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澈從小到大都是助棠為樂的好學生。
說到做到。
到了周末，果然把他整理好的錯題冊交給了方棠。
——稱得上是細致入微的錯題冊。
入學考、月考、期末考，應有盡有。
連随堂小測和練習冊上的錯題都沒放過！
題目全用黑色墨水書寫。
有時候是鋼筆，有時候是簽字筆。
顯然是在不同時間記錄下來的。
他似乎忘記了今天原本的計劃，非常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
爾後抿出酒窩，期期盼盼地問。
“棠棠，我懶得浪費時間下樓了，能不能在你這裏做會兒作業？”
浪費時間下樓。
方棠看向他，善意地提醒。
“林澈，我家在三樓，你家在二樓，來回一分鐘不到。”
“嗯。”林澈爽朗地笑，堅持己見，“懶得下樓了。”
……真夠“懶”的。
方棠一掃他懷裏抱着的東西。
書、筆、紙。
明明就是一副計劃周全，要留在她家的樣子。
“你作案工具都帶齊了？”
“帶齊了。”
他笑得很甜。
故意裝作沒聽懂她調侃。
方棠又在心裏默默吐槽一句。
“好吧。”
她勉為其難地答應。
“但你不許偷偷看我，不許傻樂，也不許打擾我。”
“絕不會！”
林澈信誓旦旦。
方棠分了一小半桌子給他。
兩個人各自刷題。
她從第一頁開始，按順序完成曾經讓自己栽了跟頭的物理題。
這樣一做也有好處。
很快就發現問題不少。
其中一大半，她已經熟悉掌握。
但還有那麽一小半，讓她要麽思路陷入曾經的誤區，要麽根本連思路想不出來。
認真做題的時候，就和考試一樣。
不願意留空。
但實在做不出來，也不得不留。
每當她心不甘情不願準備跳過某道題，旁邊就會突然冒出個輕快的聲音。
“試試從運動狀态去判斷。”
“可以從它初末運動速度入手。”
“再考慮一下疊加原理？”
很及時、很準确地提供幾個思路，供她拓展思考。
然後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繼續算他自己的題。
不偷樂就忍了，不偷偷看方棠？
那是不可能的。
下午空氣炎熱而寂靜，吊扇在頭頂吱吱呀呀地轉。
樓下偶爾有人走過，不小心踩上活動的地磚，陽光中便驟然迸發出“哐當”一聲。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方棠開始覺得眼睛變得不舒服，才停下筆。
她伸了個懶腰，将錯題冊合上，仔細打量一番。
素淨的筆記本。
封皮上沒有任何花紋和雜色，只有一片幹淨純粹的淺灰。
這就導致上面張貼着的标簽紙，以及紙上的“物理”兩個字，極為惹眼。
她盯了半天，又扭頭瞥一眼垂着眸子的林澈。
坐姿端正，神态專注，握着鋼筆的手指修長勻稱。
一副毫無防備的模樣。
方棠眼裏的笑意慢慢壞起來。
她抿了抿嘴，突然冒出一句。
“林澈，明天你把數學錯題冊也給我吧，我想做做數學。”
“好嘞！”林澈想也不想，爽快回答，“我今天晚上就拿給你！”
他停下筆，下意識要對她綻開個笑臉。
不過，等看見方棠擡着下巴，對他露出審訊的姿态時，笑容立刻頓了頓。
數學。
他咽了下口水，終于察覺到自己暴露了什麽。
他咳了一聲。
“我這不也是有備無患，防止你在急需要用的時候臨時趕工嘛。”
附帶一個讨好的笑。
像是做壞事被抓包後，試圖賣萌讨好主人的小狗。
“這樣啊——”
方棠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我是不是該表揚你，熱心善良？”
“不敢當，不敢當。”
林澈不好意思了一下，卻不顧泛紅的耳尖，硬是加上若無其事的一句。
“這是我應該做的。”
方棠一乜他。
***
休息了幾分鐘，房間門被敲了敲。
咚咚咚。
三聲。
兩個人對話被打斷，一起回過頭。
有個女人端着果盤站在門邊，生怕打擾了他們似的，輕聲問：“還在做題嗎？”
是童阿姨。
方棠手按在筆記本上。
“在休息。”
她對童阿姨笑得乖巧。
“那正好，吃點水果。”
童阿姨招呼一聲，将切好的芒果放在書桌上。
接着，對林澈笑了笑。
“剛才思齊他們過來說，在樓下等你，讓你忙完了就下去。”
天氣悶熱。
居民樓大部分住戶都會敞開大門透氣，只留下扇掩着的紗窗門遮擋蚊蟲。
這就讓左鄰右舍串門聊天方便了許多。
徐思齊他們找人也方便了許多。
“噢——”
林澈眸子轉動一下。
是有這麽一回事，完全把那兩個人給忘了。
童阿姨和善道：“吃完東西再下去吧。”
“謝謝童阿姨。”
林澈也很乖巧。
童阿姨離開後，方棠看向他。
“你們幾個要做什麽？”
林澈毫不隐瞞：“打游戲。他倆說想玩我剛買的幾張游戲盤……棠棠，你要不要來？”
“不來。”
方棠一瞟他，選擇性忽略了自己在這群男孩子耳濡目染下，也擅長打游戲的事實，為自己此時此刻的好學而驕傲。
“就知道打游戲，能不能有點追求？”
林澈立刻一笑，不假思索：“有啊。”
“什麽？”
他垂下睫毛，小酒窩深深。
——你呀。
只是他萬萬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
他把果盤小心地放到她面前，又開始收拾自己東西。
想了想，林澈故意“遺落”掉一支筆在她這裏，給自己明天串門找了個合适理由。
然後，對她彎了彎笑眼。
“那我先下去了，晚上7點記得到我家吃飯。”
“嗯。”
方棠揮揮手。
***
紡織廠更新換代了幾波人。
林澈他爸也從林主任，升級到了林部長，在整個生活區都極有威望。
——除了本單元樓。
這次不知道從哪兒搞了幾只烤鴨。
據說是正宗北京烤鴨。
因而邀了同樓相熟的家庭，晚上一起吃飯。
四家人。
光大人們已經密密麻麻擠滿了一張桌子，未成年們只能被趕到另一張小桌子上。
烤鴨烤得很透，皮兒是接近剔透的棗紅，油亮晶瑩。
肉質細嫩，肥而不膩。
方棠不喜歡蔥的味道。
因而林澈只在卷餅裏卷上香酥的烤鴨油皮，和清脆的黃瓜絲兒。
——沒錯。
林澈。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事實就是如此。
她剛把上一個烤鴨卷吃完，林澈就把下一個塞到她手上。
樂此不疲。
從肉的部位、到每種菜的比例、再到醬料濃度，全都剛好符合她喜好。
最關鍵的是，這人一臉正經，動作自然到了極點。
讓人懷疑，是不是本來就該這樣吃烤鴨。
電視裏正在放最近很紅的電視劇，《至尊紅顏》。
大人們聊得火熱，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哄笑，遮蓋住電視的聲音。
林澈包的烤鴨卷，過于對胃口。
以致于方棠肚子填到八分飽，才想起告訴他：“林澈，這樣吃烤鴨是沒有靈魂的。”
林澈動作停了下。
頭上燈光紫白，他睫毛上似乎沾着點光。
側過臉看她一眼，然後壓低聲音，很好學地請教。
“那怎樣才算有靈魂？”
方棠瞅瞅另外兩個自食其力的男生，嚴肅表示。
“徐思齊和江簡那樣才有靈魂。”
烤鴨這種東西，要自己動手包，才有靈魂。
但她不太好意思把話說全。
畢竟她已經不勞而獲到八分飽了。
“你看看徐思齊和江簡。”
她循循善誘。
聽到自己名字，那邊兩個男生也齊刷刷擡起頭。
茫然地看看他們。
大眼瞪小眼。
片刻後，他倆一起把手上“有靈魂”的烤鴨卷遞過來，揚起笑容，很自覺。
“棠棠，你吃吧！”
“……”
“他們夾了蔥絲。”
林澈指控他們萬惡的行為，可憐巴巴：“棠棠你不會喜歡的。”
說完，還試圖找回自己地位。
“對了，廚房裏有鴨架炖湯，我給你盛一點吧？”
江簡和徐思齊的手遞在面前。
林澈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方棠視線愣愣凝在電視裏賈靜雯身上。
電光火石間，她懷疑自己才是女皇陛下。
***
這頓飯一直全心全意撲在小姑娘身上，導致晚餐結束了有段時間，林澈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
方棠去書房和林爸林媽下跳棋。
林澈被禁止加入。
據說是為了防止“看到兒子胳膊肘往外拐，忍不住想暴揍兒子”的惡劣事件。
他倚着卧室書架，和身後高高低低的書籍一起，被光影勾出輪廓。
沉默半晌，忽然開口。
“餓。”
一個字，簡單易懂。
九月的天要臨近8點才到夜晚。
這會兒天色介于深藍和墨藍之間，還能在夜光中依稀看見雲絮的影子。
林澈手指輕輕叩了叩書架，極為不解。
“為什麽才剛吃完飯，就覺得餓？”
“因為你幾乎沒吃東西。”
徐思齊反坐在椅子上，手趴着。
“從上桌子開始，你的烤鴨卷都給棠棠了。”
“所以你知道烤鴨是什麽味道嗎？”
江簡也問了一聲。
林澈想了想，笑笑，擡眼時眸子極其明亮：“挺好吃的，棠棠特喜歡。”
林澈的因果關系很奇怪。
總結來說就是——
因為方棠喜歡，所以烤鴨好吃。
他站直了身子，綻開個不知為何燦爛起來的笑容。
“你們先玩，我出門買點吃的。”說着，又停頓一下，叮囑他們，“別告訴棠棠。”
死黨們一起點頭。
目送他出門。
屋外隐隐約約傳來說話聲，大約跳棋戰局終于結束。
腳步一路從書房穿到客廳。
片刻後，方棠回到房間。
她贏了七把，林爸林媽輪番上陣，都沒能贏她。
所以，她心情特好，嘴角彎彎的。
掃了一圈後，問他們。
“林澈呢？”
“出門買吃的了。”
江簡非常順口地回答。
“噢。”方棠回應。
“……”
兩個男生面面相觑。
徐思齊一臉“你在做什麽”的表情。
江簡則一臉“我在做什麽”的表情。
片刻後，他倆默契地轉移開話題。
“棠棠，我們新裝了幾個游戲，想不想玩游戲？”
“不想。”
方棠把杯子放下，莞爾。
“我出去一趟。”
“你也要出去？”徐思齊問，“你出去做什麽？”
方棠沉吟片刻。
鄭重其事。
“遛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