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周分隊長踩在人行道地磚上的腳一停。
系着襯衣袖扣的手，也一時止了動作。
瞧着幾張不甚熟悉的年輕臉孔，微眯起眼，留意到他們尚未授銜的空白肩章，一瞬間似有所覺……
還是喊人的大眼睛教官再次搶先，開口提示：
“周教官，您不認識我們了？去年年底，您和何教官還去我們學校講過幾節交流課呢。”
周分隊長恍然：“你們是——A市軍事學院的？”
大眼睛教官一行點頭：“是啊。”
這下，隊副同志也沒法再在車上坐下去了。
幹脆也開了車門，從駕駛座跳下來，繞到車子這邊，與一衆有緣人當面相見。
除了還散在跑道上的一堆堆學生，默默站在原地圍觀了全程的背帶褲師妹，也是一臉标準無知群衆的蒙圈。
怎麽着就從制服帥哥拽酷出場的偶像劇開篇，一下子畫風突變，成了家庭喜劇兄弟認親的團圓大結局。
世界……還真是奇妙啊。
另一邊，圍欄外，街道安靜。
先後下車的周分隊長和隊副同志，已經一面整理着儀容儀表，一面繞過行道樹走了過來。
兩人身上都是長袖的軍裝襯衣，筆挺的軍褲，制式皮鞋。
貝雷帽折了對折，塞在左邊肩章的扣袢底下。
之前在車裏松開的領口袖扣，随手一過，也都整理得齊整妥帖。
倆人肩并肩而走，下意識便走出了同左同右的頻率步調。
十二分自然的規律嚴謹。
操場的地面，比外面的人行道低了一個臺階。
林茉站在黑色镂空的欄杆邊，仰着臉，等着兩人雙人成行的靠近。
忽然就想起和室友們閑扯時，說起的對這身制服的另眼鐘愛。
她們都笑說，她是個制服控。
卻不知道她之所以會控這身制服，最初的緣由，也不過是與眼前的這人有關而已。
操場欄杆的缺口，距此還有一下段十幾步的距離。
周分隊長兩個沒多餘繞行，只徑直走到臺階邊，隔着欄杆與大家照面。
林茉明明是先來的，卻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這點熟人優勢，被人多勢衆的大眼睛教官們盡數搶去。
他們的周教官和何教官，只撥冗朝這邊望了一眼，便戰友情深地先應對起教官們的寒暄來。
大眼睛教官和戰友們原本只是瞧着兩人眼熟。
還是聽見林茉招呼來人的那兩聲，才确切想起，眼前的兩位尉銜軍官，與自己到底有何淵源。
那時候聽他們講先後兩期支援疆區的親身經歷，就挺佩服的兩位特戰隊教官，沒想到還能在這遇見。
大眼睛教官挺高興：“周教官，何教官，你們怎麽也來了？”
周分隊長淡定點頭：“嗯，過來參加個活動。”
隊副同志笑眯眯：“呦，你們過來給人當教官了？怎麽樣，訓人挺累的吧？”
大眼睛教官：“還行，都是些基礎隊列。”
隊副同志：“還有幾天結束？”
大眼睛教官：“一個星期吧。”
隊副同志：“那也快了。”
大眼睛教官：“嗯吶。”
……
沒什麽章法的随意閑聊。
林茉站在三兩步開外的地方安靜聽着，一雙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裏，耐心等着被接見。
陰天午後的溫風習習吹過。
沒被皮筋紮妥的頭發，毛茸茸地在耳邊輕擦。
她伸出手拂了一拂，覺得還不爽利，幹脆順手把腦後的皮筋捋了下來。
天氣不算熱，就這樣任由頭發披散着也不覺得。
一只手無意識纏弄着指間的黑色皮筋，繼續沉默又安靜的耐心等待。
她的動作不大，卻還是在某人的餘光裏掠過了一道殘影。
正配合着自來熟的搭檔撐着場面的周分隊長，悄沒聲地偏過頭，朝這邊挑了一眼。
順其自然的，就想起了來時揣在身上的那件東西。
那天拿到時就習慣放置的地方，今天出門時也一樣随手放在了這裏。
于是，耳朵裏還在聽着衆人的閑聊，一只手已經不經意擡起，摸到了胸前口袋的一線邊沿。
一直安靜扮演人肉背景板的人，一個動作，便成功引來衆人的注意。
稍稍停頓的談話聲裏，周分隊長正好摸出口袋裏的東西，一只手隔着欄杆，就朝那邊的等候區人員伸了過去。
大家的視線也随之偏移。
不由自主的，盯住那只向上攤開的勁韌的手掌。
掌心裏，一只明顯帶着性別屬性的粉藍發圈安靜躺着。
圓圓蓬蓬，幹幹淨淨，略微的褪色，顯是正在被人用着。
不知情的教官們呆呆一愣。
就連等候區的目标人物本人，也反應遲鈍地愣了半拍。
一件只在手頭轉過一圈的小小物件，借出去這許久都不曾見過了。
還以為救人的時候被弄丢了，沒想到還完好無缺地存在他手上。
林茉盯着眼前的發圈，臉上露出點剛剛認出它來的恍然。
發圈本圈又被人往前遞了一遞。
配合着某人貌似不經意的解釋：“上回忘了還你，今天正好過來，就給你帶來了。”
“啊……哦。”
心眼實誠的林小同學沒想那麽多，只順着話裏意思，記起那天的人多忙亂。
他也是惦記着帶隊救人，這點不重要的小事，忘了也是正常。
于是不疑有他，忙不疊點着頭，上前兩步把東西接下。
一點沒留意剛聽入耳的那句解釋，被說話那人埋了多少引人遐想的暧昧伏筆。
明擺着的故意為之。
卻好像只有心有靈犀的隊副同志，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微微挑了挑嘴角。
教官們默默瞧着兩人這一遞一接的順手自然。
又聽文解意，瞬間了然，自以為弄懂了兩人間的不言自明。
一個個面露微訝，又暗暗恍然。
肯定，一定，猜的沒錯。
這兩人間的關系一定不止尋常朋友那麽簡單。
明擺着的，哪個姑娘家會把随身的發圈到處亂丢。
哪個大老爺們又會把不相幹人的東西貼了胸口随身帶着。
衆人的腦洞開到了一處，臉上的神色也湊到了一起。
相互間短短的幾個眼神，不用言語，戰友間的那點默契一點就通。
既然如此，還等什麽。
有眼力界兒的，就趕緊閃人開溜。
軍營裏的出來一回不容易。
見見家屬，說說私話，一分一秒都是寶貴。
這麽寶貴的時間，他們幾個皮糙面黑的大老爺們怎麽消受得起。
所以說……
身後操場上，有其他方陣整隊集合的口令聲起伏傳來。
近處的方陣，學生們也自覺站出了隊形，一邊翹首往這邊張望。
教官們回頭望了一眼。
“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們先去訓練了。”帶頭的大眼睛教官立馬代表大家開口。
“嗯，去吧。”
周分隊長和隊副同志，又朝操場那邊望了一眼，很有老兵樣兒地點頭放人。
幾個人腰背一挺，腳跟一磕，端正利索地給欄杆外的兩人敬了個标準的軍禮。
完了，紛紛轉身便走。
接了東西在手的林小同學，還在漫不經心把發圈往露出的一截手腕子上套。
聽見這邊的動靜，也擡起頭瞧過來一眼。
正好與教官們掉頭時飄過來的視線撞在一起。
一片一閃而過的意味深長。
林茉沒看懂。
以為他們就是聊天聊得開心，沒顧上這些細枝末節的表情管理。
還挺坦坦蕩蕩地回衆人以微笑，一副身居正位毫不懼圍觀的從容架勢。
衆人于是更加确信。
且看這樣子，說不定都已經是老夫老妻了也不一定……
大眼睛教官想起自己先前，還隐約在意過的這姑娘的那一點好，遺憾之餘，又覺得釋然。
到底，還是個部隊家屬啊。
林家屬同學留在原地。
等大家都散幹淨了，才轉回頭去，沖着欄杆外的兩個熟人笑。
兩個熟人剛剛還了教官們的禮，松下表情放下手，也得空轉而齊齊望她。
站的稍遠的隊副同志，露出個被她理解為“又見面了啊”的可親微笑。
倒襯得一旁的周分隊長，一臉如兄如長的一本正經。
不怎麽開心見到熟人的樣子。
上次見他，就是這樣制服在身嚴多笑少的樣子。
所以林茉也沒多想，以為他就是有正事要辦，才沒心思放松了與她寒暄。
于是她也長話短說，直截了當接着剛才教官們沒問完的話頭問他：“你們過來參加什麽活動啊？”
“一個援疆的講座，在你們學校行政樓的什麽報告廳。”
周分隊長輕描淡寫。
聽見這話的林小同學，卻一臉半是恍然半是掙紮的糾結莫名：“哦，那個啊……”
又是援疆，又是講座，還在學校的行政樓報告廳。
不就是上個星期研一師姐在群裏提過的那個活動麽。
她當時只說，因為和國防大學合作，可能會有制服帥哥到來。
可她沒說的是，這傳說中的制服帥哥裏，正正好就有那個她最想見的。
……所以，她當時是怎麽回的？
說自己因為值班去不了，還說這裏“穿制服的帥哥保證夠看”……
啊，真是草率大意了。
誰會想到就有這麽湊巧的事，想見的人說來就來，還剛剛好就是去參加被她放棄聽講的校內活動。
林小同學心中悔不當初：“不是只有國防大學的麽……”
隊副同志好心為她答疑解惑：“就是國防大學找的我們，要我們過來講講疆區生活的實際情況。”
“……哦，這樣啊。”
原來不只是出席旁聽坐坐就走啊。
聽起來，還要與大家有一番對面長談互動交流的。
林小同學這下悔得更徹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