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尋
001 尋
深夜兩點，房間朝西的窗戶沒關，一股又一股的涼風，從外面湧進屋內。
萬籁俱寂，靜的郝相思只能聽到自己的眼淚，低落在桌面上的聲音。
面前的電腦顯示屏上，那個她從未打開的Q/Q裏，屬于張方正的Q/Q頭像已經變成了灰色。
而旁邊兩人的對話框，鼠标停留在張方正發來的最後一句話上。
【小方塊】：紅豆，我撐不下去了，願來世你我有緣，再相見。
它的上面是一張圖片。
圖片裏帶着氧氣罩的張方正，雙目無神地看着鏡頭。
電腦屏幕的最底層，是一個網頁，最上面的‘訃告’兩字，像是這世間最銳利的銀針，在狠狠地插向郝相思的眼睛。
她分不清是哪裏疼，眼珠，太陽穴，腦袋最深處的那根神經，還是胸腔內在跳動的心髒。
夜風從腳下平地而起，帶着浸入骨髓的涼意，撲打着她早已僵硬的身體，也順帶着叫醒了沉浸在悲傷中，幾欲昏迷的人。
不管怎麽樣，總得去見他最後一面。哪怕只是個墓碑牌位。
郝相思查了一下張方正發訃告的研究所的地址，然後扶着桌子站起來，忽略掉眼底冒出的火花，打開衣櫃，胡亂地裝了幾件衣服，又準備好身份證和手機，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客廳的沙發上還躺着人。
看到她頂着雞窩頭，眼神憔悴無神，臉色發白，像個孤魂野鬼。
路之遙吓的直接從沙發上蹦了起來，順手拿着茶幾上的遙控器指着她，大聲吼道：“惡鬼！快從我姐的身體裏出去！”
郝相思皺眉看向他：“小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說話的聲音幹啞發澀，喉嚨間還帶着甜腥味。
路之遙是她的表弟，如今在附近的寧大念大三。平時一有空閑，他就愛往郝家跑。
路之遙道：“我們公會昨天有聚餐，結束的有點晚了，我再回學校肯定被發現的。”
所以就來這裏借宿一下。
“哦。”
路之遙和她一樣，都是哆咪APP的主播。
和她不同的是，路之遙早早的就選擇了平臺的一個小公會，到如今公會發展兩年，也有了些小規模。
郝相思道：“我去出差，要三四天吧，你和爸媽說一下。”
郝相思是自由職業，平時除了直播之外，也會參加一些廣播劇的配音。不過她很少去線下，不管是配音還是直播基本上都是在她的小房間完成的。
路之遙聞言，警惕心又冒了出來，雙手擺成太極攻擊狀：“你去哪裏出差？你到底是誰，惡鬼，你是怎麽附身到我姐身上的！”
郝相思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現在沒心思和你說這麽多，睡會再走吧。”
那白眼，翻的好生熟悉。路之遙縮了一下，又回到沙發上躺着。
郝相思滿身疲憊地出了門。
如今剛開春，天氣也一點點的暖和起來。不過學生們早就開了學，也不知火車站為何會沒票。
郝相思在車站等了兩個多小時，才搶到一輛綠皮火車的硬座。
距離開車還有一個多小時，郝相思只覺得頭暈暈的，發沉。
她怕睡着之後錯過了發車時間，靠着牆根站着，硬生生地強撐。
手機上傳來聲音，郝相思打開微信，是她在哆咪平臺的好基友【一滴檸檬汁】發來的消息，問她要不要參加平臺下個月的CP人氣大賽。
哆咪APP是靠VOICE直播發家的，後來盈利了之後，開始涉足配音界，也策劃了不少優秀的劇本。
本身這種主播和廣播劇的受衆都以女性衆多，所以男主播在平臺很有優勢。
郝相思憑着多變聲線，從女童到老媪，無一不精，先從配音出發，有了人氣之後才開了直播。熬了五六年，才從一個小透明，熬成了女主播中，首屈一指的大主播。
從頭到尾，她都是孤身一人，沒參加公會，沒有炒過CP，有兩三個好基友，也都是通過配音合作認識的。
【一滴檸檬汁】就是其中之一。
郝相思原本就不準備參加，現在更是沒時間。
她直接回絕了：“最近二次元非常忙，不參加了。”
可能是在忙，【一滴檸檬汁】許久都沒有再回話。
綠皮火車發車的時間到了，郝相思放好手機，随着人群擠上了車。
硬座車廂，人滿為患。就連過道上，也擠滿了人。
從下午一點到次日淩晨三點，中間郝相思滴水未進，就連廁所，也只在半夜，乘客都睡着的時候，歷經千辛萬險地去了一次。
迷糊之中，郝相思好像回到了高中時代。
那時候張方正來中州市參加化學競賽的集訓，聽說在集訓中拿到前五名，就可以得到中州大學的錄取名額。那天張方正做錯了題心情不好，跑出了集訓地，四處參觀中州各個高中學校的風貌。
然後在郝相思的學校，兩人相遇。
後來張方正在集訓中考了第一名，順利地得到了錄取名額。那時候他已經回到了他的城市，兩人只在Q/Q上聯系。
【小紅豆】：恭喜恭喜^ω^，準大學生吖，請受小女子一拜~
張方正回的很快。
【小方塊】：可我還是想試試京大 去考醫學研究
郝相思愣了一下。
【小方塊】：我已經過了京大的冬令營初試 下周就要出發了
他這句話就意味着，放棄了中州大學的錄取名額。
中州大學，那是她拼命學，都考不進的學校，卻被他毫不在乎地放棄了。
郝相思手下動作飛快，噼裏啪啦的打了一大堆勸他要珍惜的話。
卻在按enter鍵的時候，停住了。
也就是在這一瞬，她忽然醒悟。
中州大學的入學名額，與她來說，是她拼命都想得到的東西。
可對于張方正來說，不過是唾手可得。
也許他們之間的差別，早就在初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恍惚間，張方正又發來一大串文字。
【小方塊】：聽說京大的湖還可以劃船 裏面還種了片荷花 夏天的傍晚乘舟誤入荷花深處可美了 豆兒我們一起努力到時候一起去劃船吧
京海大學的确是有個湖。
不過那湖是全國都有名的情人湖，張方正說這話的意思，不言而喻。
郝相思還沉浸在兩人的差別上，看到這個消息，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小紅豆】：我暈船！！！這輩子都不上你的船，你死心吧！！！！！
而後匆匆下了線。
叮~
火車的電子喇叭聲叫醒了郝相思。
到京海站了。
下車的時候，京海市的天還沒有亮，第一班地鐵要五點半才會開。
郝相思在火車站的洗手間，簡單清理了一下自己，找了位置短暫休息。
小腹處隐隐有些發痛，她算了算時間，還未到生理期，應當是長時間沒有吃東西而引起的。
可是現在，喉嚨裏像是被塞了厚重的濕海綿一樣，讓她沒有絲毫的胃口，哪怕是方才買的一瓶純淨水，也只喝了兩口，又被她放進了包裏。
郝相思立刻就放棄了吃東西的想法。
京海市的火車站很大，有上下三層樓，哪怕此時是淩晨三點，周圍人群依舊熙熙攘攘，喧鬧的環境，讓郝相思一直慌亂不安的心，有了些鎮定。
她抱緊懷裏的包，找了距離地鐵口較近的位置，席地而坐，眯眼小寐。
緊繃的身體，有了短暫放松之後，瞬間陷入了沉睡。
等郝相思被人聲吵醒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兩點。
她抱着包，立刻起身，買票，進站，确認地鐵的方向。中間轉了兩個地鐵，在下午四點三十七分，她終于站在了京海市第七醫藥研究所的門口。
那是張方正生前工作的地方。
也是發布他訃告的網址所在地。
看着緊閉的大鐵門，和旁邊精神抖擻的保安，郝相思的心裏，生出一陣怯意。
她抱着包，躲在樹後，偷偷望了好幾眼。
研究所是個五層高的小樓房，外形看起來有些破舊，樓房旁種着高大茂密的梧桐樹。
樓下的保安早就注意到了她，兩人對眼，相互僵持了三分鐘之後，保安朝她走了過來：“小妹妹，你找誰啊？”
郝相思雖說已經快二十八歲，但她外貌秀氣，身形消瘦，看着又有些單純，說是個大學生也有人相信。
郝相思說：“我想找張方正。”
時隔十年，第一次說出他的名字，郝相思還是忍不住心跳如雷。
那名保安說：“找張教授啊，你等等，我上去看看。”
郝相思以為他是要上去請示研究所的領導，點頭道：“好。”
腦袋暈暈沉沉的，等保安轉身進樓之後，郝相思想找個坐的地方，先歇一下。
還未走到路對面，就聽到一聲刺耳的急剎。
她轉頭看去，一輛白色的奧迪車停在了她的腿邊。
車牌已經挨到了她的褲腳。
郝相思的眼前已經模糊，她看到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朝她跑過來。
很奇怪，她全身上下一點都不疼，卻止不住眼前發黑，向下暈倒。
視覺已關，她的聽覺和觸覺異常靈敏。
她感覺到那人把自己抱到了車後座，叫着要送她去醫院檢查。
她想說不去醫院，她要留在這裏等保安出來。
可是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在白色車子離開的同時，研究所的門緩緩打開。
那名保安看着門前空無一人，有些納悶：“剛才那姑娘還在這裏呢，真的，可狼狽了，可憐兮兮的，像是兩天沒吃飯的樣子，張教授，是不是你資助的山區的孩子跑過來了？”
他身後站着一個身着白大褂的高個子男人。
他看起來有二十七、八歲，戴着副黑框眼睛，頭發很短，眉目俊朗正氣，說話的聲音悅耳，似是帶着笑意：“我資助的都是五六歲的孩子，可沒有你說的那麽大。”
保安伸頭看看左右，有些不死心：“那好吧，我再去找找。”
“好，有消息随時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