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頌今,醒醒了
第4章沈頌今,醒醒了
沈頌今跟着陸見深進到接待室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相信。
他本以為自己的唐突會惹來對方和上次一樣的轉身離開,卻沒想到陸見深居然真的答應了他。
陸見深今天下午的咨詢工作要一直持續到六點,沈頌今就坐在接待室裏等他。
他閑着沒事,向前臺借了一臺備用電腦,将相機裏的儲存卡插進卡槽,找到了他在北城那兩個月裏拍下的所有照片。
沈頌今的夢裏出現過很多東西,腥鹹的海風、血紅的日落、洶湧的海浪,還有熙攘的人群。
這些意象在他拍攝的照片裏都有出現,沈頌今數了數,那兩個月裏他一共拍下了兩百三十張照片。他翻來覆去,靠在沙發裏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來來回回看了四五遍,一遍比一遍慢,卻始終沒從裏面找到關于夢中人的半點影像。
但他注意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應該是某個渡口,夕陽正在落下,在雲層裏淬染出了血一樣的深紅。他背靠着被夕陽籠罩的海面,捧着一束黑色包裝、鮮豔如火的玫瑰花面朝鏡頭笑,視線卻瞥到了畫外。
沈頌今觀察着這個視角,推測他當時應該是在看攝影師。而這張照片應該也是對方用他的相機拍下來的,可能對方不怎麽專業,所以拍出來的畫面也很是一般。
不過,因為相機意義特殊,自從母親去世後他就再也沒有讓任何人碰過,怎麽可能會堂而皇之地讓別人幫他拍照?
他放大畫面,試圖在角邊角落裏尋找些什麽,大到背景裏游客暢快的表情,小到背後生鏽的鐵欄杆,他都浏覽了一遍,卻仍舊想不起來當時究竟是怎麽一個情況。
他的大腦對這一部分的記憶空白,他出院三個月,仍舊沒有一點回緩的跡象。
他索性不再看了。
興許是連日沒睡好的緣故,再加上接待室裏安靜,他昏沉地枕向沙發靠背,頭一回不用吃藥就睡着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六點。
陸見深過來時,所有咨詢師的咨詢工作都已經全部結束,同事們也都陸陸續續地下班了。
接待室的姑娘見沈頌今還睡着,正猶豫着要不要叫醒他,正巧陸見深進來,答應待會兒會幫她關門,讓她收拾東西先回家了。
陸見深沒有叫人,一個人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看書,像是習以為常,一等就等了一個半小時。
沈頌今下午等他的時候訂了餐廳,現在到了時間沒見着人影,餐廳就開始給預留的號碼聯系。
沈頌今的手機響了兩輪他都沒醒,第三遍的時候,陸見深終于忍不住叫他了。
他合上書走到沈頌今跟前,看上去有點別扭,像是不知道手該往哪放,猶豫半晌,最終也只是推了推沈頌今的肩膀。
他梗着聲音,說出口的話有點冷淡:“電話響了,醒醒吧。”
“……”
“沈頌今,醒醒了。”
“……”
“沈頌今?”
“沈頌今!”
沈頌今被搖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覺得眼皮沉重,異常幹澀。
而視線清明的那一刻,夢裏人難得清晰了一次的臉轉瞬即逝,在那一瞬間與眼前的人重合。
陸見深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蹙眉說:“你發燒了。”
沈頌今沒聽明白他說的什麽意思,只覺得他的手有些涼,但觸感卻非常熟悉。
仿佛昨夜在夢裏,對方也是這樣觸碰他的。
沈頌今沒什麽大毛病,感冒發燒再加上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吃一口東西,有點低血糖。
陸見深帶他去醫院打了吊瓶,輸液室沒什麽人,很安靜。沈頌今靠在椅背上,身上蓋着陸見深的大衣,又睡了過去。
陸見深一直守在他旁邊,下午護士通風時打開的窗還敞着,風吹進來有些涼,他起身過去,輕手輕腳地又把窗戶給關上了。
他回來的時候摸了摸沈頌今的額頭,覺得好像沒下午剛醒的時候那麽燙了,就又給他拉了拉衣服,将他裹得更嚴實了些。
沈頌今的相機就在旁邊放着,損毀比較嚴重,尤其是鏡頭。陸見深小心拿來試圖開機,相機卻完全沒有反應。
沈頌今睡得很熟,夢裏出了點汗。陸見深無意間瞥見,抽了張紙巾給他擦拭,撥開了那礙事的碎發,不小心看到了他額角處已經愈合的疤痕。
沈頌今醒來時已經将近十點,平時睡不着,眼下是越睡頭越疼。
他迷迷糊糊地環視了下周圍,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哪兒。陸見深還在他旁邊坐着,像是從來沒有動過,見他睜眼,忙按住了他紮着吊針的手。
“別動,還有半袋,輸完就可以回去了。”
說着,他起身從護士那邊借來體溫槍,給他量了量。
三十七度八,已經退了不少了。
沈頌今白着一張臉看着他,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原本想請你吃飯來着。”
陸見深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沈頌今白天搭讪的時候多有勇氣,此刻就有多麽啞火。事情沒按預想的情況發展,饒是他再怎麽主動此刻也感覺出了點淡淡的尴尬。
他望着對角那邊坐着的小男孩,對方也在打點滴,正一手紮着針,一手擱在腿上玩消消樂。
整個點滴室都是方塊消除後的歡快機械音。
陸見深這時問他:“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
大概是早料到他會這麽問,沈頌今從善如流:“也沒什麽,就是覺得上次見面比較投緣,想交個朋友而已。”
“投緣?”
他把“對胃口”三個字說得如此清新脫俗,陸見深斜睨了他一眼,好像是在說,你也好意思提。
沈頌今臉皮厚,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趁着眼下這個距離,悄悄觀賞着他的臉。
哪怕是眼尾唇角這種細節,都跟昨晚夢裏見過的一模一樣。
他生着病,臉色憔悴蒼白,倒是淡化了他眼裏的精光。陸見深沒理會他,或者是看穿了也沒戳破,只是問:“餓嗎?”
他不說倒還好,一說沈頌今肚子就真的叫了起來,他按着肚皮,有些窘迫。
陸見深:“這麽餓還一整天不吃東西?”
沈頌今敷衍了句:“沒胃口。”
陸見深也沒追問,看了眼那快要見底的點滴袋,說:“那待會兒我送你回去,順便買點東西吃。”
兩人出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半,餐館基本上都關門了,只有一些夜攤還開着。
沈頌今喝了點清粥,随便吃了點東西墊了墊肚子,坐在副駕駛上看外面的夜景。
窗外的霓虹燈在他眼前接次閃過,影影綽綽地被甩在身後。他靠着車窗觀望着,有些無聊。
陸見深是個悶葫蘆,沈頌今不開口,他是絕對不會主動跟他說話的。從出醫院開始到現在他們已經開了大半車程,但除了剛才下車買東西的時候陸見深問了他一句,之後不管有用的還是沒用的,兩人都再沒能聊一個字。
沈頌今窩在副駕駛上,覺得這是個套近乎的好機會,但又因為不怎麽了解對方,不知道該聊些什麽話題,又該從何聊起。
不過很快他便想起了什麽,轉頭問陸見深:“陸醫生知道我的名字?”
他說的是下午在接待室裏陸見深叫他的那件事,他依稀記得,在那之前他從未跟陸見深正式地介紹過自己,但陸見深卻仍舊準确無誤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光影綽綽中,陸見深似乎瞥了他一眼,沈頌今沒看清,也沒聽到回答,便順着自己的思路胡亂猜測:“是徐醫生告訴你的?”
然而這個答案剛說出口,就被他自己給否認了。咨詢中心有規定,咨詢師要對每一位來訪者的信息嚴格保密,哪怕是同事也不好随意透露,更別說沈頌今和兩位私底下都沒接觸過,徐卓根本沒有理由和陸見深聊起他。
果不其然,陸見深說:“不是,是在接待室登記冊上看到的。”
沈頌今了然地點了點頭,又靠回了椅背上,徹底沒話聊了。
車內安靜了片刻,恰巧前面是個紅燈,陸見深跟着前車停了下來。
這回倒是他先開了口。
他沒有看沈頌今,像是随口一問:“你額頭上的疤,是怎麽回事?”
沈頌今這才想起來似地摸了摸自己的額角,不怎麽在意地“哦”了一聲,說:“你說這個啊,前幾個月遇上了車禍,不小心撞的,沒什麽事。”
“車禍?”
沈頌今“嗯”了一聲,理所當然地把陸見深的驚訝當成了意外。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命大,幸好當時司機開得不快,否則別說失憶,他恐怕都要上西天了。
他忽然覺得這段時間失眠的折磨也不算什麽了。
綠燈亮起,前方車輛漸次移動,很快便穿過了人行橫道。
沈頌今等了一會兒,見前面的車都走光了他們都還沒動彈,一臉疑惑地轉頭去看陸見深。剛好後方車輛鳴笛提醒,陸見深發動車子,緩速駛過了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