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士下山
真篤走後，真石白日裏幹活，只在夜裏抽出二個時辰，按書上所寫，心中所記，獨自修習。遇到疑難之處，也無人可問，因此進展頗緩。
至來年正月，真篤因回崂山送信，需停留數日，師兄弟二人久別重逢，自是喜不自勝。真石見師兄此番乃是禦劍而歸，豔羨不已。于是愈加如饑似渴，将書中疑難之處，一一問來。真篤起初略感失望，可一想真石平日裏只得擠出少許時辰，又加無人傳授，所學這些已屬不易，也就不再多慮，傾囊相授。
數日之後，真篤再次離去。臨行前叮囑真石勤加修煉，待二年之後，師兄弟二人便可一同下山游歷，仗劍而行。
又過一年，真篤回至崂山之時，真石已将那二本書練了個八九不離十。
此番，真篤乃是為了清玥掌門所留靈戒而來。
數年來，前來崂山破陣之人絡繹不絕，可至今尚無人得手。每每元神歸體，無一不是臉色蒼白，汗透衣衫。崂山也因此名聲大噪，譽滿天下。
真篤準備妥當，可只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便一臉煞白，扶着牆回來了。問起靈戒之內，真篤連連搖頭，只說此生無望。
真篤從行囊裏取出一些小物什，道是今日在南海游歷，順道在海裏撿的。真石一看，俱是些南海特有的珊瑚，貝殼之類，五顏六色，甚是好看。
這一年，真石已然十九歲，再過一年，便可與師兄一同下山游歷。真篤也叮囑真石，待明年回到崂山，再去問師父索取些道符劍譜，二人下山之後可一同修習，也好多個練手。
師兄弟的這一次分手，沒有絲毫惜別之意，倒是充滿了期許。
可令真石萬沒想到，這卻是二人見的最後一面。
一年之後，噩耗傳來。真篤在東海之上，為妖所害，船上無一人生還，連人帶船一同葬身海底，屍骨無存。
真石聞後，如遭五雷轟頂，目瞪口呆，本已滿懷希冀，卻一朝化為泡影。
真石尋到掌門師伯，可連清玹也只得長嘆一聲，無能為力。
苦求無果，真石含淚回到房中。自父母雙亡後，真石最親近之人便是這個師兄，如今新仇舊恨，壘疊一處，真石更是嚼穿龈血，暗自發誓，此生與妖不共戴天。
此時已是春暖花開，可真石心中卻如寒風呼嘯，冰寒徹骨。自這日起，真石索性扔了雜活，一心修煉，清玫屢次告誡，真石也只當沒聽見。好在有掌門居中調解，清玫也不願多生事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這般過了數月，真石終于要下山游歷了。
真石照例前去掌門處聽候派遣，清玹安排了幾個師兄弟的行程，卻沒有安排真石，只讓真石三日後再來。
真石送別了其餘下山的師兄弟，待到第三日，來至掌門房中。清玹合上門，讓真石坐下，又取出一個包裹，裏面有兩套衣物，還有幾塊碎銀子，放在真石面前。
真石心道掌門師伯必定有話要說，于是颔首低眉，用心聽了。
掌門喝了口茶，默默的看了真石一會，問道：“你可是怪我不去追查你師兄死因，替他報仇麽？”
真石咬了咬嘴唇，沒有答話。
清玹知他所想，便道：“不是不想查，是沒法查。”
真石壓着性子擠出二個字“為何？”
清玹道：“據報，真篤是在捉海妖時被害，且同船之人無一幸免，因此并不知是什麽妖精下的手。茫茫大海，如何去查？何況我道門中人，降妖乃是本分，卻非定數。歷來降妖者，最終為妖所害的，也不在少數。海上遇襲，如石沉大海，蹤跡全無，難道還能去白雲觀要人不成？”
清玹見真石默然不語，又道：“我知你報仇心切，可你道術低微，你真篤師兄一船之人皆葬身海底，即便被你尋到，你又如何報仇？”
真石無奈，只得暫且放下此事：“掌門師伯可知我爹娘是被誰所害？”
清玹道：“你被送上山之時，聽鄉裏人說，你父親死時臉色發黑，渾身僵硬，以我看來，應是狐妖的妖氣所致。你娘親只是不知去向，興許尚在人世也未可知。”
真石道：“弟子想為爹娘師兄報仇，可弟子愚鈍，上山至今，也沒學會什麽本事。還望掌門師伯指我一條明路。”
清玹說道：“你莫着急，且聽我說。要報仇，也得先有個安心修行之處。崂山下有一鎮子，喚做即墨。你明日下山後，拿着這封薦書去撫遠镖局尋到張镖頭。他有一趟镖要去濰坊，尚缺人手。你的劍法雖不精，好在有些力氣，學着做個趟子手。若是張镖頭看得上你這一身力氣，你可留在镖局，定下心來，再作計較。”
“若張镖頭有難處，你到了濰坊可往城西去，出城五十裏有個壽光觀。觀裏的道人喚做玉成子。十多年前，他曾來過崂山，與我有一面之緣。他在華山修道多年，去年才來過書信，道是搬去了那裏。信中言語懇切，再不似以往那般傲氣淩人，想來這些年游歷頗有收獲。我平日裏雜事繁多，也未得空前去拜望。這封書信，你帶去與他。他道行不淺，二名弟子也是飄逸俊秀，你去他那處，即便遇着妖精，自有他們擋着，你便跟着二位師兄好好學些本事罷。”
“按規矩，每名弟子下山，可支取碎銀二兩。為師私自取了十兩銀子，這多出來的十兩，是給你買地用的。”
“買地？”真石一臉詫異。
清玄道：“若是玉成子也不留你，你便拿這些銀子，回黃花溪老家或是尋個安寧之地，置了田地，好好過日子吧。”
真石一時沒想明白，清玹道人又道：“你啓蒙太晚，十七歲時才由真篤教了你些道術劍法。莫說降妖，只怕遇到盜匪，也是性命難保，更不用說替父母師兄報仇。我勸你放下這個念頭，先學些本事，多些閱歷。若是将來有所成就，再去想報仇之事也不晚。若是不成，回老家安心度日，娶妻生子，也比平白送了性命要強。若你爹娘師兄在天有靈，想必也是盼你安度一生，莫要為了報仇把命給賠上。”
“你可學武，将來做個镖師。也可回家務農，安度此生。若是執意修道，便去玉成子那裏。這三條路，無論哪條，師伯都望你平平安安，莫要意氣用事，白白丢了性命。”
真石聽罷，默然不語。都說掌門寬厚仁慈，思慮周全，聽今日這一席話，果真如此。只是在掌門眼裏，只怕自己是一輩子都報不了仇的。
真石心中略有不服，便道：“請掌門恩準，弟子想去靈戒一探，若弟子當真不堪，便也死了這份心。”
清玹心想，若是你以後真能安下心來，倒也是好事，便應允道：“以你的修為，元神尚無法出竅，我帶你一起進去罷了。”
二人出了屋門，轉過院子，來到一間淨室，淨室中只有一張案幾，二個蒲團。案幾上一個樟木盒子裏放着那枚靈戒。戒身并無任何花紋修飾，只有中間一塊頗大的白玉，晶瑩剔透，散逸着靈氣。
清玹道人讓真石在蒲團上坐定，将戒指戴在左手食指，右手放在了真石的頭頂，說道：“莫怕，看仔細了再出手，若是覺得痛，自己出來便是。先閉了眼。”
真石點頭答應。
清玹道人一把拉出真石的元神，而後自己元神出竅，帶着一起進了靈戒。
“睜眼吧。”清玹道人喊到。
真石睜眼一看，自己正在半空中，背後有亮光，想來是靈戒入口之處。俯首看去，腳下幾十丈處，是一大片開闊地，開闊地的前方，靜靜的站着約莫有近千只妖怪，這些妖怪各自按陣位站好八個方位。八個陣位外圈分別是牛，熊，虎，獅，狼，豹，猿，蟒。外圈裏面還有中圈，遠遠望去，有犬，豺，貓，豬，羊，獾，鹿，馬。再往裏圈卻是被濃霧籠罩，看不清了。擡頭不見日月，四周泛着幽暗的紅光，是遠處火山噴出的岩漿，蜿蜒至此。
清玹道：“這是我清玥師兄設的陣法，誰若破了此陣，在那陣中濃霧裏，便可得到師兄的畢生真傳。你可下去試試。”說完放手，真石緩緩落地。
真石腳踏實地，再近看時感覺又有不同。岩漿就在周圍慢慢流淌，把土地烤得異常堅硬。 在半空中看那火山就覺高大，落地幾十丈再望那火山，更是高的和天融在一起。因為沒有日月之光，天是黑的，山也是黑的，只有一道道紅色的岩漿流，仿佛是從天上流下來。
真石走近妖陣，仔細觀看。
在外圈的妖都極其高大，也不動手，就這麽冷眼看着自己。真石繞了一圈，找不到破綻，心想既然來了，無論如何也要試一把，便找了看着最弱的狼妖，揮劍向前斬去。
妖陣見真石進攻，開始變化起來。從中圈發出陣陣妖氣，或罩住外圈妖陣，或卷向真石，外圈陣型稍動，一狼一豹竄至真石背後，一牛一熊執巨盾擋于真石之前，一虎一獅撲向真石兩側，一猿拉弓，一蟒的尾巴已經悄悄纏了過來。真石使出全力，一劍斬在熊妖的巨盾上，竟絲毫不動。再想舉劍時，發現半身已被蟒纏住動彈不得，又見一牛一熊從巨盾後抽出一人高的狼牙棒，兩側背後獅虎狼豹狂吼着一擁而上，心念一動，再睜眼時，已坐在了淨室蒲團上，汗如雨下。
清玹道人道：“入此戒者已近百，未有進入中圈者。這外圈陣法設的是武道，中圈陣法設的是法道。出手時，中圈施法，外圈圍攻，上千妖怪，攻守兼備，非道法強悍者不能破之。”
真石心想真篤師兄好歹還支撐了半個時辰，自己才揮了一劍就敗了，心下無比失落。拜謝了掌門，回到房中收拾完行李，又在想剛才戒中所見，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夢中又去到那靈戒之中，所見與白天并無二致，只是看着那些妖的眼睛，冷冷的眼神中，除了敵視似乎還有些別樣的東西，但是又說不出來。迷迷糊糊睡到東方泛白，便起身梳洗，又将屋子收拾的幹幹淨淨。去大殿向掌門和師父辭行。
大殿中，清玹道人對真石道：“我有三句話，你且記在心裏。第一，勤勉修行，日日不斷；第二，專心致志，腳踏實地；第三，戒驕戒躁，謙善待人。你可聽明白了？”
真石道：“弟子明白。”
清玹道人笑道：“每個弟子下山，我都是這幾句話，每個人都說明白了。可這麽多年，在我看來，能明白的一個也沒有。倒也無妨，若你今後經歷多了，感悟透了，興許真能明白。你且去吧，路上小心。”
真石拜別掌門與師父，離開了生活八年的地方，往山下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