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北鬥七星
北鬥七星
星雨兩周前約了激光祛痣，皮膚科的人說上午正好有個空，問她願意不願意過來做。
整牙後，星雨的容貌焦慮已經沒那麽嚴重了，但嘴角上的那顆“Dang婦痣”一直是心頭之恨，每天照鏡子都會想起蕭金桂那張臉，想起她在街頭巷尾、麻将桌前跟村裏的人說的那些話，恨不得立刻把它摳掉。
娜娜說那痣不大也不凸，不喜歡也用不着大動幹戈，塗點遮瑕膏就可以了。
星雨當然試過，可惜她是焊工，燒焊時要戴面罩，天天高溫作業，經常弄得滿頭大汗，再厚的粉也會被汗水沖掉。
醫生說她臉上共有七顆小痣，不算顯眼，問題是都集中在左邊，右邊一顆沒有，視覺上不大對稱，勸她一次全部做掉，十天即可愈合。
正好接下來是個小長假，星雨先前加過那麽多班，可以挪幾天算作調休，沈易也出差了，要做正是時候，便同意了。
整個過程不到三十分鐘，臉上被激光打出七個小洞，上了麻藥倒也不痛。醫生給她開了一些藥膏讓她厚厚塗抹，注意防水、消炎、防曬，星雨于是戴着口罩回到家。
哪知麻藥的藥性一過，臉像是被馬蜂蟄過一般火辣辣地疼了起來，痛得她滿頭是汗。怕汗水滴在傷口上引起炎症，不得不一次次地用酒精擦拭。那酒精一碰傷口，更痛得像火燒了似的。
挨到晚上去咖啡店上班，疼痛倒是減輕了，臉上又出現了七個黃豆大小的黑疤，顯眼到無法見人。照了半天鏡子，星雨猶豫着是去還是不去，想到昨夜自己仗着酒勁與薊千城鬥嘴，肯定是得罪他了，上班前又突然請假，只會更讓老板生氣。父親的病是個無底洞，這時候可不能丢了工作。于是整頓心情，收拾停當，依舊坐車去了洛南路。
到了店門，發現四周烏央烏央的圍了一大群女生，馬路旁邊還停了一大排面包車，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到了店裏一看，座位全滿了，甜點買空了，排隊買咖啡的客人一直排到了門外。
星雨見狀趕緊沖到更衣室，以最快速度換好衣服跑到前臺。共有五名服務生正在忙碌，陶然說他們都是白班的，本來要下班了，見客人實在太多，就留下來幫忙。
星雨也沒多問，趕緊去做咖啡。六個人打仗般地忙碌了二十分鐘，星雨這才找了個空問陶然：“剛才是怎麽回事，店裏怎麽這麽多人，而且都不肯走？”
“來了一位影星。”
“誰啊？”
“賀寒。”陶然朝一個角落呶了呶嘴，“穿灰色套頭衫的那位。”
星雨的空閑時間不多，而且都花在了讀書碼字上，平日很少看電視劇。盡管如此，她也聽說過賀寒，一位春節期間憑借一部熱播武俠劇一炮而紅的男一號，年紀輕輕已是炙手可熱。本周又有一部青春疼痛電影上映，目前票房過億。江州的公汽和地鐵站上都貼着他的海報。在《關河冷劍》的評論裏，也有許多讀者向她舉薦，假如小說能變成電視劇，一定要請賀寒來演雲雲。
星雨望着遠處一道灰色的背影，覺得不大可信：“遮得那樣嚴實，姐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他演的那部戲我刷過三遍，臉早就看熟了。剛才在我面前點咖啡，也就半只胳膊的距離，那還能認錯？沒過幾分鐘，粉絲就跟過來了。還有對面車裏的狗仔們——那可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陶然一邊打着奶泡一邊低聲說，“而且人家沒有半點架子，老實排隊，老實交錢，說話客氣，聲音好聽。唉呀呀，畢竟是藝術世家，修養就是不一樣啊。”
“他爸媽也是名人嗎？”
“賀汀導演，聽說過嗎？拍《荔城往事》的那位。他媽叫蘇槿，也是導演，以前專拍文藝片的，後來轉行做制片人了。就算這兩個你都不知道，蘇槿的父親——蘇深槐——總該聽說過吧？”
星雨點點頭，蘇深槐在電影界是舉國皆知的大師級人物。讀書的時候，育田高中一共組織學生看過三次主旋律電影，其中兩次都是蘇導的作品。
放下手裏的杯子，星雨又問：“現在的名星需要自己親自來買咖啡嗎？還專挑大學生最密集的地方？”
“當然不是。當紅的就更不可能。”陶然說，“一般都是派助理買。所以……才很奇怪呀。”
“而且……他怎麽會出現在江州？”
“這幾個月在江州拍戲——《如此江山》——聽說過嗎？”
《如此江山》是衆神網上熱門的民國探案小說，兩年前就已售出影視版權，星雨當然有所耳聞。只是不知道拍攝的地點就在江州。她不想暴露自己的寫手身份，于是搖了搖頭，建議道：“今天托他的福，咱們店賣了好多咖啡和點心，要不要給他送杯新品飲料啥的？姐你不想抓住機會跟他合個影嗎？”
說罷好奇地往賀寒坐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他正一邊安靜地喝着咖啡、一邊專心地閱讀手裏的Ipad、旁邊放着個巴掌大的筆記本，時不時地在上面做着筆記，一時半會兒沒有離開的意思。
“哎呀呀，當然想啦……”陶然忸怩地說，“只是店裏有規矩，我又是夜班經理……”
“怕什麽，”星雨笑道，“城哥又不在。”
“怎麽不在，”陶然瞪了她一眼，“在辦公室呢。”
星雨頭皮一緊，趕緊将一摞杯子放進水池裏清洗。
“對了，你的臉怎麽了？突然間有這麽多疤？——剛才我就想問了。”
“去醫院點了幾顆痣。”
“我猜也是。看，都流汗了，趕緊擦擦，我去把空調開低點。”
星雨拿了抹布，一路走過去收拾桌子，路過賀寒的座位，他忽然擡頭向她“嗨”了一聲。她連忙走過去，低聲說：“先生想要點什麽？”
“我已經吃完了。請問，你們這有後門嗎？”
“有的。”
“我能從後門出去嗎？”
“當然可以。後面房間多，路有點兒繞，稍等一下，我讓經理帶您出去。”
“麻煩你了，謝謝。”說罷向她一笑。他果然長着一張過目難忘的臉，因為年輕滿是英氣，竟比海報上的他還要好看幾分。老天爺賞飯吃，指的就是這種吧。她本來可以直接将他引出後門，想到陶然素日待自己不錯，又是個追星族，親近名星的機會，自然要幫她争取。
果然，陶然喜滋滋地将賀寒引出後門，回來時掏出手機給她看：“這賀寒還真是個爽快人，問他能不能合個影，他不但答應，還各種角度拍了好幾張呢。今晚的朋友圈可有得秀了。”
“城哥也是奇怪，往日店裏只要人多，他肯定會出來幫忙。”星雨說，“今天大家忙瘋了，他居然不露面？”
“可不是！我送完賀寒拐去他那裏彙報，讓他明天記得多訂點兒貨，萬一賀寒又來了呢？好家夥，這哥們正專心打游戲呢，根本不認真聽。”
“城哥又不追星。”
“這哪是追星？這是生意！我要是他，就出來打個招呼，混個臉熟，人家粉絲一千多萬，微博上随便一提，營業額還不蹭蹭蹭地往上漲？就算不提，拍些合影擱在牆上也能召喚好多粉絲呢。”
平日裏陶然自诩是城哥的“事業粉”，沒事就碎碎念，“唉……他也不長點兒心，一點兒不像處女座。”
星雨低頭一想，覺得也是。這位城哥專在小事上龜毛，遇到大事反而心不在焉。陶陶說咖啡店一直也沒怎麽掙錢，要是算上被盜走的那副畫，根本就在虧本。這條街每個月都有商店倒閉，也不知這家能挺多久，工錢還能不能按時發出來，自己也許要留個心找下家了。
* * *
賀寒離開後，咖啡店漸漸恢複常态。白班的人陸續離去，星雨開始打掃衛生：擦桌子、倒垃圾、清理廁所。忙碌了十幾分鐘後回到吧臺，發現沒什麽客人進來，陶然于是讓她守着收銀機，自己去倉庫點貨。
剛才太忙，吧臺上的咖啡杯胡亂地堆在一起，星雨将它們整齊地碼成幾排，見其中的幾個不夠幹淨，正要放進水槽裏清洗，身後一個人懶洋洋地問道：“臉怎麽了？跟誰打架了？”
她一轉身，發現薊千城站在自己身邊，正好奇地研究着她的左臉。
“我……我去醫院點了幾顆痣。”
“你臉上有痣？”他抱着胳膊，腦袋歪來歪去，從各個角度打量她，像在研究某個新奇的物種，“我怎麽不知道？”
“一直都有，很小。……一般人注意不到。”
“一般人注意不到，幹嘛要點掉？”
“照相機注意得到。”
“潘星雨，沒想到你居然這麽在意自己的顏值。”她不好意思擡頭，視線正對着他起伏的胸膛，耳邊響起了嘲弄的笑聲，“我以為女孩子注意心靈美就可以了。”
她懶得接話，開始埋頭洗杯子，過了一會兒，薊千城又說：“喂——”
她只得擡頭。
“我能給這些痣拍張照麽？”他掏出手機向她晃了晃。
“痣有什麽好拍的？”
“這幾顆痣長得還挺有意思的，正好組成北鬥七星的形狀。”
她冷冷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他又盯着她的臉，陰陰地笑道，“每天照鏡子都不知道？”
她搖搖頭。
“天樞、天璇、天玑、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劃着，好像她的臉是塊黑板，“七星之中玉衡最亮，天權最暗，在你臉上，這個疤最大，這個疤最小，正好對應上。潘星雨，你就沒考慮申請個吉尼斯世界記錄？”
“現在考慮也來不及了呀。”
“說真的，能拍個照嗎？通融一下嘛……”他死皮賴臉地說，“這些疤眼看就愈合了，到時候北鬥七星就沒了。”
“我這裏的沒了，天上的不是還在麽？你怎麽不拍天上的北鬥呢？”
“那個不稀罕，你臉上的稀罕。就拍一張，成不？”
想到他昨夜好意将自己送回家，她只好點頭：“Ok。”
“你假裝正在工作，我好拍得自然點。”
“我現在就是在工作呀。”
拍完照，他研究了半天的照片，各種縮小放大，嘴角微微上揚，一副開心的樣子。星雨趁機問道：“對了城哥，陶陶姐說你記憶力超強，特別是在數字上，電話號碼什麽的，過目不忘。”
“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
“昨天……在酒吧門外，你把我朋友的名片扔了——上面的電話號碼還記得嗎？不用全部，我記得前面七位數，只要最後四位。”
“卧槽，”他的臉立即板了起來，“你還真看上他了？”
“我覺得他不錯，可以處處看。”
薊千城的眼珠瞪圓了：“你怎麽知道他不是一個騙子？”
“我百度了，名片上說的都是真的。在他公司的官網上，真有這麽個人，照片上也是他。”
“潘星雨，你是不是傻到家了？就算名片是真的，人家至少比你大二十歲，二十歲呀！都夠格做你爸爸了。”
“那又怎樣？”星雨怪眼一翻，“我就喜歡成熟點的。”
兩人還想接着嘴仗，門外進來了一大群顧客，很快就排起了長隊。星雨跑到收銀機開始點單，陶然也飛奔過來打下手。星雨瞄了一眼薊千城，往常這種時候，他多半也會幫忙，但今天沒有，盡管就坐在旁邊，他專心地看手機，還不時地往上面打字，大概是在回複信息。
這撥客人點的單遠比她估計的要多，也不知有什麽活動，每個人都點了好幾杯咖啡打包帶走，其中一位點了十六杯焦糖拿鐵，星雨的手指都敲腫了，陶然更是腳不點地，忙到飛起，但她滿臉紅光、幹勁十足，大概是剛剛與大明星合影的緣故。
忙碌了半個小時，客人漸漸散去，星雨正要松口氣，門外又進來了幾個人，為首的一位戴着黃色的帽子，外賣員打扮，他要了一杯小號咖啡，星雨一邊收錢一邊問道：“您是在這喝？還是打包帶走？”
“就在這喝。”
“找您三塊，請收好。”
那人接過零錢，忽然擡起頭，小聲說道：“星雨，不認得我了？”
她吓了一跳，仔細一看，竟是蕭有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