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已
已
洗衣機裏的是個女人,個頭不大,拆開她的人活兒很糙,基本上就是亂砍,勉強弄出了能塞進狹小空間的形狀。
我向來鄙夷這種不入流的手法,哪怕在過去稚嫩的年紀,我也從未犯過諸如此類的低級錯誤。要知道,處理死物最糟糕的時機,就是在它們的血液還新鮮的時候,剁在這個女人軀幹上的每一刀,都能透露出動手人的淺薄無知。
“大家排成一列。”我一邊揪住洗衣機裏腦袋上的頭發,一邊指揮道。
汗衫男的汗從剛開始就沒止過,他推了推眼鏡問:“地方也不大,沒必要一塊塊運吧……”
我把腦袋順手提了出來,回:“每個人都公平地沾手她的每個部位,避免有的人覺得自己碰得少,罪就小。”
當一群人聚在一起的目标是同一件事時,“公平公正”是消滅異議的最好借口,好事壞事皆是如此。如果要讓別人做好事,需要事先畫一張足夠分的大餅,說好最後按勞分配;如果要裹挾別人做壞事,就要創造一種背叛的可能性,讓大腦不由自主地懷疑、警惕,随後天然地站到所謂“公正”這邊。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我的手和她的頭發之間隔了一層橡膠手套,幹涸的血液讓我有一種拎着鋼絲球的錯覺。
住客姑娘正好推門進來,我拎頭和她打了個招呼:“就差你了。”
她一愣,随後猛地幹嘔,配上洗衣房裏越來越糟糕的氣味,聽起來确實有些惡心,激得汗衫男也有作嘔的跡象。
說實話,這麽長時間在外奔波,我也會寂寞,難得今天有一群人陪我享樂,開心之餘不禁善心大發,等他們嘔完了說:“先把腦袋處理了,剩下的部分看不出樣子,就不會那麽吓人了。”我善解人意地用頭顱上的長發,将女人的五官盡數遮掩。
我處理得很細致,藝術品也不過如此。
老板夫婦率先一頭一尾站開,老板娘站在我身邊,她丈夫在末尾把其他人夾在中間行成一列隊伍。我突然有一種身處于食堂窗口的錯覺,窗口外的人們餓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吃飯,每張嘴都在虛無地咀嚼,發出上下齒碰撞的脆響。
剛開始傳遞的時候,所有人的動作都很僵硬,有人眼睛盯着地磚,有人看着天花板。等到遞完一半的量,麻木更多地占據了他們的神情。
所有碎塊兒都用塑料布包裹着塞進了蛇皮袋,照理說一雙手有十根手指,我卻數出了十三根——女人左右手掌上一共殘留七根手指,屬于她的剩下三根也找齊了,可最後我在洗衣機底部還抽出了卡在縫裏的三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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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我沒告訴任何人,偷偷把手指在脫手套的時候反向包裹起來,收進口袋。
我讨厭不完整,也讨厭多餘。
老板娘清掃着不堪入目的洗衣房,她丈夫拖着沉甸甸的蛇皮袋打算離開,我猜他打算去抛屍。
“叔,你還要去工地上班的吧?”我叫住了這個工人打扮的男人,接着補充,“扔河裏被發現的可能性最大,野外掩埋人力挖的坑也不夠深,如果這些天的暴雨再沖刷一輪,袋子用不了多久就自個兒出土了。”
我側臉往周圍看了一圈,其他人不約而同地停滞住了,這時候沒有人敢直視我,也沒有人再敢忽視我。
這才是早就該屬于我的待遇。
尤其是老板娘,她甚至主動拽住了要走的丈夫,向我追問:“那怎麽辦?”
我簡單提示道:“把袋子帶去工地,有很多種可以處理的方式。”雖然運送的過程存在未知,但這不是我需要關心的問題,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先把老板娘的丈夫支走,再想法子離開。
夫妻倆背過身竊竊私語了一陣,最終決定按照我的辦法去做,畢竟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一刻鐘後,旅館基本恢複了原先的人員配置,除了多了個看似無害的少年。他老老實實坐在大廳的塑料椅子上,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聯。
老板娘熄了櫃臺的燈,在門口挂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她思考一會兒後覺得不保險,從裏面拉下了卷閘門,軸承摩擦發出刺耳難聽的噪音。随後她開始在一樓與三樓之間上下奔波,提着桶和拖布繼續做清掃工作。她去三樓是我猜的,不僅如此,我還猜她會發現更多的“驚喜”。
外頭的雨已經小了很多,我卻走不了,這種對人生短暫失去掌控權的感受真不好。
我搬了個凳子,坐到了少年身邊。
“下次換個地方,和自己無關的地方。”我習慣性地掏出口袋裏的煙盒,發現最後一根煙在來這兒的第一天就抽完了,不由得焦躁地捏扁了煙盒。
他看了我一眼,點點頭。
我直接問:“你認識她嗎?”這個她之前是洗衣機裏的她,現在是蛇皮袋裏的她。
我篤定少年不會避諱,因為他并不覺得自己做的這件事有問題,他只是想做就做了。之前在人群面前裝樣掩飾,是他清楚一旦當一群陌生人發現真相,他會受到社會規則的懲罰,但他同樣不明白為什麽做了想做的事卻會被懲罰。
在他看來,他的愛好和其他同齡人的愛好沒有區別。
少年回:“不認識。”
我認可道:“這是對的,最好不要動認識的人,除非實在忍不住。”
接連不斷的閃電照亮鐵框窗,又是一個雨聲擾人的夜晚。在明明滅滅的光影之下,老板娘空手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臉色比脫皮的牆面還要難看。
她看了我半天,想叫我卻又不知道怎麽稱呼,最後憋出一串數字:“205,麻煩你跟我上樓一趟。”
我在起身之前,用只有少年才能聽見的聲音囑咐了一句:
“記住,一次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