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沈煜調整了下頭頂上的帽子,這帽子對于她來說有點大,一碰就得掉。
“可以了?”大叔在外面問她。
沈煜扯了下衣服,應了聲。
她走出來時大叔嗯了聲,點頭:“不錯,有小太監的模樣。”
沈煜純粹将這當成誇自己的話了,今天就要去暗處了,她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她捏了下手,随即張開:“大叔,真的沒問題嗎?”
“那不去了?”大叔笑着問她。
“去去去去去,叔您帶路。”沈煜趕緊搖頭,今天她爹在家,她好不容易才找了借口溜出來。
她記得易少寒說過,暗處隸屬于刑部,但是辦公場所在大理寺,但大叔卻告訴她,實際的暗處無處不在,除了暗處自己的人還有他,沒有人知道具體在哪。
她一路跟随在大叔後面,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她也不敢多擡頭,只是一路跟着走。繞過幾條長廊,到了一個叫做乾恩殿的地方,大叔帶她走了進去。
外面看着就像是一個正常的宮殿,沒什麽不一樣。眼下這裏只有她和大叔,沈煜瞧着周邊,問他:“大叔,暗處,不應該像是在地牢裏面那種昏暗潮濕不見光的地方嗎?怎麽看起來還挺舒适的。”
“別急嘛。”大叔變戲法似的掏出一件黑衣遞給她,“把這個直接穿在外面,帽子摘下。”
等沈煜穿好後,大叔才把她帶進了殿內。
前堂有幾個人坐着,正在伏案抄錄着什麽,沈煜瞥了一眼,沒看清。那些人見大叔過來,連忙起身行禮,随後又快速坐下,繼續抄錄着。
沈煜跟着大叔到了殿後面,過了一小段走廊,前面又是一個屋子,守在屋子外面的人看到大叔進來,行禮之後,推開了門。
走了進去後,又有一扇門,推開門後有一段樓梯往下走,大概下了兩層,沈煜才看到裏面的裝飾結構。
兩側都修建了牢房,只是前面的特別小,大小只能容納一個成年人站着,連蹲都蹲不下,在往裏面,那些牢房便會大些,至少能坐下。以此類推,最裏面的,便是一個正常的屋子。走到盡頭,還有一扇門。
守門的人推開後,裏面充斥的辱罵,詛咒立馬傳到沈煜耳內。
“易少寒,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哈哈哈哈咳咳。”
“你有種就殺了我,有我活着的一天,你全家都得死。”
“易少寒你不得好死。”
“嗚嗚嗚嗚,我求求你放了我,我全都說,我坦白。”
裏面的人或被吊着,渾身是血,赤紅的眼狠狠地盯着走動的人。
有的被捆綁着,那鞭子沾滿鹽水抽打在身上,已經痛到失去了意識。
有的被針紮着十指……
進來之前沈煜是給自己做過心裏建設的,但是在看到這一切時,她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這裏關押的都是窮兇惡極之徒,他們身上的傷口還有臉上的兇狠,給她心裏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說不上來是感覺到不舒服還是惡心,就像有股無形的壓力擠壓着胸口,讓人有些透不過氣。就像是進入沒有光線到達的,充滿了罪惡的地底深處。
“暗處沒有人一說,只有罪犯和審問者。”大叔跟沈煜解釋,見她臉上帶着害怕,但是又極力忍住。
“南周見不得人的事都歸他們管,進了這裏,正常人都會待不了,所以這裏有句話,在暗處,別把自己當人。”大叔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前面,“易少寒就在裏面,那裏關着害死他師傅的人。”
“什麽?”沈煜怔住了。
“大概六年前吧,少寒剛被挑選進暗處沒幾個月,你也聽到了,咒罵,哀求,各種都有,你無法想象一個人在面對死亡時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當時裏面那個人,歸少寒看管,各種哀求,什麽家裏人,什麽妻子孩子的,日說夜說,閻王聽了都得讓他回光返照幾天的那種。少寒年紀小,心腸軟,就解了他的鐐铐。”
說到這大叔嘆了口氣。
沈煜聽到那些犯人也有咒罵大叔的,但大叔充耳不聞,像是沒聽見一般。一個人如果處于這種環境,承受着來自別人惡意,時間久了沒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住。
“後來呢?”沈煜問。
“後來啊,那人打傷了少寒,逃了出去,這裏犯人逃出去,是死罪。他師傅為了救他,千裏追蹤,硬是把這人給抓了回來,但是人抓到了,他師傅也受了重傷,死在他面前。自從之後,少寒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在外面看着還正常,但在這裏,他不是人。”
不是人,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承受了多大的重量。到底經歷了多少,才能逼自己進來這裏變得不是人。
她看向那些穿着暗處制服的人,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眼睛都沒有情緒波動,就像個假人一樣。
沈煜默默捏緊了拳頭,她無法想象那時候的易少寒的抱着怎麽的心情面對這一切。自責,不,不止,易少寒的性格,雖然看着懶散,但卻很有責任心,他日夜守着京都,不僅僅是他的身份,他或許,也是在贖罪。
“進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大叔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沈煜繼續往前走。
沈煜看了一眼大叔,後者點點頭。她深呼吸,握緊了拳頭,一步一步往前走。她有些喘不過氣,但是她必須得往前,她想知道,另外一面的易少寒,到底是怎麽樣的。
裏面有幾個牢房,都有關着人,暗處的人在盤問。越往裏面走越暗,沈煜走到最裏面。她已經看到易少寒的背影,他正在左邊的屋子裏坐着。沈煜看着對面的屋子有個人被綁着,她克制不住顫抖,手心冒着汗,她抓了下衣服,徑直走入到對面的屋子。
看到有人進來,那人微微撩起眼皮,生面孔,他無聲的笑了下,随即往後靠在牆面上,閉上眼睛。
沈煜偷偷擦了額頭上的汗,假裝淡定。還好前面這個人并沒有理會她,她悄然聽着背後的動靜。
“易少寒,你挺有病啊,不殺我,看着我在這受折磨,就能把你師傅換回來了?”
“不能。”易少寒聲音很平,不帶任何情緒。
“真不愧是暗處的長官,果然是神經病。”
易少寒沒有再說話,倒是沈煜眼前這個嗤笑了聲。
“三哥,留着你,是提醒他自己,肖鈞是被他害死的,哎喲,當時你是怎麽弄死他來着?”
“還能怎麽弄死,騙他說給易小公子下了毒,要給他解藥時趁他不注意,一刀捅了呗,那老家夥倒是命硬,死抱着我,要不是這樣我也不至于再次被抓住。”
沈煜指甲都陷入了肉內,那兩個人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易少寒沒有說話,許是這六年來反反複複聽着,每一次,他們都要在易少寒面前提醒一次。
“老四,我跟你講,這小子當時跪在那,看着肖鈞在他眼前斷了氣,連哭都哭不出來。”
“有臉哭?要不是他,肖鈞能死?”
此刻的易少寒是什麽表情她看不到,但是她很想讓這些人別再說了,但是她不能出聲,不能被易少寒發現她來過這裏。
他們仍在笑着,突然,身後的人突然斷了聲,沈煜猛然回頭看去,易少寒正狠狠地掐着那人的脖子,力度之大像是要生生擰斷一般,但就在那人快要失去意識時,易少寒松開了手。
“看看你們暗處的首領有多窩囊。”這人哈哈大笑着,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情況,“記住了,生面孔,你們易大人,是害死他師傅,也就是你們前任首領的兇手。”
沈煜咬着嘴唇,不能說話,說話就得露餡,易少寒掐完那人之後,便往這邊走來,經過身旁時,沈煜趕緊低下了頭,起身出了門去。
後面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再待下去會受不了。大叔正抱着手正在等着她,見她回來也沒說什麽,只是帶着她出去。
直到出了門,沈煜把身上那件暗處的衣服脫下,才感覺到自己再次能呼吸。她停下了腳步,問:“叔,在暗處工作,是一輩子的事嗎?”
“四十歲後可以選擇離開。”大叔自然明白沈煜話裏的意思,看到沈煜松了口氣,他忍住最後一句話沒說。
易少寒那個位置,除了死,不然便是一輩子。
沈煜擦了下臉,明明已是冬季,但她已經冒了一身的汗,她吸了下鼻子:“那就好。”
“謝謝大叔,這次就夠了。”沈煜勉強擠出個笑臉,跟大叔笑了笑,她本來是想多來幾次,但是這一次,就夠了。
大叔也不強求,道:“行。”
沈煜臨走時,大叔摸着她的頭,笑了笑,安慰着她:“丫頭,這世間,人各有命。別因此而給自己太大心裏負擔。大叔答應帶你道暗處,不想你只看到黑暗的一面,叔是希望你能給深處黑暗中的人,帶來光明。大叔相信你能做到。”
沈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她點了點頭。
回去時天已經暗了下來,沈煜撩開簾子看向外面,華燈初上,家家戶戶都已經亮起了燭火。即使寒風挂過,夜幕降臨,也無法掩蓋住屋裏的點點光亮。
“師傅,麻煩去三街。”
在三街停下時,她讓車夫先回去,她看向易少寒家的方向,這條路,如果易少寒要從回家,便會從這邊經過。
街上偶爾有人經過,沈煜走到路邊,站着有些累,她便坐在人家門口的階梯上,時不時看向來的方向。
她回想着第一天見易少寒的情景,那時候落水,并沒有多做交談,第二次是在他家,他身上若隐若現的傷,他話少,情緒也穩定,很少會有大的起伏。看着散漫,似乎對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但是卻一直都有留意別人。
他問自己為何會在錦繡閣暴露身份,會在知道自己不想嫁給關威時去跟大叔說,在乞巧節上也沒有拆穿自己。
或者說,一開始他就一直在幫自己,她想起很多事情,當時她沒有注意到,但是現在想起來,是易少寒一直在幫她。
暗處的生活逼着他不能跟正常人一樣,但是踏出了那個門,他必須得把自己的角色轉換,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身心上的折磨,而易少寒,他承受了更多。
來到這裏之後,沈煜基本沒有哭過,即使是最想家的時候,她也只是躲在被子裏,感嘆自己倒黴。最放肆那次,也不過是乞巧節回來後,在後院喝酒。
但是她現在喉嚨卻有些發緊,不行,不能哭,等下被易少寒看到可不行。她深呼吸,擡起頭時想把眼淚憋回去,卻不知易少寒何時站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