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chapter 4
宋念白擡起頭有些詫異的望着林靜桉。
感受到對方強烈的目光的林靜桉開口解釋：
“近幾年來女性的争議越來越大，包括但不限于：女拳，職場歧視，家庭暴力，封建習俗，容貌焦慮，刻板印象，結婚生子，女性學歷不用太高，性騷擾，以及最近讨論最多的尺碼焦慮。”
“包括前段時間正火的戒衛生巾，近幾年來這些話題的讨論度幾乎一直居高不下，今日是這個，明日又是那個，性別平權這個詞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讨論中被提起，我想借女性的身份正式的為女性說話。”
宋念白沒對林靜桉提出的問題做出回答而是擡起頭看着林靜桉先告訴了對方最壞的結果：
“你确定嗎？這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在這次文藝彙演上被提起，極有可能引發衆人的不滿，并且可能到最後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這次的節目會墊底，再糟糕會被冠上刻意挑起性別對立的名號。”
林靜桉沒退縮擡起頭看着宋念白的眼睛：“這個最壞的結果我已經提前預告過這次節目的參演人員了，所有人都接受這個最壞的可能性。”
宋念白點點頭沒再多說：“劇本我會在五天之內趕出來，你先提前規劃好角色，大概過一下自己想在動作中所傳達的思想。”
“你會參加嗎？”
聽出林靜桉話音裏的沒底氣，宋念白笑着反問她：“我不是女性嗎？”
林靜桉還沒來得及表現出高興，又想起什麽似的多問了一句：“男生那邊後半段的劇本好像也是你來寫吧？學生會那邊你是不是還得安排？會不會太忙？”
宋念白搖搖頭：“沒關系，男生那邊遲北故已經寫的差不多了，我再補補後半段就行，學生會前期的準備工作是遲北故負責。”
聽見這話的林靜桉激動的抱着宋念白的臉不停的蹭，頗有幾分想親上去的意思。
宋念白放下手中的筆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我們都要加油噢，為了每一位女性而加油。”
寫這麽一個劇本說來簡單，但想要真的寫出來不是一個簡單事，一是主題敏感，二是切入點和結局不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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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網上對于女性的議論和評價不少，可總要有一個點為中心，那麽這個中心點怎麽寫，這個主題最想突出的是什麽，又要達到什麽樣的效果。
以太直接的形勢表現出來未免又顯得太過突兀，到底該選怎樣的點引入這個主題，并在表現過程中增加人的接受程度且感到有興趣？
宋念白握着筆的手頓了下頭疼的看了眼窗外。
開玻璃通風的窗像是把外面的太陽隔斷了些，一眼可以瞭望到遠處的居民樓，走廊上安靜的落針可聞，宋念白的視線一晃看到了教室倆邊貼着的居裏夫人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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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彙演一晃及到，宋念白寫完倆個劇本後又馬不停蹄的去和遲北故交接學生會的任務，零碎的時間就帶着面包去看他們排練。
說起來她和遲北故的時間幾乎剛好錯開，直到彙演開始宋念白都沒和遲北故把男生準備的劇本完整來一遍，幾乎都是遲北故在的時候就陪着練前半段，宋念白在就她陪着練後半段。
宋念白最後看了一眼自己寫的劇本，然後伸手抱了抱從換好衣服就一直拽着她衣角的林星，明明離她們上場還早，但對方緊張的心情可是一點沒放松。
“拜拜，我好緊張啊。”
林星緊緊的貼着宋念白，靠對方給些安全感。
“那我們不緊張，都排練過那麽多次了，閉着眼睛演都不會出問題。”知道對方膽子小，宋念白攥了攥對方的手安慰道
聽見這話的林星搖搖頭堅定的道：“不一樣，這次不一樣。”
宋念白哭笑不得的握住對方往她手裏塞的手，側頭看了看準備上場的于朝。
謝理帶着四班其餘人坐在臺下，神色有些凝重，旁邊還坐着舉班牌的厲明。
宋念白忽然覺得謝理如臨大敵的表情有些好笑，當時她找到老師說要以女性這個主題進行話劇表演的時候，對方就一反常态的問了她好幾遍是不是真的确認要定這個主題，在無數次的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謝理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同意了。
當時他大概以為男生的另一個主題能讓他稍微安心一點時，于是當他得知了男生的話劇主題定的是暗戀時，眼前一黑，差點背過去。
學生時代談愛和喜歡仿佛是禁忌，倆個話劇倆個非常極端的主題，表演的好，評委思想開放，那就是正數位，表演的一般，評委思想封建一點，那就是倒數位。
這不亞于是在賭，但最後他沒有阻止任何一方的主題，他只是平靜的揮了揮手，然後告訴她們：“你們的青春你們自己做主吧，一切順利。”
一切的一切好像就這樣順利的開始了，如果不是那天她去辦公室時看見了睡着的謝理握着筆在辦公桌上睡着的話，她真的會以為謝理就這樣輕松的答應了她們——
以往規規矩矩寫着工作筆記的牛皮本上現在密密麻麻的劃着線，正中間的“學生被輿論攻擊老師應該如何解決問題”看起來那樣顯眼又突兀。
宋念白的目光移向謝理手臂下壓着的草稿紙。
稿紙上工工整整的寫滿了字，不少字被畫上了圓圈和橫線，寫下這些字的人似乎很困擾，很努力的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然後一遍一遍的思考那些解決方式中什麽可行，什麽不可行，篩選下來的可行的又該如何實施。
宋念白忽然覺得周圍的氧氣稀薄了些，她的胸口有些悶，讓她有些喘不過氣。她眨了眨眼，看了看那些沒被劃去的文字。
1.肯定學生的努力和選題，給予鼓勵，對學生的勇氣提出贊揚
2.引導學生不過分關注周圍輿論，盡量避免壞輿論影響
3.關注學生的心理問題，避免學生的極端行為
4.對周圍的輿論進行處理，開導思維，讓學生尊重他人想法和所表達的思想
再往後全都是和暗戀和性別平權有關的字眼。
那一瞬間宋念白覺得那些字化成了刀，一下又一下的捅在了她的身上，讓她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謝理早就料到了最壞的打算，并且已經悄無聲息的為他們準備好了一切後續各種可能性的應對方法。
看似輕飄飄就同意的背後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是抓破腦袋想出來的應對方法，是滿頁深思熟慮後留下來的方案。
他們的青春背後是替他們承受所有壓力的謝理。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了，一個本該追求平穩和安逸的年紀了，他卻在為他們的青春買單，他其實應該一票否決，大聲斥責他們，讓他們換一個最保險的主題，然後安安穩穩的排練，争取在比賽上拿到一個獎項，贏得一個看似皆大歡喜的結局。
可他最後還是一聲不吭的把所有有可能發生的倒黴結果都料想了一遍，然後做出解決辦法。
宋念白把班級日志放在睡得有些不太安穩的謝理旁邊，輕輕走了辦公室。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總是回想起那天，她沒有把那件事告訴其他人，她只是逼着自己一遍一遍的去讀那些劇本，去構思那些故事，塑造那些人物，寫下那些能最大限度觸動到別人的話。
“拜拜，把劇本拿上，要到我們咯。”于朝隔着幾排大聲的朝着宋念白喊。
表演順序是該表演的組織者去抽的，于朝手氣不錯剛好抽到14，一個中間位的順序，林靜桉抽到的是21，倒數三位。
宋念白朝着于朝比了個OK，看了一眼對方穿着的白襯衫。
可惜這次遲北故沒參加他們的話劇，她很想看看他将如何演繹自己筆下的暗戀。
也會很心酸嗎？她想。
“遲北故去哪了？馬上就要上場了”趙成斂伸手撥弄了下自己頭上戴着的籃球發帶，那是陸允允執意給他加的，說是這樣好看些，像在操場上招手大笑的少年。
宋念白搖搖頭看了一眼對方整體的妝造毫不吝啬的誇贊：“好看，允允應該很滿意，挺符合她的想象的。”
趙成斂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那是遲北故不在啦，他随便穿點什麽都比我這樣更像。”
出乎意料的，宋念白沒像別人一樣應和他，她輕輕搖了搖頭認真的說：“你們不一樣的，你們不是同一個風格，你有你的熱烈肆意，他有他的意氣風發，我們都很好，都是祖國的大好青年。”
趙成斂的那點蹑手蹑腳立馬被這句話吓跑了，昂首挺胸直背立正只在一瞬間，下一秒，趙成斂中氣十足的喊了一句：“我們都是祖國的花朵，不該妄自菲薄，我們要相信自我，祖國等待着有活力有信心有知識有能力的我們去建設！”
宋念白還沒來的及說點什麽，身後被趙成斂一嗓子吓了一條的于朝先罵了句我草
“你吃錯什麽藥了，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啊？”于朝走到趙成斂身邊一臉恍然大悟，“剛看見你蹭的一下站直我還以為你被哪個主任訓了。”
沒有時間給他們打趣一下彼此，臺上的主持人已經開始了報幕：
“下面讓我們欣賞第14號節目，由高三四班帶來的話劇《響》。”
響是遲北故取的名字，至于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字倒是沒有人聽他提起過。
報幕聲落下，已經連續看了十三場歌舞表演急需其他東西續命的衆人聽到有話劇時臺下的掌聲很明顯的變的熱烈了些。
于朝帶着借來的程悅己走上臺，把話筒遞給了站在帷幕倆側的宋念白小聲的和宋念白說悄悄話
“遲北故在臺下，他來不及上臺了，他會配合你的，你們像以前排練的那樣就行。”
宋念白點點頭忘了帷幔還沒拉開下意識的看了看臺下，一片漆黑。
紅色的帷幔被慢慢拉開，禮堂打出一束光正正照在程悅己身上，程悅己的身影通過光投在了面前巨大的白色襯布上。
這是一場影子話劇。
宋念白又從帷幔裏悄悄走出來一點看了一眼臺下，還是沒看見那人，沒再等，宋念白拿起話筒退回帷幕裏讀旁白。
說是她讀旁白，但其實更多的時候是遲北故在讀，真真正正是她讀的是暗戀者的話。
然後她和遲北故的聲音你一句我一句穿插在話劇裏。
故事千篇一律，無非就是在平常的一天喜歡上了一個人，然後倆個人運氣極好的分在了同一個班，沒事恍神間發現自己在想那個人，只不過故事裏的人沒有糾結到底要不要表白，一切的一切就這樣平靜的過去。
幾乎和所有人的高中暗戀一樣，運動會，各種比賽，榮譽榜上的名字，高考一百天宣誓，然後開始枯燥無味的複習，寫題，看着喜歡的人迎着風跑，數着還能見面的時間，期待着下一次說話，然後看着牆上的高考倒計時一天一天的減少，趨近于0。
在倒計時最後一天時班主任組織全班在另一條橫幅上簽了字，不是前程似錦，也不是金榜題名，是班主任送給他們所有人的祝福：青春和自由。
故事在這裏落下帷幕，所有人都在那張寫着青春和自由的橫幅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紮着馬尾的女孩回頭眷戀的看了一眼早已帶着熱情和勇敢奔向遠方的少年，擡腳邁向了另一條完全相反的道路。
暗戀就此結束，所有的期許和年少時的心動都留在了這一刻，他們都要奔向沒有彼此的未來，那顆暗戀的種子在心裏埋下，然後在許久後的某天又被想起，然後湧上一些感慨。
或是覺得記憶中的那個人還是依舊全世界都比不上，或是覺得自己當時真的勇敢的去暗戀了這麽一個沒有結果的人，一個人沉默的完成了整場盛大又心酸青春暗戀，又或是不甘心，遺憾喜歡了那麽久的人到最後也沒有結果，甚至後來也沒緣分再見一面。
白色襯布後面的程悅己輕輕的朝着少年離去的方向揮了揮手，是對少年的告別，也是對暗戀告別，而宋念白卻只是沉默的站在被帷幕擋着的黑暗處靜靜的看着白布上程悅己的投影。
那是程悅己的投影，是她的投影，是千千萬萬給暗戀告別的暗戀者的投影。
年少時喜歡踮腳去夠樹上那片摸不到的葉子，枝上那朵碰不到的花，我并非想把它摘下，或許是覺得它生的那樣好看那樣獨特，又或許只是覺得它長的那樣高，我想伸手去夠夠看看能不能碰到它，沒有任何意義，就是單純地想那樣做。
年少時的暗戀也是如此，我看着那片葉子在狂風中搖曳，在暴雨中淩亂，又在太陽下熠熠生輝，明媚的陽光也成了他的陪襯品，所謂最讓人覺得振奮的希望也不敵他半分，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為他的耀眼亂了心，只是這次我不再試圖伸手去觸碰他。
我遠遠地看他一眼，盼他平安順遂，盼他前行無畏。
任我見證他發着光的青春，永遠記下他的年少輕狂，然後送他去往繁華前程。
要問這一切有什麽意義嗎？一樣的沒有任何意義，我甘願只是遠遠的看他一眼，也甘願他的繁華未來裏沒有我的身影，甘願他終一生對她毫無印象。
宋念白眼眶有些發酸，她擡頭不再看白布上的投影，也沒敢在人群中尋找那個人的身影，她只是靜靜的轉過頭。
可是大家都太過怯懦了，喜歡沒敢說，暗戀沒有果。
故事走到這結局已定，觀衆臺下不停的有人抹着淚，響着抽噎聲，宋念白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關了話筒準備下臺，然而下一秒，那個本該早就結束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那人聲音雀躍帶着少年人獨特的清潤
“嘿，我青春的見證者，回頭看看我。”
在聽清這句話的一瞬間，宋念白的心跳漏了一拍，沒有任何理由，她下意識轉身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
舞臺中間原本暗下去的光再次亮起，原本已經轉身的程悅己聽見聲音後轉身回頭，然後看見了那個本該早已走遠的少年。
故事的結局轉變的太快，一場穩當的be暗戀忽然變成了不知何時倆人都已沉迷的雙向暗戀。
臺下的尖叫聲和歡呼聲一聲比一聲大，臺下的評委從快速轉變的結局中緩過神，然後被一聲又一聲的“他也喜歡你”震的耳朵疼。
而在觀衆席正對着的右側帷幕外，遲北故隔着一層厚厚的紅色帷幔站在宋念白身後。
他很确信對方隔着厚厚的帷幔無法看清在身後的他，他也隔着那層帷幔也藏起了自己的暗戀和帷幔裏的宋念白對視了。
他把這個結局改成了人盡歡喜的he，故事的結局是倆個人都是暗戀者，是一個人邁出了第一步，然後另一個人知道了這個被刻意藏起的秘密，是在盛大的青春結尾裏，他們走到了一起。
這個舞臺上有倆場暗戀，光明正大見了人的那場是被他篡改過的結局，皆大歡喜的he，而另一場被偷偷藏起來無人知曉的暗戀，是現在這個無法被改變的結局，不盡人意甚至無法被外人知曉的be。
隔着帷幕，遲北故肆無忌憚的一遍一遍描繪着宋念白的身形，他幻想過很多次他們坦坦蕩蕩相視的瞬間，但唯獨沒有設想過這種方式，但這樣也很好，這樣他能大膽的好好看一眼對方。
他忽然有些難過，如果真的能光明正大的對視一眼就好了，他可以掩下所有情緒，好好的再記一遍對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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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念白，我青春的見證者
別回頭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