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能為力
就在繼任大典上,通淩子望着臺上雖是重傷未愈,卻意氣風發的清玥道人,再轉頭看看依舊昏迷不醒,半身已廢的師弟,不禁怒火中燒,憤懑不已。
當晚,通淩子安頓好師弟,獨自在帳外伫立,思慮着回蜀山後如何向師父交代。猛聽得身後飛刃破空的聲音,急忙出劍阻攔。
“叮當”二聲,飛刃被擊落在地。通淩子生怕師弟無人看護,也不敢去追。拿起飛刃來看,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通淩子怒不可遏,細想決戰以來這幾日,越想越不對,一夜未眠。天一亮,便擡着通明子的卧榻來至崂山大帳之前。
“清玥!你給我出來!我有話問你!”
“決戰那日,你分明不是妖王敵手,為何卻得勝歸來!”
“決戰第二日,悄無聲息,你二人在山中所為何事,你敢說出來麽!”
“為何妖王與你對戰,從不以龍炎噴你,卻拿來偷襲山上衆人!”
“你與妖王暗通款曲,引他過來,便是打算滅殺我師兄弟二人!我們一死,自然無人再與你相争!”
“你見我師弟未死,昨夜又以飛刃行刺,是何居心!”
“你欺師滅祖,背叛道門,竊取掌門之位,該當何罪!!”
通淩子厲聲呵斥,引來衆多道門中人集聚一旁。
清玥道人眉頭緊鎖,半天方說出一句來:“你所言之事,可有證據?”
“這飛刃便是證據!昨夜行刺我師弟,被我打落,這蓬萊之上,除了你還有誰會下此毒手!”
清玥道人接過飛刃,看了一眼,也不認得:“此刃非崂山所制,你莫中了他人離間之計。”
清玥将飛刃交與衆道士一一傳閱,皆說不曾見過。
此時人群中有一人說道:“若是勾結妖王,豈不是連玄洪道人也一起害了?我信清玥掌門為人,斷不至此。”
其餘衆人也紛紛附和,皆道是通淩子急火攻心,錯怪了好人。
通淩子氣急敗壞,怒道:“罷了罷了,你們這些小人,待日後我尋到證據,看你們如何說!”說罷,命幾名弟子擡起通明子,離蓬萊而去。
望着遠去的蜀山衆人,清玥緊鎖雙眉,面色極為陰沉。
如今諸事已定,衆人便在島上四處探尋起來。
蓬萊仙島方圓不過十餘裏。四周丘陵起伏,中間圍着一處湖泊。島上靈氣充裕,可景致卻并無出彩之處。一樣的枝繁葉茂,花鳥蟲魚,放在中原随處可見。倒是中間那個湖泊,清澈見底,湖邊奇花異草,随處可見。
東邊最高的山崖邊上,一座甚大的宮殿遺址,保存尚且完好。二座主殿一大一小一前一後,四座偏殿各據一角,另有廂房遍布四周,井然有序。只是牌匾早已摘去,也不知何人所建。
清玥心知此乃通天教主碧游宮舊址,只是詳裝不知。待此島數百年後再現塵世,早已物是人非,又何必多此一舉。
衆人在島上修煉數日之後,各自采了些靈芝仙草,也就紛紛告辭,返回本門。
清玥一一送別,自己則留至最後,目送蓬萊漸漸隐匿于東海晨霧之中,方與師父領着衆位門人回至崂山之上。
數月之後,玄洪道人溘然長逝。
一轉眼,五年過去了。
十月初四,乃是崂山清玥掌門五十壽誕,各大道院都帶了禮物,前來賀壽。
初四日正午,連許久未有動靜的蜀山也露面了。通淩子,帶着拄着拐杖,廢了半邊的師弟通明子,還有幾位蜀山弟子,出現在了正殿之中。
除了終南山的荊陽子外,蓬萊之戰的各路同道,俱已彙聚一堂。
吃過素齋,道童們端上清茶,正殿中聲息漸輕,都等着清玥道人發話。
清玥押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清玥本是出家之人,原是無意勞駕諸位道友前來道賀。只是蓬萊一別,數年未見,借此機會,重聚一堂,也好相互切磋,互通有無。”
“自蓬萊與妖王一戰,清玥受創甚深,至今未愈。門中諸事,已交由清玹師弟全權料理,且說與諸多道友知曉,莫錯怪清玥禮數不周。”
清玹道人自身後站起,略施一禮,與殿上諸位認個臉,随即輕輕坐下。
衆人見這清玹道人面相慈和,行為穩重,俱是贊許有加。
“清玥半年前曾受托下山除妖,所遇所見,思來想去,覺着還應與各位道友商議一番。”
“此去往東三百裏處有一山,名曰招虎山。山上時有猛虎出沒。幸得當地獵戶,每每保得商旅過客,不受侵害。半年前,當地有獵戶來報,道是招虎山中似有虎妖出沒,日啖數人,煩請崂山前去降妖。”
“我與數位崂山弟子前去查探,方得知這虎妖與山中猛虎一般無二,只獵食山中獐鹿之獸,并不曾傷人,唯獨體型巨碩,所需肉食多些罷了。”
“我見他們說的可憐,便花了些功夫,将這虎妖擒獲。不曾想這些村民趁我不備,将這虎妖亂棍打死,随即扒皮抽骨。待我察覺,便只剩了一堆髒器,棄置一旁。”
“細問之下,才知曾有一藥商,路過招虎山時曾親眼見過此妖,便有心抓了此妖,以做藥酒之材。這才指使人編了些日啖數人的胡話出來。遠近的村民聽聞此言,受不住哄騙,便托了人來崂山求救。”
“可憐這虎妖未嘗一惡,卻橫遭禍端。身上值錢之物,如虎骨,虎皮,虎筋,虎膽皆被拿去賣與藥商。連虎肉也被人瓜分作了下酒菜。”
“是以清玥在此懇請諸多道友,日後但凡有此類事端,還望諸位手下留情。先問明曲折是非,再行殺伐之事。普天之下,億兆黎民,無論何時何地,總有善人,亦有惡人,想來妖精也并非盡會害人。若是被那藥商一般利用,行此無妄之惡,豈非有違我道家無為之本原。”
清玥掌門說完,殿中自是一片議論之聲,有點頭贊許的,自然也有不置可否的。
“清玥此言差矣。”
衆人聽得竟有人直呼崂山掌門名號,皆是一驚,轉頭望去,心下了然,除了蜀山通淩子,再不會有他人。
通淩子道:“自古降妖除魔,乃是我道家本分。諸位何曾聽說,降妖還要與妖怪争個是非曲直的?再說了,你自持法力深厚,一出手自然手到擒來。可清玥,你可曾想過,我道家子弟,每每降妖,哪次不是身陷險境,如臨深淵?若要每次都問明原委,更不知有多少子弟要死于妖精之手。”
衆人雖向來不喜通淩子為人,可聽罷此話,也禁不住連連點頭。
通淩子又道:“自古,妖之所長,便是迷惑人心。若給了機會讓它開口說話,死的也會說成活的,錯的也變成對的了。你一不留心,便着了它的道,被它迷了心竅,供它驅使。”
殿中附和之聲,已然響成一片。
“師兄,”通明子歪着嘴,對通淩子說道。通淩子知師弟有話要說,一把扶起,二人于殿中傲然而立。
衆人看那通明子,左邊半個身子已然廢了,左臉塌了半邊,連眼睛都睜不開,看着極是吓人。
通明子憤憤然說道:“清玥掌門,你說捉妖需問明是非曲折。我且來問你,那日妖王突然偷襲,你可來得及問他是非曲折?抑或你事先已問明了是非曲折,再由他這般?”
清玥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通明子轉頭對衆人高聲說道:“蓬萊一戰,原本傷者寥寥。可就是妖王那一擊之下,便死了數十人之多。你若信了妖,那便是背叛道門中人。妖便是妖,沒甚麽好說的。寧可錯殺,也絕不可放過!”
通明子說得面紅耳赤,一口氣沒緩上來,竟有些站立不穩,通淩子忙扶着師弟坐下。通明子靠在椅背上,一只右眼依舊恨恨的瞪着清玥道人,呼呼的喘着粗氣。
大殿上一篇寂靜,靜的吓人。
此時,後排有一人站了起來,朗聲道:“言之有理!寧可錯殺,也勿放過。數千年了,世間只聞妖精害人,何曾聽過人會害妖?若是能被人所害,它還做得甚麽妖怪?”
那人見殿中衆人俱往他看來,又道:“弟子乃華山玉成子,拜見諸位前輩。”
衆道士中有人暗暗偷笑,只說從未聽過此人,無名無份,也敢在此大聲喧嘩。
玉成子冷笑一聲,說道:“無名無份,卻并非無能之輩。晚輩只一人,卻可保華山周遭,千裏無妖。”
殿中一片嘩然,倒是通淩子點頭贊許,這玉成子的脾性倒與他有六七分相近。
通淩子譏笑道:“清玥,看來連後起之輩都不信你這套說辭啊。”
清玹見情形有些尴尬,忙出來打圓場:“諸位,我崂山莅臨東海之濱,景色優美。山上更有衆多詩詞題跋,镌刻于崖壁之上。眼下天色剛好,不如我領着各位前往一覽。待盡興之後,想來齋飯也準備妥當了。”
衆人也覺過于難堪,紛紛說好,離了座椅,起身向殿外走去。
通淩子卻不管這些,命幾位弟子攙扶了通明子出去,轉身又對清玥掌門高聲喊道:“清玥,你可是忘了你師父玄洪道人是怎麽死的麽?”說罷揚長而去。
一同離去的還有玉成子。
玉成子三十餘歲,身長六尺,一身淡色青衣。面如冠玉,劍眉星眸,挺鼻薄唇,飄逸寧人。就連身邊的兩名弟子,也是風流俊朗之美貌少年。三人仿如是畫中仙人一般,翩然而去。
殿中空無一人,清玥跌坐在椅中,靜默無語。
次日,衆道友紛紛告辭,也無人再提及清玥所言之事。
原本熱熱鬧鬧的壽宴,便這樣冷冷清清的收場了。
“清玹,你也覺得我所求太過麽?”送走了衆人,清玥随口問起身邊的師弟。
“師兄,虎妖一事,我也知曉。只是降妖之事,歷經千年,塵世間對妖已是相沿成習,絕非一朝一夕可更改的。”
清玹又道:“通淩子所言,也不無道理。我門中弟子,下山游歷,為妖所害的也有不少。若還要問明原委,只怕傷亡更多。”
清玥問道:“那依你所見,就這般不了了之麽?”
清玹沉思片刻,說道:“師兄,若真有如虎妖一般無辜的妖精,又能有多少?何必為了區區數個妖精,得罪那麽多道門中人。只要我等不濫殺無辜,對得起良心,也就是了。至于他人如何行事,豈是我等顧得過來的。”
清玥默然良久,喃喃的道:“倘若當真很多呢。。。”
清玹笑道:“天下妖精,何其之多,總不能一個個全問遍了。師兄莫想太多,還是好好養傷要緊。”
說罷,清玹拉着師兄回到殿中,門中尚有諸多雜事,需一一商議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