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孩子【三】
雙胞胎男生都穿着藍白相間的尋常校服,背着書包,個子不高,可能只有一米七,偏瘦,但長相不錯,小臉尖下巴,膚白黑眉明眸,額上兩點痣,有點古時候工筆水墨的格調。
午後餘熱尚存,廣場上開始陸續有放學的學生經過,言二對雙胞胎男生的出現既不驚奇也不心虛——知道官長銘跟蹤人家,他就預料會有事主找上門。他靠到窗邊,擺出平日做生意時最端正的笑容,客氣道:“你們想要什麽花?”
雙胞胎其中一個仰頭看向言二,“曼珠沙華有嗎?”
另一個立即嘻嘻笑了起來。
言二不為所動,仍是客客氣氣,“沒有曼珠沙華,但有名字不那麽好聽的石蒜。”
“石蒜是什麽?”最先開口的雙胞胎問,“我為什麽要大蒜的花?”
“曼珠沙華學名就是石蒜。”言二輕笑,“怎麽,來找茬前沒事先調查過?”
雙胞胎一起笑出聲,裏面一個指着在窗後半遮半躲的官長銘,笑道:“這個人最近總在監視我們,這兩天還跟蹤我們回家,被我們發現後又狗急跳牆要逃跑,實際上我們只是好奇,想問問他為什麽跟蹤我們,我們可不敢找茬,我們只是學生,不想惹是生非。”
官長銘從窗下鬼鬼祟祟伸出半張臉,郁悶道:“要不是你們這兩個小鬼吓唬我,我也不會撒腿就跑!你們自己說,是誰在我車裏放骷髅頭的?”
雙胞胎之一笑道:“我們只是惡作劇,那骷髅頭是假的,塑料的,淘寶上二十塊錢包郵。”
“什麽?”官長銘氣得擡腿就要往窗外爬,他前不久因為骷髅怪的事對骷髅心有餘悸很久,因此才會被雙胞胎的一個塑料假頭顱吓得魂飛魄散,以為那怪物又來找自己讨姻緣。
見他生氣,另一個雙胞胎哭笑不得,“講道理啊大哥,是你跟蹤我們有錯在先吧,怎麽反而怪起我們了?”
官長銘撓撓下巴,覺得人家說得有道理,默默把擡起的腿放下,又不吭聲了。
要講道理的雙胞胎笑嘻嘻問官長銘,“大哥,你到底為什麽跟蹤我們?我們和你無怨無仇吧?”
小崂山見官長銘節節敗退,看不下去了,蒲扇一揮,大搖大擺亮出自己的道袍,從上往下盯着那倆孩子,一派高屋建瓴,世界皆在我手的模樣,“你們別裝了!我是誰,這輛車又是幹什麽的,你們別裝的什麽都不知道,擔心聰明反被聰明誤,哼!”
官長銘有小崂山撐腰,也挺起了腰杆子,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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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胞胎面面相觑,一起指着言二沖小崂山笑,“這不就是個賣花的地方嗎?”
“不賣曼珠沙華只賣石蒜的花店。”其中一個說。
另一個接道:“特別接地氣的花店。”
兩個人又一起笑,“下次家裏沒大蒜,我們也可以來這兒買吧?”
“丁香豆蔻草果八角黃栀子都可以來這兒買嗎?”
“再不濟,薄荷總該有吧?”
雙胞胎唱雙簧,一句接一句,小崂山越聽越氣,撩起道袍也想從門口擠下去,“這倆小鬼要玩心理戰術是吧?我先把你們打回原形!讓你們胡鬧!”
官長銘忙抱住他的腰,攔着讓三思。
言二走到窗口正中央,氣定神閑問那兩兄弟,“你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各叫什麽名字?”
左邊的男孩說:“我是哥哥,我叫江淙雁。”
右邊的男孩說:“我是弟弟,我叫江淙筠。”
言二轉向官長銘,“行了,放老道。”
官長銘松開嗷嗷叫喚的小崂山,言二面無表情道:“随便做點記號,弄不掉的那種。”
小崂山跳到臺階上,嘿嘿獰笑着從懷裏摸出一把金色的細粉,兜頭灑在離他較近的哥哥江淙雁身上。
金粉紛紛揚揚,落得江淙雁滿頭滿臉,眨眼成了個金身童子。
江淙雁吓得甩頭擦臉,江淙筠也忙幫他抖衣服,可兩兄弟怎麽努力,那些金粉都像長在江淙雁身上,半點弄不下來。
“沒用的,這些金粉洗不掉吹不落摳不破抹不去,而且具備特殊香味,最适合用來追蹤标記,除非我自己收回金粉,否則你們這輩子都去不掉。”小崂山搖頭晃腦,洋洋得意。
江淙筠生氣道:“你們怎麽這樣?我們明天還要上學!你把他弄成這樣,讓我們明天怎麽去學校,等會兒回家又怎麽解釋?”
“你看得見這金粉?”小崂山看着江淙筠,嘴角意味深長地勾起,笑得有些邪。
“廢話!”江淙筠并沒注意到小崂山的表情,還在幫江淙雁徒勞地拍打金粉。
小崂山又問江淙雁,“你也看得見?”
江淙雁沒好氣道:“我又不瞎!”
小崂山摸摸嘴上兩小撇油光锃亮的胡子,笑道:“這就奇怪了,按理來說,這金粉是我拿來降妖除魔的,普通人類可看不到。”
一直忙着整理金粉的兩兄弟同時停下動作。
言二雙臂環胸,盯着他們道:“現在知道他為什麽跟蹤你們了吧?說吧,你們中間,誰是人,誰是妖,或者說,你們兩個都是妖怪?”
江淙雁和江淙筠都沒有出聲,四個拳頭緊緊攥着,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
言二也不催,好似篤定這兩個小朋友按捺不住心性。
隔着車門,兩邊膠着了一陣,最後,金燦燦的江淙雁緊鎖眉頭,厲聲問小崂山,“我知道你是個道士,但也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和妖魔鬼怪為難,我們兄弟好端端地生活在一起,從沒出過什麽差錯,更沒有傷害過誰,你們沒道理要抓我們,所以,你們到底為什麽關注我們?因為我們是雙胞胎,和別的妖怪有點不一樣?還是因為我們是未成年人,是小孩,比較好欺負?”
“我們沒有惡意。”大概是對方提起了“未成年”和“小孩”這兩個詞,瞬間喚起官長銘的罪惡感,他忙解釋,“我們只是想弄清楚你們的身份,盡管你們很完美地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但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們中間有一個是妖怪,另一個是人,可……”
“可你們分不清具體誰是誰?”江淙筠冷笑,“這就是雙胞胎的好處,永遠在一起,誰也分不清。”
被塑了金身的江淙雁拉住弟弟,轉而面向從頭到尾都很泰然處之的言二,“這樣吧,既然你們沒惡意,我們也不是窮追不舍的人,你們對我們感興趣,我們正好也有些事想請教,那我們就來打個賭,賭你們不能分清楚我們誰是誰。”
這本來是場比賽,現在又演變成一場賭局,言二笑了,心底明白這兩個孩子能一路尾随官長銘至此,絕不是盲目沖動,而是有預謀有計劃的。
現在,他們終于要道出真正來意了。
“你們要賭什麽?”這個時候的言二還相當沉穩,滿是看熱鬧的心态,直到江淙雁想了想,一臉真摯地問他,“你們這兒是不是有只超級大妖怪,從萬妖冢出來的,叫做弋之?”
言二的臉迅速板結,并在這盛夏午後凝固成寒冬裏的堅冰,他把官長銘和小崂山一起往後推,同時去拉窗戶的搭扣,眼看就要閉窗鎖戶,拒人于千裏之外。
小崂山和官長銘同時想攔,底下兩個男孩也一起伸胳膊讓他等等。
江淙雁着急道:“這是幹嘛?”
小崂山也問:“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言二冷冷說:“我們之間的賭約,不要牽涉到別人。”
“她不算別人吧。”江淙雁說,“更何況,這事是你們挑起的,是你們想要從我們這兒得到什麽,想得到就要付出或者犧牲,難道不對嗎?”
“她不是什麽籌碼,更不是拿來讨價還價的‘犧牲’!”言二的語調更冷,接近發怒,“你們早就知道我們和弋之的關系,才故意拿官長銘來說事,小鬼,弄清楚到底是誰想從誰那兒得到什麽!別想和我們耍心眼。”
小崂山摁摁言二的肩膀,讓他稍安勿躁,又轉去問江家兄弟,“你們打聽弋之幹什麽?真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麽嗎?”
江淙筠氣道:“我們一直生活得很好,沒有缺過什麽東西,所以你們不用這樣如臨大敵,況且,弋之是什麽身份什麽能耐,你們用得着擔心我們這兩個普通小孩嗎?”
小崂山嘀咕,“誰知道你們打的什麽鬼主意,沒聽過一句話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喂!”江淙雁也不耐煩,“到底同不同意?”
“不同意!”言二斬釘截鐵。
“喂……”江淙雁還想争辯,“你……”
“打賭嘛,我沒關系的。”弋之的聲音忽然從車頂傳過來,語調裏都帶着上揚的笑意,不知道聽了多久。
衆人一起擡頭往車上看,果然看見弋之盤腿坐在車頂,也彎折着身體低頭看他們。
她背着光,笑起來像只曬夠太陽的貓,懶懶的正不知該如何從高處下來。
小崂山心驚,完全沒注意弋之是什麽時候來的,能在他眼皮底下這般來去自如悄無聲息,兩千年的精怪果然不是說說而已。
江淙雁和江淙筠一起看着弋之,異口同聲問:“你就是弋之?”
小崂山探出身體,用蒲扇在兩個男孩頭上各拍一下,“沒規矩,叫弋之奶奶!”
雙胞胎完全沒理小崂山,而是四目相對後難以置信地反問,“真的嗎?”
弋之莞爾,“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