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兩個女生很快就在校園路的分岔口分別。
章雨琳回去教室，方棠則去圖書館。
腦後紮着的高馬尾輕輕一甩, 章雨霖轉過身。
如果她多看一眼的話, 大概還能看到她同桌腳步匆匆、心事重重的模樣。
可惜她沒有多看。
學生們三三兩兩, 懶洋洋坐在小廣場的長椅上。
成陽市一直是一個少雨的城市。
不知道畢業以後, 他們會去的北京、上海、杭州等等城市, 是不是也總有這樣的天氣。
豔陽高照，日光明媚。
方棠直達圖書館。
一二樓的學生不少，除了翻書聲，還能聽見隐約的說話聲。
她和林澈一直都在三樓學習, 安靜沒人，也不會打擾到誰。
這會兒她一爬上三樓, 就立刻在他們一直坐的那張淺色胡桃木的桌子邊，見到了等待已久的林澈。
他正翻看着一本語文書。
時不時閉上眼睛，喃喃有詞，一副努力背記的模樣。
看起來很正常。
沒有東歪西倒，沒有頭破血流, 也沒有腫成豬頭。
她感覺自己舒了口氣。
她還沒動作, 林澈便已經停止了本來在做的事情, 轉過頭, 對她笑着招了招手。
“棠棠！”
方棠對上他的笑臉。
不知為何，心裏沒來由的有點生氣。
她冷冷看他一眼，沒有理會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走過去。
接着，在經過他身後的時候——
突然伸手彈一下他腦袋！
林澈頓時眯起眼！
“痛痛痛！”
他想要對方棠笑, 可又覺得腦袋太痛，只能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地看向她。
睫毛扇啊扇。
方棠還是面無表情，睨着他，沒什麽好氣。
“你還知道痛？你是笨蛋嗎？你不會把我們推開嗎？”
一連三個帶着火氣的質問，齊齊擺開。
林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
他下意識想笑。
可一見到方棠橫眉冷對的樣子，又立刻一本正經。
“那你要是摔着怎麽辦？”
其實跑過去的一瞬間，他是考慮過把她們推開的。
可是方棠她們太靠近樓梯，萬一摔着磕着，他覺得更不好。
因而硬生生幫她們擋了一下。
不過，對于他的好心，方棠卻不太領情——不，不是不領情。
不如說是在擔心他。
林澈覺得很值，心花怒放。
方棠還是皺着眉：“摔着也比撞頭好呀，你要是被撞得更傻了怎麽辦？”
林澈一笑：“那就只能傻着對你好了。”
這家夥……
她突然不知道該反駁什麽了，只能橫橫他。
表情雖然還是兇巴巴的，可語氣輕了一點。
“給我看看。”
林澈立刻俯下身，湊到她面前，很乖。
方棠覺得自己像是在檢查寵物犬身上野貓抓痕的小主人。
仔仔細細地翻找一遍——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她忍不住多問一句：“你自己覺得還好嗎？”
“挺好的。”林澈安撫她，“別怕，我頭硬。”
話音剛落，又被她彈了一下傷口！
“痛痛痛！”林澈嘶一聲。
方棠擡擡下巴：“你不是頭硬嗎？”
他揉了揉腦袋，笑得無奈。
對方卻轉過身，似乎不想看他了。
林澈瞧她一會兒，突然歪過頭，露出兩顆小虎牙。
“棠棠~”
聲音裏帶着點小奶音。
一個字，很幹脆。
“痛。”
方棠不為所動：“活該。”
“真的痛。”
“活該。”
“特別痛。”
方棠深吸一口氣，神色冷淡。
“你到底想怎樣？”
林澈一言不發，只是笑着定定看她。
“……”
唉。
方棠突然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
她實在沒辦法。
真的沒辦法。
她一直是個能夠勇敢拒絕別人的人，可她唯獨對這家夥的死皮賴臉感到一萬個束手無策。
從小到大都束手無策。
她微微蹙着眉，看了他半天。
最後，在他的厚臉皮下敗下陣來。
手指觸上他校服的時候，指尖微微發燙，她拽着他衣領将他拉過來。
心裏的一汪湖水像是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漸漸地泛起一圈漣漪。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這家夥也是這樣……
滿臉正直，委屈巴巴地嚷着痛，硬是要她湊近——
就像現在這樣——
“呼——”
她輕輕吹了一下。
眼前柔軟發絲上的光暈，因為被吹動而輕輕晃動。
心裏的漣漪也跟着晃動，一圈圈，在陽光中格外絢爛。
她突然覺得很不自在。
飛快地松開手，乜他，滿臉都是“你再敢喊痛，我會揍你”的威脅。
林澈深谙點到為止，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子，支着額頭，目光明亮。
然後露出一排小白牙。
“棠棠，我們明天一起看神舟五號發射吧？”
他頓了一下，不等她回答，先說出下一句。
“因為我只想和你一個人看！”
***
10月15日兇猛地襲來。
九點十分。
大家通過幾乎沒怎麽使用過的教室電視，看完了神舟五號整個發射過程。
學生們正處于熱血澎湃、驕傲自豪的狀态，全都議論紛紛，《運動員進行曲》也在此時響了起來！
班主任大手一揮：“去小廣場集合！”
話音落下後，大家立刻如潮水一般往樓下湧！
唐放負責舉班牌，他和兩個男生帶着木牌最先抵達小廣場。
等了兩分鐘後，将木牌高高舉起。
“高二一班到這裏集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航天史上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孩子們都格外有積極性。
一班一向散漫，這會兒卻以極快的速度站好。
前後只花費了十分鐘。
廣播站響亮的音樂，加上學生關于火箭喋喋不休的讨論，導致唐放說話時的音量不得不揚起一大截。
他音域低沉，是标準的男低音。
平日說話像是重鼓，或者大提琴，可現在揚起來，倒顯得有幾分奇怪。
“我點下名！安靜——都安靜——”
話是這樣說了，吵鬧的聲音卻半分沒停。
唐放緊緊皺着眉，往小臺階上站了一下，顯然對這樣的情況極為不爽。
臉色有點繃。
他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念。
“李涵暢！”
“到！”
“彭浩！”
“到！”
“劉陽曦！”
“到！”
一段念完，在某個名字前稍微停了一下，然後擡眼，沉着臉。
“方棠——”
沒有回答。
他知道不會有人回答。
畢竟剛才在教室看新聞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方棠是沒有到校的。
這會兒依然沒到。
唐放又喊了一遍：“方棠在不在？”
入場時站在方棠身邊的女生舉了一下手。
“方棠請假了，還沒來！”
唐放往那邊看了一眼，跳過這個名字，繼續往後。
“劉妍！”
“到！”
同樣是與以往不太一樣的聲音。
但是和唐放那種由低到高的轉變不一樣，劉妍單純因為心情的轉變。
10月的天呀，湛藍湛藍。
哪裏是秋高氣爽，分明就是盛夏熱烈。
被念及名字的一瞬間，心髒某處就像是被柔軟地撞了一下。
僅僅是念名字就很高興。
——而這樣的喊法又和平日裏普通的呼喊不一樣。
讓劉妍隐隐約約有了一種仿佛在等着人發現他們之間若有似無的暧昧，等着人通過一個名字就傳出“劉妍和唐放不太一般”的流言的感覺。
如果真的傳出了，她會是什麽樣的想法？
劉妍不知道，但她嘴角不自覺泛出微笑。
最後一個人也應“到”之後，唐放将名單合起來。
方棠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
差五分鐘就九點半了。
學生會成員組織着一些班級，往操場旁邊的校園路上挪動。
他們帶着擴音喇叭，高聲喊：“高一一班過去！高一二班過去！高一三班——”
被點到名的班級，浩浩湯湯殺向操場等候區的入口。
方塊隊伍順着路徑蜿蜒。
學校領導們估計全都坐上了主席臺。
這邊哄鬧一片，聽不真切，但遠遠的，感覺操場那邊主持人也在念着名字，其中有一個“佟建明”——正是他們年級主任的名字。
最後那一個長句子倒是很清晰。
——“博喻英語實驗中學，第十三屆秋季運動會開幕式，正式開始！”
本來的音樂搖身一變，頓時切成了《分列式進行曲》！
伴随着樂曲，有身影在操場跑道上，漸漸出現！
先是國旗班，然後是彩旗隊。
接下來從高一一班開始，一個個有序入場。
所剩時間不多了。
唐放幾步跳下臺階，擰着眉到那邊女生團旁邊。
“你們誰知道方棠怎麽回事？”
“她早上有點不舒服……”
方棠人緣不錯，周圍幾個同學立刻幫她回答。
“所以請了一會兒假——我們給她發消息了，說馬上就到！”
“你們讓她快點！”
“好！”大家點頭。
唐放重新回去臺階。
旁邊二班班主任老劉，也正在對他們班學生說話。
滿臉認真和告誡。
“一會兒林澈來了，你們就給我好好地噓他！”
唐放看了一眼。
二班學生笑嘻嘻的，俨然對這個任務十分感興趣。
“好！保證完成任務！”
他們大聲回答！
***
高一開學之前，林部長就給林澈買了新的自行車。奈何方棠喜歡走路，林澈的自行車很快就被擱置了起來。
這還是隔了這麽長時間，第一次用自行車上學。
“棠棠，抓緊點，前面要拐彎。”
林澈騎車騎得很穩，清爽的聲音随風飄到後面。
方棠卻沒工夫去注意他聲音是好聽還是不好聽，只豎起耳朵，聽着學校裏面的廣播。
“我好像聽到入場式的音樂了。”
她仔細辨認了一下。
“對，真的是入場式的音樂，已經開始了——”
她抓住林澈寬松的校服。
藍色布料在手心起了褶皺，衣角被風吹得上下翻舞。
林澈車子連晃動一下都沒有，平穩地經過一個大轉彎。
學校的聲音更大了，音樂節奏也更加急促，催得人心裏發慌。
女主持抑揚頓挫地背稿子。
“現在朝我們迎面走來的是高一八班。這是一個活潑可愛，團結互助的集體……”
“還有12個班到高二。”林澈說。
“我聽見了。”她抿了下嘴角。
“還不都怪你，非要什麽單獨看神舟五號發射。”
方棠聲音很輕慢，話語裏明明帶着一絲責備，可落到林澈耳朵裏，就跟撒嬌似的，讓他心裏泛甜。
方棠沒什麽好氣。
“你還是你們班舉牌兒的，回頭老劉非得收拾你。”
“沒事兒。”他笑笑，“他收拾我，我也高興。”
“你就是傻。傻樂。”
“對，我就是傻。”
林澈爽快地承認。
方棠無語。
“棠棠。”
他頓頓，再次輕輕強調。
“我真的，很高興。”
聲音清晰溫和，帶着股鄭重其事的意味。
穿過微風，落入耳中。
方棠忍不住咬了下嘴唇。
十點的陽光撲面而來。
街邊早餐店熱氣騰騰，推着餐車的小販一邊吆喝，一邊經過忙碌而有朝氣的大街小巷。
她手心握緊一點。
片刻後，嘴角稍稍一彎。
***
車子第三次拐彎，終于進了校門。
林澈将自行車一停，朝校園路那邊示意。
“棠棠，你先回你們班，我去停車。”
方棠皺眉：“要不我去停吧，你是舉牌兒的。你沒去，你們班同學估計都要急死了。”
“沒事兒，我動作快——對了，你們班在我們班前面，你趕緊過去。”
主持人已經念到了高一16班，再過四個班就到高二一班。
在這裏和他互相謙讓也是浪費時間，方棠點點頭，沒再多說，轉身毫不猶豫地朝一班隊伍跑去。
隊伍早就整整齊齊，随時準備下坡站到操場等候區。
一見她回來，前後左右的女生都松了一口氣，對她招手。
“棠棠，來！”
她們稍微挪了挪，給她一個進去的位置。
“我們還以為你趕不上了呢！”
她們小聲說話。
“唐放都催了好多次了，你來了就好——身體好點了嗎？”
方棠呼吸不平，伸手捋了一下因為跑步而稍微亂掉的頭發，點點頭。
“謝謝。我好多了。”
***
高一19班也前進到了操場等候區。
方棠看見旁邊二班老劉，來來回回踱着步子，臉色焦急。
手裏木牌甩啊甩。
片刻後，他眼睛突然一亮，一瞬間像是年輕了十歲。
他趕緊指揮，聲音洪亮：“來了來了，按照原計劃啊！”
路那邊的少年輕輕快快跑過來。
敞開的校服衣角時不時随着動作甩到身後，他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線條好看的手臂。
一副青春陽光的樣子。
唇邊有點笑容，小酒窩淺淺的。
這樣的少年應該是特別受歡迎的。
應該。
然而——
現實卻開了個玩笑。
他剛到2班旁邊，就見他們班主任揮了下手。
然後本來已經站得整整齊齊、一本正經的所有學生，突然一起拖起嗓子。
“林澈——”
“二百五——”
“略——”
他們一起吐着舌頭，對他做了個超級放肆的鬼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