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虧欠
虧欠。
曲西縣派出所。
玻璃門緩緩打開,男人面色沉郁地走出來,一聲不吭的先行上車。
妮娜扶着酒氣熏天的牧橙跟在後頭,聞訊而來的大光則負責善後,接手她的所有随身物品。
牧橙今晚跟做了個噩夢似的,喝到正興起時,同伴與隔壁桌打起來,有了報了警,于是一行人全被帶進局子裏。
因為其中兩個朋友曾有過吸毒史,所以警察要求她把毒品檢測全做了個遍,确定是陰性才肯放人。
上車前,大光見車上男人的臉色實在難看,忍不住叮囑兩句,“大橙子,你等會兒跟洲哥好好說,乖乖認個錯,啥事沒有。”
牧橙仍在半醉不醒中,脾氣也硬,“我沒做錯,憑什麽認錯。”
大光清楚今晚必然血雨腥風,搖了搖頭。
“欸,你個小狗脾氣,說了也不聽。”
身旁的妮娜自始至終沒吱聲,只是默默給她遞水遞紙巾。
到底是牧洲的家務事,上來就直接幹涉顯得不大禮貌。
她是黏人沒錯,但就事論事,該有的分寸感不能少。
*
商務車徑直拐進物流公司的鐵閘門,車剛停穩,牧洲接到魏東打來的電話。
兩人出門太急,不小心吵醒隔壁房的東哥夫婦,牧洲怕他們擔心沒說實話,只說牧橙在外喝醉,他去接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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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魏東看他慌不擇路的神色自然不信,電話打到大光那裏,了解事情緣由之後,趕忙找警局認識的朋友幫忙處理,所幸最後只是虛驚一場。
魏東在電話那頭沉聲勸:“你好好跟她說,別發火。”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魏東毫不客氣地拆穿他的僞裝,“我聽你這聲音都要爆炸了。”
牧洲深深呼吸,胸口那團燎原的火團怎麽都壓不下去。
等車上的其他人全下車,他疲倦地靠向座椅,揉了揉額頭,有種無計可施的落寞感,“老實說,我是不是一個很不稱職的哥哥?”
“你該做的能做的,都做得足夠好了。”
魏東輕聲安撫,“牧橙心不壞,只是沒人告訴她以後的路怎麽走,你作為哥哥應該要好好引導,一味地妥協只會把她往深坑裏推。”
其實同樣的話,妮娜也曾說過。
牧洲怎麽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每當他面對牧橙,虧欠心總會占據大多理智。
他時常會想起那年跑去當兵時,稚嫩的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追着火車跑,撕心裂肺地大喊“哥哥”。
在她最需要關心的時候他選擇逃離,逃避自己該承擔的責任。
牧橙在舅媽家待了兩年,舅媽人不好不壞,可拮據的家庭條件令她自顧不暇,牧橙無人管教,成績也跟着一落千丈,後來跟了壞朋友,逐漸成為遭人非議的小太妹。
所以,她變成現在這樣,牧洲難辭其咎。
*
一樓辦公室內。
大光很快端來醒酒茶,妮娜看着牧橙喝下,笑眯眯地拉着她談天說地,試圖模糊今晚發生的糟心事。
聊到興頭上,牧橙胃裏翻江倒海,捂着嘴飛速往外跑。
牧洲剛準備開門,門從裏面被人推開,牧橙穿過他跑向不遠處的黑車,單手扶着車窗“哇啦哇啦”的狂吐。
妮娜緊随其後跟出來,原想上前給她送紙巾,牧洲倏然按住她的手。
她擡頭看他,男人面色泛青,呼吸聲壓抑沉重,灰暗的瞳孔逐漸收攏。
眼前這一幕他看過太多次,以往都是心疼大過生氣,可是今天,在事情變得更糟以前,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縱這麽容下去了。
派出所的關押間陰冷潮濕,待久了頭暈腦熱,風一吹,整個人惡心不止,牧橙吐到膽水都出來了,有人遞來瓶水,她以為是妮娜或者大光,啞着嗓說了聲“謝謝”,狂喝幾口漱幹淨嘴裏的酒氣。
等她恢複平靜後轉身,牧洲就站在她身前,眸光銳利森冷。
“哥。”
她并未察覺男人周身散發的寒意,無所謂地拍拍他的肩,下落時被牧洲扣得緊緊的。
“你幹什麽?”
牧橙愣了下,使命掙脫他的束縛,“你放開我!”
“從今天開始,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公司,哪裏都不準去。什麽時候腦子清楚了,想做個正常人了,我們再談其他。”
她酒醉迷亂,瞪着眼踢他:“你憑什麽限制我人身自由?”
“憑我是你親哥,我就有資格管你。”
牧洲眉頭擰緊,輕松制住她的手,“平時你瞎鬧我不管你,你把老子當成空氣,現在都厲害到跟吸毒的人混在一起,我再放任你這麽瘋下去,遲早會把你毀了。”
“毀了?”
她冷笑,“我很早以前就已經毀了。”
男人喉間收緊,“牧橙...”
“你之前不管我,現在假惺惺地跑來關心我幹什麽?”
牧橙雙眼發紅,憤怒的嘶吼:“當初我哭着求你不要去當兵,你還不是灑脫地說走就走,你知道我那兩年怎麽過的嗎?那些傻逼同學知道我身後沒人,人人都可以欺負我,我要不讓自己強大起來,我早就被他們吃得渣都不剩。”
“我寄人籬下,所以只配吃剩飯剩菜,你每次打電話來我都說我過得很好,然後轉身就去幫舅媽做家務帶孩子,你寄來的錢她都私吞了,我從沒跟你說過,因為人家願意收留我這個沒人要的孩子,我哪還敢有怨言,她要我當牛做馬我都得照辦。”
聽完這些,身後的妮娜悄悄紅了眼,她伸手扯扯牧洲的衣服,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這是牧洲第一次聽她說這些,胸腔發冷,疼得一點點撕裂開。
“以前是我做得不對,我知道我虧欠你...”
“不,你不知道。”
模糊不清的醉意全融進無盡的傷感中,她眼眶深紅泛水,“媽媽要幸福不要我們,爸爸為了愛情郁郁而終,你有你自己的事業跟生活,只有我是一個人。”
牧橙擡頭看他,喉音嘶啞,“哥,錢不是萬能的,它買不到親情,也彌補不了曾經的傷害。”
“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錢,我想要爸媽和你都陪在我身邊,只有家還在,我就不孤獨。”
話說完,她掙脫開失去束縛力的手,拖着沉重的步子同他們擦身而過。
妮娜瞥向原地一動不動的牧洲,想了想,選擇跟上牧橙,只是在上樓梯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男人颀長的背影伫立在茫茫黑夜。
他微微低頭,兩手無力垂落,仿佛一座高山沉沉壓彎他的背脊,默默承受全世界的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