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午飯後,周如意又陪許聞松練了幾個小時。後者好心搬了個椅子,讓他休息自己練,然後靠記憶力硬把鍵位背下來,已經能熟練彈出幾遍,但沒有樂感,仍然不會使用踏板。
周如意趁許聞松認真鑽研踏板,拿出手機偷偷拍了幾張照片,今天的目的算是達成。
看時間走進四點,他想着房間的消毒劑應該散得差不多了,起身拍拍許聞松肩膀:“下課。”
許聞松仰頭巴望他,懇求道:“啊……下課了嗎?我還想聽你彈呢,我想看看你是怎麽踩踏板的,Kalyan,Kalyan,Kalyan。”
周如意抱着手臂俯視他,略一思索,點頭答應:“行。”
“好耶。”
許聞松喜笑顏開,立即起身讓出位置。
周如意把手機遞給他,坐上琴凳調整到合适高度,側眸看着許聞松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勾起嘴角,擡起雙臂,手指和琴鍵如海浪般起伏。
這是他初中時期的原創曲,是代表學校參加校園鋼琴比賽上的即興之作。那時候,有人告訴他,曲子要激情,要陽光,要足夠有表現力,才符合學生的身份,才能拿到高分。偏偏那幾天淅淅瀝瀝下着小雨,他被同班同學排擠侮辱,心情和發臭的濕衣服一樣爛。就臨陣變卦,彈出了讓所有人潸然淚下的曲子。
在那屆的一衆泛泛之輩中,他毫無懸念地拿了冠軍,把老師驚得說不出話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正好此時此刻太陽被厚厚的大雪覆蓋,是蒼涼得适合歌頌的時刻。
三分鐘的曲子結束,周如意有些期待地看向許聞松,只一眼便愣住了。
許聞松眼眸水波蕩漾,呆呆地注視他,兩行淚從眼鏡下流到下巴,眼中像有千言萬語。
周如意一直以為那時候比賽臺下的觀衆都是為了拍攝效果做戲,沒想到許聞松也這麽誇張,不禁張了張嘴:“你……哭什麽?”
“我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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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聞松垂眸默然思索幾秒,再望着他的眼中充滿悲憫:“你可能感覺不到這種孤寂和悲涼。剛剛看着你彈琴,我覺得自己像是百年後回顧舊物的老人,在腐朽的抽屜裏找到一張記不清內容的錄像帶,劣質磁帶滋滋啦啦放着上個世紀的影像,看見了已故的朋友。十五歲的你坐在鋼琴前,說要向我展示新譜的曲子,在這天,你永遠困在了十五歲。”
許聞松描述得很生動,跟着話音就能想象出畫面。
他的表情太真摯,無論周如意是否理解這種情感,都被這副模樣所打動,更何況他能明白,心裏酸酸苦苦的,關切地呼喚道:“許聞松……”
許聞松并非對他的存在感到懷疑,反而擦擦眼淚,恢複平日的元氣:“這難道就是音樂的感染力嗎?好厲害,一下就能把人帶入情緒。”
見許聞松這麽快抽離情緒,周如意有點意外。以往的他明明需要回味半天再多說一大段,得到安慰後才恢複正常。忽然冒出調戲他的念想。
他斂起表情,站起來,面向許聞松,俯身靠近他的耳朵,鬼魅似的輕飄飄地問:“你怎麽确定你看到的我,周家,不是幻象?”
許聞松愣了一秒,紅紅的眼眶直直凝視他,眼裏打轉的悲傷轉化為驚訝的笑意。
周如意演戲演全套,彎着腰,雙臂撐膝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像恐怖電影裏追着主角吓唬的鬼,得不到回答就死死盯着。
許聞松憋着笑說:“我确定。”
周如意硬着頭皮繼續演:“是嗎?”
“因為……我算半個唯物主義者?”許聞松徹底忘卻前兩分鐘的傷懷,拉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身上帶,“而且你是實體的呀。”
“呵。”周如意計謀失敗,不服氣地拍着他的臉說,“夢境裏沒有實不實體一說。”
許聞松抱住他的腰,順着上句話問:“那你眼裏的我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已經死了。”周如意把自己演成許聞松感覺中的人物,“我殘存的記憶裏,當然是真實存在的十九歲的許聞松。”
許聞松裝出驚訝的表情:“你還記得我?”
周如意的手沿着臉頰滑到頸間,虛虛地握住這根脖子,眼神陰森:“被害者怎麽可能不記得殺人兇手……”
“哈哈。”許聞松忍俊不禁,喉結随話音顫動,“故事從友誼走向懸疑了啊。”
“笑什麽笑。”周如意氣惱地捂住這張破壞氣氛的嘴,勒令道,“馬上,表演大驚失色。”
許聞松依他的意思瞪大眼睛,露出驚恐的表情。
“哼。”
周如意心滿意足地笑了一聲。
許聞松又給他起了個新外號:“傲嬌哼哼怪。”
“你才傲嬌。”
“我覺得我們可以舉辦一次比賽。”許聞松忽然提議道,“在二十四小時內,必須要用對方的口吻說話,不然就算輸。”
周如意預見自己會輸得很慘:“不。”
“為什麽呀?這樣不是更能了解自己的說話特性嗎?”
“……”
雖然不願承認,但周如意非常了解自己的說話特性,比數自己有多少只眼睛還清楚——一是“才不”,二是“哼”,三是“你管我”。
許聞松不依不饒:“那這樣,我們設置獎勵,贏了就可以給對方随便提要求,怎麽樣?”
這句話好像不久之前就聽過。
周如意回想起來,許聞松之前許諾過很多次獎勵,比如做對一道大題摸手一小時,至今一次都沒摸過。
想到自己被誘騙了那麽多次,錯過了起碼五十次摸手機會,周如意非常生氣,質問道:“這是你第幾次畫大餅騙我了?”
許聞松立即服軟:“對不起,對不起,Kalyan,我沒有騙你,每一次獎勵我都記在本子上了,只是你不主動提,我忙忘了。”
“你怪我?”
“沒有……我錯了嘛,Kalyan,你知道我腦子不好,抱歉,我真的沒有騙你,也沒有怪你。”
周如意瞧許聞松卑微的樣子,警告道:“不準伏低做小。”
許聞松愣了一下,弱弱道:“我以為我這是在撒嬌……”
周如意覺得莫名其妙:“哪有你這樣撒嬌的?”
“那你教教我?”
周如意聽到許聞松心裏敲得啪啪響的算盤聲,撇過臉:“不。”
許聞松用視線追尋他的視線,苦苦哀求:“求求你了,慷慨的Kalyan,寬宏大量的Kalyan,帥哥Kalyan,教教我吧,周老師,我好笨。”
“閉嘴。”周如意頂着熟透的番茄腦袋罵道,“蠢蛋,不準求人。”
“好。”
許聞松應下來。
“……”
周如意的羞恥心瘋狂動搖。有了之前好幾次羞恥到想跳樓的經歷,撒一次嬌似乎不是難事,最多被許聞松笑着說“你好可愛啊”這種話。
但是,這樣不就等于他被許聞松完全拿捏,昨天費心費力找回來的威嚴一掃而光了嗎。
他的老大人設剛建立沒多久,絕對不可能就這樣崩塌。
沒等周如意糾結完,許聞松放過了他:“抱歉,我開玩笑的。”
周如意松了口氣,沒松到底,又被許聞松吊了起來:“其實,我覺得你每一句話都像在撒嬌,每一句反話都很可愛,我不太會撒嬌,所以總是顯得很油膩,很卑微。”
周如意羞恥得直接立誓:“我這輩子都不會撒嬌。”
許聞松微笑:“我信。”
“誰管你信不信。”周如意像只高傲的火烈鳥,“還有,不準評價自己,不管好的壞的。”
“好呀。”
“呀什麽呀。松手,回房間。”
“那剛剛的比賽……”
“不可能。”
周如意還是答應了許聞松的比賽,因為這個沒臉沒皮的人用各種方式軟磨硬泡,最後用把二十四小時縮到兩個小時和幫抄筆記兩個條件把他拿下。
兩個小時,周如意想着許聞松認真的時候不怎麽說話,他只要少說話就能贏。
偏偏半路殺出個周樂。
“嘿喽,你倆今天跑哪兒去了?我下午起來想找你倆打會兒游戲,半個人影都見不着。”
周如意剛想吐槽“你什麽英國作息”,卻被許聞松搶先一步:“什麽陰間作息。”
周樂敏銳察覺到異常,皺着眉盯了會兒許聞松,說,“你變了,聞松,你以前都讓我早點睡的,難道你不愛我了嗎?”
“愛你腦袋。”
許聞松說完,看向周如意,明擺着讓他往坑裏跳。
周如意攥緊拳頭,臭着臉不情不願地說:“早點睡。”
許聞松溫柔地吐槽道:“你的語氣跟咒人死有什麽區別。”
“……”
周如意和周樂同時沉默了。前者是因為許聞松的反差和自己給別人的印象竟然這麽沒素質,後者純粹覺得他們有病。
“你們……相處太久靈魂互換了?”周樂驚恐萬分,“聞松,你快變回來啊,這個世界不能再多一個沒素質的人了啊。”
“……”
周如意惡狠狠地盯周樂不吭聲,暗想等這兩個小時過去,你小子就死定了。
許聞松說起他的臺詞來如魚得水,頂着全世界最有禮貌的表情說:“你才沒素質。”
“好耳熟的話術啊。”周樂細細思索片刻,問,“你們這是在玩互換身份游戲?”
許聞松将傲嬌貫徹到底:“不。”
周樂了然:“那就是了。”
“哼。”
“太像了我天吶。”周樂啧啧稱奇,“你比周如意還如意。”
周如意不願相信平時的自己這麽腦殘。
“為什麽不帶我玩兒啊?你倆互相學有什麽意思,一個只會說反話,一個只會說好話。”周樂擡起下巴,“不如學我,你倆肯定學不會我說話。”
許聞松模仿對號入座:“你才說反話。”
“……”
周如意羞恥得真想給許聞松一腳。
周樂自說自話道:“就憑你倆都不說髒話,所以永遠不可能學會我說話。”
許聞松嘲諷道:“你還自豪上了?”
周樂一愣:“靠,你這話說的,我感覺你平時就想這麽說我,但是礙于朋友情誼不敢說。”
“誰跟你是朋友?自作多情。”
“操,別說了,你倆快變正常吧,我受不了了,味兒太沖了。”
許聞松自己也繃不住笑出聲,伸過手來摸周如意的腦袋,以示歉意:“算我輸吧,我學得太抽象了,比賽結束,你贏了。”
終于。
周如意一把拍下他的手,開始輸出:“你提的什麽破比賽,什麽爛演技,看人只看表面,膚淺,幼稚。還有你,周樂,你才沒素質,你才說反話,早點睡個腦袋你最好每天四點睡,熬死全世界,說髒話你還自豪,你不刷牙也自豪?你讨厭我就說讨厭,拐彎抹角說……”
罵着罵着,周如意意識到不對勁。
這兩個被罵的人,臉上沒有半點正在挨罵的不耐煩或怒意,反而一副享受的表情,笑彎了眼睛。
“……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