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P 28
EP 28
離開大巴紮的集市後,我并沒有直接去淨善宮。
左手抓着一袋棗椰蜜糖,右手提着薄荷果凍,我有些局促地站在街上,為自己的內心的慌亂感到手足無措。
他最後,是在叫我嗎?
可叫了又有什麽意義,他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
我窘迫地站在原地,開始唾棄自己又在胡思亂想耽誤時間。就在我準備動身離開時,一只黑貓從路邊的花壇裏竄了出來,擋住了我的去路。
“喵——”
貓咪發出嬌俏的叫聲,看上去應該有一兩歲大,澄黃的豎瞳炯炯有神,毛色純黑沒有一點瑕疵。瞧我停住腳步,便用腦袋蹭了蹭我的腿,麻繩粗的尾巴彎起一個問號。
在這波攻勢之下,我是徹底走不動道了。我把東西放在地上,伸出手指讓貓咪嗅了嗅,它輕輕舔了舔,我這才像是被授予了許可般開始撫摸它毛茸茸的後背。
黑貓很親人,沒一會兒喉嚨裏就呼嚕嚕的響,它的皮毛油光水滑的,一摸就知道是有主人喂養。
“哦呀,哈魯特很喜歡你,看來你擁有神明的寵愛。”
我擡起頭,一個頭發紮着兩個小啾啾的小姑娘抱着另一只白色的貓咪向我走來。
“哈哈是嗎,它是你的貓嗎?”這姑娘年紀輕輕怎麽還神神叨叨的。
“是哦,我叫娜比雅,是個占蔔師,這是瑪魯特。”她舉起手裏白貓,如果再舉高點的話就有點像獅子王裏舉辛巴的動作了。而白貓很靈性地朝我輕輕叫了下,像是跟我打招呼。
“迷途的羔羊啊,你看上去像是為情所困。難得哈魯特和瑪魯特這麽喜歡一個人類,那我就破例為你免費占蔔一次吧!”她看上去興致滿滿,大手一揮就閉上眼睛。
我一臉懵圈地看着她,呆呆地撓着哈魯特的脖子,似乎對我的機械作業不太滿意,它又叫了幾聲,我這才把注意力放回撸貓上。
Advertisement
抱歉咪咪,是我不識好歹了。
“......哼哼哼哼哼......我聽到了我聽到了,與你有緣分的人......哇!”娜比雅驚嘆出聲,她睜大眼睛和兩只貓咪一起看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深厚的緣分!菟絲及水萍,所寄終不移......恭喜你啊,你的命定之人馬上就會出現了!”
她說完便一本滿足地抱着白貓離開了,留下我和哈魯特兩臉對視。
“我是不信這個的啦,謝謝你主人的好意。”我嘆了口氣,飽含歉意地對貓笑笑,又點了點貓的額頭,它喵了一聲算是給了我回應。
“......哈。”想到她的占蔔,我不禁嗤笑出聲。
菟絲及水萍,所寄終不移。但那又如何呢,寄托的情感再深再重,也只能別離罷了。至于後面什麽命定之人的話,我也就當耳邊風一陣過去了。
他湮滅于世界樹之下,我置身于苦難世界之中。
在意識到我其實是在逃避那個他的時候,我才不得不承認,即使我無比清楚這樣的結果同樣也是我的選擇,但在他松開手的那一刻,我還是有點恨他的。
“難道你要收養它?”
過于熟悉的質問語氣讓我為之一愣,黑貓則是被我身後說話的人吓出飛機耳,躲在我小腿後面不停地朝來者哈氣。
我站起來轉過身去,熟悉的面容撞入我眼底,不如說除了這套陌生的服飾,他身上每一寸我都爛熟于心。
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語氣吓到了,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我。
“抱歉這位姑娘,是我失禮了。”他手足無措地看了看兇巴巴的貓咪,又把視線轉移到我臉上,神情是說不出的無辜。
“......有什麽事嗎?”我垂下眼皮,語氣是難以掩蓋的疲倦。
“啊......沒、沒什麽。如此叨擾實在不好意思......”他像是臨時起意朝我搭話,并未準備好想和我說什麽。
我彎下腰碰了碰貓的腦袋,與它揮揮手。它嗷嗷叫了起來,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邁着靈巧的步伐沿着它主人走的路離開了。
“去那裏坐坐吧。”我指了下不遠處的長椅,便先行越過他走了過去,他也點點頭乖巧地跟過來。
這種感覺真是奇妙,明明曾經都是我跟着他,他去哪我去哪,俨然把他當成了鴨媽媽,而現在情況颠倒,我倒成了領路的。
一同坐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罅隙打在我們的臉上,我從袋子裏掏了兩塊棗椰蜜糖,一塊放入嘴裏,一塊遞給他。
“謝謝,但我并不嗜甜。”他這樣說着,看我沒收回手,還是禮貌地從我手中把糖接了過去。
“......”我不做反應,只是機械地嚼着蜜糖,任由甜絲絲的味道覆蓋味蕾。
他捏着那塊糖,看了半晌後還是将其吃了進去,只是嚼得飛快,一下就咽下去了。吃完糖,他似乎緩解了緊張,向我問道,“你可以叫我流浪者,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朝生。”我定定地看着他,“我叫朝生。”
“原來你就是......朝生。”他眼神閃爍一下,說完又自顧自笑了起來,溫柔地不可思議。
“......你知道我?”我奇怪地問道,畢竟他不可能還記得我。
“嗯,其實剛知道不久。”他伸出手指撓了撓臉頰,擡起帽檐想看我的眼睛,而我只是閃躲地把臉撇去一邊。
“其實之前在集市的時候,我就想來找你搭話的。但可惜沒追上。”
當然追不上,我故意的。“那時候你就認識我了?”
他搖搖頭繼續道,“是在之後,一位旅行者和他的朋友找到了我。他告訴我,我的身上有着另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還問我說你還記不記得朝生。”
原來是旅行者,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好事之徒。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只是一面之緣,但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就想起你了。”他說着說着,不知為何捂上胸口,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動作。
“他說,或許可以帶我找回曾經的記憶。我同意了。”他說話有些慢吞吞的,似乎摻挾着些許心思呈于人前的羞赧,“但我和他說,在此之前,我還想見你一面。順着直覺尋找,竟然真的找到了。”
阿紫似乎很早之前就很會找到我,我忽然想起來在至冬的時候,他輕而易舉地在陌生的城市找到蹲在角落的我。
“為什麽?”我聽見自己在問。
“我不知道。”這樣的他坦誠到近乎沒心沒肺,“但即使沒有旅行者告訴我關于你的事,我也會想來再見你一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朝生小姐對我來說有種未知的吸引力吧,見到你的那一刻,有種一直以來的某種空洞終于被填滿的滿足感,一見到你,我就會無端地高興起來。”
他的赤誠讓我無話可說,帽檐下的少年雙眸清亮,純澈的像一縷蠢笨的陽光。而面對這樣的他,一直在逃避的我很難不自卑。
我只是苦澀地笑笑,“別開玩笑了,什麽吸引力,對你來說,我不過是你那段過去的遺物罷了。”
我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遺物,也是他離去後最後的殘留。
“不是!”他有些着急了,開始手忙腳亂地比劃起來,“你對我來說,絕對很重要!不論是現在的我還是過去的我!”
“我是一個人偶,缺少心和名字的人偶,一直過着獨自流浪的日子,沒有追求之物,也無安身之所。但如果說有什麽東西能驅動填滿我的話,那一定只會是朝生小姐你了。”
他見我一直沒有回應,忽然心情低落起來,表情有些失望和沮喪,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缺少了什麽,不是心髒,也不是家人朋友之類的,感覺是更疼痛,更明亮,也更割舍不下的存在。我一直尋找着,直到遇見你,那時我一眼就看見你了,你就像夜裏的太陽一樣,那個瞬間,我就知道自己終于找到了。”
我怔住了,說不出任何話來,回頭看着他,心裏轟隆一聲巨響。他看上去像一只待在紙箱裏的貓,努力踮起腳向外張望,喵喵叫着祈求收養。
我好像又在他的眼裏看到了火焰,炙熱的、熊熊燃燒着的,随着他的話語,又逐步讓位給了更柔軟、更苦澀,也更脆弱的東西。
“......是嗎。”我朝他伸出手,手指觸碰到他的額角,順着臉龐的輪廓滑下,從顴骨到下颌,再将掌心貼上他的臉。他湊得近了,任由我的手在他臉上拂動,讓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每一秒的神情。
“現在的你不好嗎?快樂地、沒有負擔地活下去,沒必要去接受那段記憶,那很痛苦,充滿了執念和遺恨,是你不惜抛下我、抛下一切也要為之償還的罪孽。”
“不。我無法判斷這樣的我是好還是不好,唯一說的上牽挂的,或許也只有朝生小姐你了。但我可以肯定,如果有另一種可能,我絕不會選擇繼續這樣茫然地活着。”
他歪過頭緊貼着我的手掌,垂下眼睛認真地說道,“那不是負擔,而是我無法擺脫的因果,我也不想就這樣無知無覺地扔掉過去的一切,徒留你一個人承擔剩下的所有,我想和你一起。”
“即使你會後悔?”
“我絕對不會後悔。”
“請允許我,朝生。”他用鹿一般的眼睛看着我,“別抛下我。”
我抑制不住般投入他的懷裏,他緊緊地回抱。惆悵和希冀如燭火般在我心中忽明忽滅,我唾棄自己就這樣繳械投降了,但還是忍不住想象着另一種可能。
那些罪、那些怨,是否真的能這樣彌補?
這對他真的好嗎?
他會快樂嗎?
最終那些疑問,也只是化作一句嘆息。
“......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