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流浪
流浪
煙鎖池塘柳,正值清明間細雨紛紛,石板路被洗得如同方墨硯,幾瓣梨花散落其中,市井天邊青山綠水,好似一幅壯麗的山水圖。
酒館夥計忙于飯桌之間游走吆喝,忽的怔在原地,只見門前來了個粉衣公子,厚厚的帷帽,懷裏抱着琴袋,似乎在打量布招。
雖一襲花色,卻無半點陰柔氣,身高八尺,楚腰纖細,重重素紗中隐隐透出蛴領,遠望就像株盛放的桃樹般。
直到他走至身前,夥計才回過魂來。
“客人要來點什麽?”
“一碗粥,兩碟小菜就好”
聲音也十分好聽,更讓人好奇他帷帽之下的面容。夥計癡了又癡,半響才一拍腦袋回去應承。
“您慢用”夥計打躬作揖就要告退,故意慢了兩拍,那公子慢條斯理的撿起筷子,周身的氣派,尋常小菜也被他吃得像品嘗龍肝鳳髓。
不過依然沒有露出長相,夥計很快就被其他事轉移了注意。
承受着路人好奇的目光,帷帽下之人正是江情,自從柳燕支被趕出家門,他已流浪半年有餘,早就習慣了。
沒錢了就賣藝,知道如何分辨好人和拐子,也學會了如何在斷壁殘垣裏栖身,財物不會不翼而飛。
這些絕非易事,話來都嫌長,總之江情不是漫無目的的漂泊,而是在尋找一群人。
賀家小姐與族人自婚禮行刺失敗後,就被柳純鈞夷了滿門。或許是那次密道逃生讓江情冥冥中有種感覺,有人和他一樣還惦記着晏室,他想找到這些人。
明裏江氏的旁支仍有不少,但都被骁朝好吃好喝的圈養在偏遠之地,安分守己得很,至于這暗裏麽…江情又不能振臂一呼,說壯士們跟我光複前朝吧!光頂着個柳姓,這可信度就削弱大半。
若論忠臣,第一個浮現在江情腦海的就是賀家慷慨就義的場面,所以江情首先就想找到賀氏的遺族,就算他們早沒了那份心思,江情也想找機會,報答一下恩德。
離開酒館,江情接着上路,他幾乎走遍了半壁江山,才打聽到“疑似”賀氏遺族的消息,晝夜兼程的往這趕。
越來越接近,江情下了驢,走進巷子裏,未免忐忑,他并不熟悉賀家,認不認得出來還另說,要是徒勞一場…江情仍會繼續追尋。
目的地是座冷僻的民宅,從面積來看,賀氏遺族過得不比江情差,周遭的鄰居也緊鎖大門,讓江情一個能打探的人都沒有。
正犯愁,裏面突然走出個道士裝扮的人,江情怕被發現,趕忙回避,再悄悄打量,只見他胡子一把,雙眼無神,用幡的杆子一點一點的戳前面的路,似乎是個盲人。
江情攔到他面前,輕聲細語的問:“…敢問練師,裏面住的是何許人也?”
“練師當不起”那道長直視前方作揖“貧道為這家人看風水,可不能随意對外人洩露這房子裏的陰私,否則誰還來光顧我的生意,且問公子又是何人?”
“我…我是來尋親訪友的,我臉皮薄,怕冒昧認錯人家,才想事先打聽一下”
“尋親還是訪友?你且說個明白”道長又是一拱手,一幅不問清楚不松口的架勢。
“這…怎能同外人說”江情摸出身上最大的一錠銀兩遞與他“我真是來拜訪的,練師只需回答我一句就好,這戶人家可是姓賀?”
“非也”道長眼皮一跳,答道。
江情這才反應到自己有多笨,他們為了躲避追殺,改名換姓也是常有的,要是因他洩露了身份,豈不是又要招來殺身之禍?
“他們是本土人嗎?還是外來的,祖籍又是哪裏?”他急改問。
“這就是另外的價錢了”道士搓了搓手指頭,江情憋紅了臉,全身上下再拿不出一個子。
老道見他無動作,搖頭晃腦的走了。江情巴巴在門外望了半天,再沒個人出來,敲門也不應。
天色漸暗,江情只能折返回吃飯的酒館,跟店家商量了彈幾曲換得路費,誰知店家賞識他才氣,欲招攬了留在店內,江情盛情難卻,只同意了明日再彈一天,順便向土著打聽點東西。
“你說的那戶人家,确實是外來的,從不與街坊走動,旁人呢,也只看見有仆人進出。”
“那閣下可知,主家姓甚名誰?”
“都說了不太走動了,我如何知曉,不過麽…隐約知道姓崔,是個男人。”
“崔?”江情一愣,還想再詳細,奈何店家實在是一問三不知了。
謝過款待,江情走回掌櫃安排他借住的房間,在院子裏踱步消食,正欲對明月感嘆一番,忽然麻袋從天而降把他套了起來,來不及掙紮便被人一棍打暈。
“汝乃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擄掠良民!”
江情醒了,四肢都被捆在椅子上,疼得目眦欲裂,還有些昏沉,顫抖着說。
“那你又在就近做甚?鬼鬼祟祟,好生可疑。”那人拍着木棍問,聲音有幾分熟悉。
“與爾何幹!”江情氣道,又半猜半蒙的懇求:“練師,我真是來尋親拜友的,絕無二心,若有二心,你叫天打五雷劈死我!”
“若是個拐子,你打開頭套,看看我,看看我的臉?我長得這麽醜,賣不得幾文錢的…”
“…”
見他無動于衷,江情之好使出殺手锏“我是柳家人!武南柳氏知道嗎!和天子同族的!…”
面罩被揭開了,摘掉胡子的道長一拍他腦門,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嘴角上有顆痣,江情莫名熟悉。
“你是個屁的柳家人”
“你是江家人,前朝江氏,知道嗎。”
“尊…尊駕是誰?我們之前見過嗎?”任他解繩子,這實在太震撼了,江情一下消化不來,呆呆的問。
“你說的江家人,又是怎麽回事?”
“你大概不認識我,我叫江善,字孝先,是你表兄。”
男人邊給他按揉筋骨,邊說。
“我們之前也打過照面,在皇宮的密道裏,記得麽?我也在找東西,不過事出突然,我以為有人發現我了,就先下手為強。”
江情瞪大了眼睛“原來是你!”
看他年紀,應該是江情還活着時就出生的人了,可江情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這號人。
“我是江家人,那我為何會姓柳?你又是江家的誰?有何憑依?”江情問題可太多了。
男人嘆了口氣,像哄小孩一樣蹲下來,對他說:
“就憑我們都是晏室公主的兒子。”
“你母親是商女,柳族長應該是對你這麽說的,但我告訴你,她有名字,姓江名憶,字思婳,前朝皇帝的七公主,封號寧蕙,母親是杜妃。”
江情怔怔的啊了一聲,這個妹妹,他是記得的…
但思婳怎會淪落風塵?又入了柳家?光是前者,江情就覺得思婳一定受了很多搓磨。
像是注意到他的恍惚,江善握住江情的手,源源不斷了熱量幫他穩定了心神,拉他起來。
“我呢,母親是大公主,江悅,封號寧嘉,單字一個簡,當年她争太子位,驸馬和其他公主不同,是入贅的,別人不太認可,還是叫我崔善。”
想起來了,江悅其實和皇後很像,都是治國齊家的一把好手,不過後來的江悅總是咄咄逼人,加上嘴邊長了顆痣,憑添了幾分刻薄相,就沒那麽像了。
“我們被柳湛盧逼得跳海,只有我僥幸逢生,說來話長,你先跟我回家。”
“家?”江情喃喃,仿佛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
“嗯,你找的賀家,還有好多忠烈遺後,都和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