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FIVE
FIVE
江凝這雙眼睛很明, 清澈漂亮,又明顯藏着什麽東西。
曲霍炎好一會都沒挪開視線。
“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他個子太高,江凝仰着頭在說。
“現在呢?”曲霍炎盯着她, “還得瞞着嗎?”
他都已經在這了。
還怎麽瞞。
江凝搖搖頭。
空氣裏, 忽響出一陣肚子叫的聲音。
傳自江凝。
“餓了?”曲霍炎問。
江凝點頭, “嗯…”
很餓很餓了。
肚子又叫了一聲, 她面頰跟着紅了, 有點可憐樣地回應曲霍炎的視線,“我其實還沒吃過晚飯。”
“你吃了嗎?”
曲霍炎突然很想用力掐一把她的臉, 可是除了那雙眼睛,其他地方捂在頭盔裏,他沒辦法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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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還沒吃過晚飯。
可是之前,她給他發信息,說剛吃完。
她到底是不是一個撒謊精。
噠,曲霍炎将她頭盔上的護目鏡扣回去, 拉上她的手。
他力道有些緊,江凝問:“去哪兒?”
“你說去哪, 帶你去吃飯。”曲霍炎說。
*
曲霍炎是古陽山賽車基地的貴賓, 在這裏有單獨的一間休息室, 在9號P房的樓上, 到了這間休息室,曲霍炎給這個基地的經理打去一個電話。
讓他弄一些吃的過來。
基地裏是有餐廳的,好幾家, 供來給看比賽的觀衆消費。
原本曲霍炎想直接帶江凝去餐廳裏吃, 又似乎知jsg道她穿着這身賽車服, 不方便“露臉”。
進了休息室,這裏是曲霍炎的地盤, 也沒有其他人,曲霍炎擡手把江凝臉上的頭盔取下。
江凝有絲黑發被壓得黏在眼角下面,曲霍炎給她撿開。
她鼻翼上還挂着兩顆細細的汗珠,曲霍炎指腹也給她拂幹淨。
“累不累。”曲霍炎問。
江凝說:“還好。”
“訓練了多久?”曲霍炎又問。
江凝想了一下,“中午那會開始訓練的,一點過的時候。”
那也有好幾個小時了。
曲霍炎蹙了下眉,一把捏住她的臉。
江凝生疼了,抓住他手腕,“你幹嘛…”
知道她皮膚敏感,也舍不得真用力,曲霍炎松開了,俯身,“你太‘’乖‘’了。”
“獎勵你。”
“……”
又是這種很內涵的話。
可能是曲霍炎交代的語氣不是太好,基地經理的速度很快,吃的送過來了,聽見有人敲門。
曲霍炎走去門口那拿餐。
沒讓外面的人進來,只讓人把餐車留在門口,等送餐的人走了,他将餐車推進來,後将休息室的門重新關上。
江凝站起身來。
餐車上有不少吃的,菜色很豐富,一道紅燒牛腩,一鍋炖雞,還有兩道小菜,以及一個南瓜蛋糕。
“太多了吧,我們吃不完的。”江凝說。
曲霍炎已經動手把菜往沙發前那張圓木桌上端,江凝見狀,跟着一塊動手。
曲霍炎沒回什麽,有些沉默,江凝就沒多說什麽了。
等菜都端好,聽見曲霍炎說:“吃吧。”
“等吃完了,我們再說。”
江凝看了看他,點點頭。
準備起身去添飯的時候,曲霍炎幫她舀好了一碗,落到她面前,順便拿走她桌前的空碗。
盛了飯後,她那只碗他便要了。
之後兩人安靜吃東西。
江凝來過古陽山基地好幾次,不過還沒在這裏吃過東西,這是第一次。
或許是因為太餓了,她覺得桌上這幾道菜味道都很好。
吃起飯來,腮幫鼓出一團,又還身穿着那套橘紅色的賽車服,曲霍炎視線總按捺不住往她身上落。
其實他沒什麽胃口,揣着一堆情緒,但是每次跟江凝在一塊吃飯。
她什麽話也不說,只是乖乖地待在他面前安靜吃飯。
他心頭不管多煩,都能平靜下來。
更願意珍惜這一刻的時間,享受她跟他一塊吃東西。
“這個雞炖得很嫩。”江凝出聲。
她夾出一個雞翅,落到曲霍炎碗裏。
曲霍炎看了眼,擡手摸到她腦袋上,低低“嗯”了聲。
後拿起筷子把那只雞翅給吃了。
……
吃完東西,外面的天黑透了。
不過之前那場雪沒下了,已經停了。
江凝走去窗戶那,這個休息室視野很好,能俯瞰整個賽道。
夏天還好,冬天很冷,晚上練車的賽車手很少,這時候外面只看得見一兩輛。
“我的确是去年暑假拿的駕照,也是那時候接觸的賽車。”江凝跟曲霍炎回憶起高三畢業的暑假。
離現在其實沒有多久遠,一年還不到。
當時自然是因為缺錢,高考完,她每天就開始忙各種兼職。
想多賺一點錢。
白天會做家教,因為她在當地挺出名的,學習成績很好,請她做家教的家長不少,不做家教的時候,就會到蔣銘的紋身店裏給他守店。
為了出行方便,正好那陣子蔣銘要換新摩托車了,就将他那輛舊摩托車折價賣給了她。
摩托車不難學,她高二的時候就會騎了,只學了一天就敢騎着到處跑了。
普通的兼職來錢很慢,而那時候她亟需錢,想讀大學的時候,可以把外婆一塊帶來燕城,想讓外婆住進燕城條件比較好的托養中心,以及還要賺念大學的學費。
某天她便跟着蔣銘去到宣城一個地下賽車場。那裏聚集了很多機車賽車愛好者,有時候一場比賽能拿好幾萬,接受別人的對決也能拿錢,年紀越小,參加這樣的比賽越占優勢,因為沖勁大,爆發力也強。
蔣銘對她說:“我看你挺有這方面的天賦的,不然試試?”
“我可以教你。”
江凝說到這,被曲霍炎打斷了,“你跟這個蔣銘怎麽認識的?”
“很熟?”
之前江凝只說是一個朋友。
江凝扭過頭。
“嗯。”江凝回。
“男的女的。”曲霍炎問。
“男的。”
曲霍炎沉默。
“你們怎麽認識的?”他重複這個問題。
江凝看了看他,回:“他曾經是我媽媽的學生,不過不是讀書的料,也跟他家裏有點關系,高中的時候辍學了,因為他女朋友懷孕了,當時是他女朋友,後面……”
“高中,懷孕?”曲霍炎原本生了醋意,現在被別的重點分散注意。
“不是,他的确那時候還是高中……但是女方成年了的,比他大五歲。”江凝說。
其實她聽人說起蔣銘的事的時候,也覺得詫異。
事實證明,年少無知犯下的錯,的确需要用一輩子來承擔。
女方懷孕的時候,蔣銘未成年,還不到能扯結婚證的年紀,兩人也不可能辦婚禮,但是女方把孩子生了下來。
兩人荒誕地成立了一個家庭。
但是在沒準備好的情況下選擇生下孩子,後患無窮。
沒過兩年,因為兩方都沒有一個穩定的經濟收入,孩子媽媽選擇跟蔣銘分開了,去了另一個城市打工。
孩子留給蔣銘一個人帶。
後來蔣銘攢夠錢開了一家紋身店,狀況才好了起來。
“我外婆是我上高二上學期的時候出車禍的,手術雖然把她搶救了回來,可是成了植物人。”江凝有點不太想回憶那一段,人生裏,最痛苦的那一段經歷。
簡單給曲霍炎說了下。
江凝外婆其實是有一些存款的,可是因為一場車禍,住ICU那幾個月,把存款都耗光了,親戚朋友,學校的老師同學,能借的也都借了,但是根本不夠。
那天下午放學,江凝晃悠到蔣銘的紋身店。
她記得蔣銘曾經是她媽媽的學生,也知道這個人很熱心腸,有次她大半夜發燒,她外婆打電話給他,是他騎車過來接上她和外婆一起送去的醫院。
“想什麽呢,我這不招童工,錢也都掏空了借你了。”蔣銘道。
江凝那時候很着急,心思都沒在學習上了,告訴了蔣銘他想辍學賺錢給外婆治病的想法。
“艹,有病啊你,你蔣銘哥我當年辍學是因為不是學習的料,繼續讀書也是浪費錢,你跟我能一樣?滾回去好好把學給我繼續上了。”
江凝說:“那你讓我到你店裏來兼職,可以嗎?”
紋身店門口,正挂着一個招工牌,蔣銘店裏有個小工前兩天辭職了,要招新的小工。
“服了你了。”蔣銘道,“行行行,讓你來兼職。”
從那天以後,江凝每天放學了,都會到蔣銘的紋身店裏當小工。
等上了高三,江凝外婆的醫療費在報銷過醫保後,依然是高昂的數字,蔣銘想幫江凝也沒辦法,他紋身店生意再好,也不可能一直幫江凝,他還有個孩子得養,某天就把江凝帶去了地下賽車場。
江凝跟着蔣銘練了兩個月的機車,在第一次比賽的時候,如願拿了第一。
“拿了六萬塊的獎金。”說到這,江凝盯着窗外的賽車跑道,眼底亮亮的。
這六萬塊對她真的很有用,大大讓她喘了口氣,也給了她極大的鼓勵和自信。
只要努力和不放棄。
人是可以重新看見希望的。
曲霍炎不知道什麽時候點的煙,火星子咬在煙尾,他也站在窗邊,幾厘之外是漫天黑夜。
吐出一圈很濃的白色煙霧,他嗓音暗啞:“那個白先生呢。”
“在地下賽車場發現你的?”
曲霍炎猜對了。
江凝點點頭,“嗯…”
“那天他正好在那看比賽,幾天後,他的助理聯系了我。”江凝說。
是因為白漠的女兒白茵夢,從小學的時候就是賽車迷,一直希望在成年之後,能成為一個職業賽車手。
高一那年,卻偏偏被查出有心髒病。
這相當于把白茵夢的賽車夢給扼殺了,因為心髒病患者是不能接觸賽車這類的極限運動的。
白茵夢也因此又患上抑郁症。
一直不肯接受正規治療。
直到白漠發現江凝。
江凝跟白茵夢一般大的年紀,身形也很像,他便想出讓另一個陌生女孩替他女兒完成夢想的主意。
只要蒙上臉,賽車服上,繡他女兒的名字。
其實就真的像他女兒在參與賽車比賽。
他把江凝賽車比賽的視頻拿給白茵夢看,也讓白茵夢受到鼓舞。
讓白茵夢能将江凝幻想成她自己。
“白漠說白茵夢的心髒病是能夠治愈的,雖然難度很大,”江凝道:“他jsg說如果我能夠按照他的要求參加比賽,除了比賽能得到的獎金,他還可以給我額外的酬勞,這樣的事一舉兩得,也能幫我大大解決經濟的窘迫,就同意了。”
“後面等我高考結束,成年了,就去學了駕照,白漠付的學費。”
白茵夢在此前一直是消極的,不願意接受手術,也厭世,但是看過江凝的訓練視頻後,她同意了去美國接受治療。
曲霍炎蹙着眉,“那為什麽非比賽和訓練的時間,你也不能把臉露出來?”
之前駱飛手機裏,宋決愉發的那些照片,江凝不戴頭盔,也是蒙着黑色口罩的。
江凝道:“白漠說我太漂亮了…”
“如果不戴口罩,會引起關注。”
“想低調一點……也想讓白茵夢更沉浸地相信正在比賽和訓練的是她自己。”
“……”
曲霍炎沉默了好半晌,手裏的煙抽到末尾了。
他指尖掐滅,扔了煙頭,對江凝問:“所以那八萬塊,”
“你沒有問人借,是那個白漠給你的對嗎?”
江凝愣了下,看着他。
他怎麽知道那八萬塊……
曲霍炎看出她的疑惑,道:“也是你表姨跟我說的,”
安靜半秒,他繼續說:“她以為你還給他們那八萬塊,是問我借的。”
而他以為,她是問別人借的。
“……”
“嗯…”江凝回:“是白漠提前預支給我的一半酬勞,不過需要在這個月月底的圓夢女子賽車比賽上,拿到第一。”
“拿不到第一會怎樣?”曲霍炎問。
“全部退給他…”江凝說。
曲霍炎都想罵人了。
目光停在江凝白皙的臉上,心裏又湧動着某種深深的震感。
空氣持續沉寂。
休息室裏靜悄悄的。
“那有信心麽?拿第一。”
曲霍炎點了第二支煙。
“沒有,也得有啊…”江凝說,她趴在窗臺邊上,“主要是我訓練的時間太少了。”
“月底就要比賽了。”
賽車比賽其實很冒險,拿第一自然會有很高的獎金和酬勞,但是如果拿不到第一,代表訓練花費的時間等于白白浪費掉了。
所以她上大學後,原想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學習上,每個月做其他的兼職,勉強能夠支撐得起外婆在托養中心的住院費用。
“不是還有我在?”忽聽見曲霍炎道。
江凝扭過頭。
曲霍炎正鎖着她視線,“以後,”
“男朋友帶你訓練。”他聲音沉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