是,我也這樣叫他,公子他在天益縣的時候不快樂,回來的時候也不快樂。”
兩人穿過長廊,過了一個轉角,一個矮矮的夥房就出現在眼前。
裴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廚房就在這裏了,早些時候,我收拾這裏的時候沒有什麽能吃的,只有那些廚具,我都洗幹淨了。”
“杜姐姐你先生火,我先去大廚房要點菜。”
杜時莺點點頭,在廚房外面繞了一圈才找到一摞結了蛛絲的柴。
她抽了幾塊,在廚房裏尋了火引子,将火生起來,又去蘇雲棠花苑裏的井裏打了一桶水燒在鍋裏。
火光映得杜時莺臉通紅,有些烤人,杜時莺出了廚房,坐到了荷塘邊上。
已是傍晚,紅霞浮起,一點點印在荷塘裏,被荷葉點斷的波光漾漾,随後消失在不明處。
那是魚兒停留過的地方。杜時莺靈光一現,脫了鞋襪,整整齊齊地放在岸上,将裙擺挽起來,打個結,然後下了水。
雖已是三月,傍晚卻仍有涼意,杜時莺冷得打了個寒顫,伸手去塘裏抓魚。
那些魚不與人打照面久了,人來了也不知道躲避。
不一會兒,她就抓了四五條魚,抓它們出來的時候,它們才象征性地掙紮兩下,将泥都摔杜時莺臉上。
恰時,裴文拿着帶回來的食物來尋她。
她拿着魚,有些狼狽的上了岸。将魚扔在了岸邊。
洗去了腳底的污泥,在裙擺上擦幹淨才穿上鞋子。
裴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末了只讪讪說了句小心着涼。
大廚房正在準備國公夫婦的晚膳,還撲騰撲騰熬着藥和補品,聽說是給蘇雲棠治傷的。
裴文帶回來的食物不多,就一壇子米,一把有些蔫兒了的小青菜。
沒有肉……
杜時莺皺了皺眉,這就是國公府?
随即她将壇子裏的米拿出來一半洗了,放進鍋裏煮。
然後她又将五條魚剖了洗幹淨,其中兩條片成片,用鹽和生姜腌漬。
只可惜沒有胡椒粉,杜時莺有些遺憾的想着。
天益縣來往行商常常有賣,有着特殊的香味,放進湯裏還能驅寒,再适合裴懷雁不過。
剩下的三條魚她做了清蒸魚,将蒸屜放在煮粥的鍋上就行,也不用另外起火。
竈膛裏的柴燃得很猛,裴文一邊盯着火苗,一邊給杜時莺講他小時候和裴懷雁相依為命的事。
其實也不過幾年的事,講的很快,杜時莺卻緩了很久。
不知不覺,粥和魚的鮮香彌漫到了整個屋子的各個角落……
吱呀一聲,廚房的門開了,沈靜秋扶着裴懷雁尋了過來。
杜時莺看着他慘白的臉色,“怎麽樣,好些了嗎?”
裴懷雁點點頭,“好多了。”
他湊上前來,聞了聞,“煮的什麽?”
杜時莺掀開蒸屜,露出下面粘稠着煮的爛糊的粥,“魚片粥。”
說着,她将腌好的魚片和剁碎的青菜倒了下去,攪拌均勻,又焖了一會兒。
裴文翻出了白日裏剛洗幹淨的碗,放在靠門口的小桌子上。
杜時莺将蒸魚取出來,拿着碗盛粥,裴文就接過盛好的粥放在小桌子上。
裴懷雁也不知道是餓久了還是饞住了,拿起碗就喝了起來,也顧不上燙嘴。
杜時莺盛完粥,轉過頭來就看見裴懷雁邊喝粥邊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心情愉悅。
自己也嘗了一口這青菜魚片粥,入口鮮香,魚肉鮮甜,青菜帶着絲清苦,化去了腌魚肉的鹹,鮮甜鹹香。
裴懷雁喝了兩大碗,才感覺飽腹。吃完飯的他好似十分滿足,嘴角帶着些許笑意,不像是平時板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
杜時莺笑了笑,就是這樣才好嘛!
吃到了好吃的,就是應該高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