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鴻門 1
世間多有糊塗事,亦有糊塗人。一句就算,一句聽不懂,亦讓蒼祝思來想去。
蕭青他為了當內親的外戚,還會做什麽瘋事?蒼祝猜得到權術算計,卻猜不到蕭青這等人心。
蒼婧虛妄地過了多日,宮中有使臣來報:太皇太後召宗親會宴,以賀宮中大喜。
蒼婧忽然從大夢中清醒。宮中之喜,不過是蕭如絲腹中的孩子,長壽宮以此大作文章,定是鴻門一場。
她遂召來公孫旻,“公孫旻,宮中想來有你要尋之人。此行不宜上報陛下,就喬裝随本宮一同赴宴吧。”
蕭如絲有孕,宮中設大宴,宮人自相忙碌,尚是人雜,便也趁此時機,有多生人出,各司其職,以保大宴無虞。
此方,卻有一宮女低頭彎腰,形跡匆匆,直往尚書臺而去。不料,逢得一青衫貴女呵止,“是哪個姑姑教你可入此處。”
宮女仍是埋頭,卻也多少驚愣,“奴婢剛入宮不久,鳳栖宮的姑姑要奴婢去尋皇後丢了的镯子,說是皇後路徑此地。”
貴女尤覺荒誕,更是生疑,“皇後怎麽路徑此地。”
“奴婢莫不是走差了。”宮女欲是離去,卻被青衫女子挾住了腕。
“哪裏來的,叫什麽名字。”
宮女焦灼不已,一時不得言,此罷,尤聞一大呵,“亦寒姑娘,你且放了她,是我要她來尚書臺相見。”
來者實也算是故人,貴女便放了手,“公孫旻?原來是你的丫頭,這倒是稀奇,你不是固執等一人,怎的也轉了性。”
紅燭結發,待娶其妻。那般美事流傳,世人皆知,王亦寒更是。
人人勸公孫旻無需再固執一紙婚約,畢竟那趙蔓芝是生是死無人可知。
Advertisement
這樣一個俗稱癡情的男子,為不知死活的趙蔓芝拒了諸多婚事,見了這畏畏縮縮的宮女,竟也流露溫柔。
王亦寒不禁細審了那宮女,奈何這丫頭膽子小,頭只顧低着,一點也不肯擡起來。
公孫旻倒緊張得很,将宮女拉過,藏在了他的背後, “世事難料,先前與她相見,便………望王姑娘莫聲張。”
王亦寒是懶管這樣閑事, “這丫頭支支吾吾的膽子小,多少無趣,你若喜歡,可別叫旁人看到了,否則穢亂宮闱之罪,她怕是擔不起,把你給供出來了,”且要走時,王亦寒又多加了提醒,“你今日私自進宮,虧是遇了我,否則遇到別人,就不知如何了。”
“多謝亦寒姑娘體諒。” 公孫旻附和道,拉着宮女便離去。
只待了僻靜處,宮女多有冷淡,抽開了她的手,“別跟着我。”
“蔓芝,你這樣,我如何能放心你。”
她未作理睬,他也便跟尋在後,“你父出事前一日寫的谏書不在裏面。當日太皇太後以你父谏書為由迫害。按規矩定,所有谏書都需先入尚書臺記載存錄,再呈上批示,你不想想何人能越過尚書臺,把谏書遞給了太皇太後。”
趙蔓芝未有動容,只急切道, “說了別再跟着我。”
“你見到王亦寒了不是嗎,她父親與你父親同死,你可知如今她與陛下同往。”
這便是趙蔓芝見到王亦寒時震愕的緣由,王亦寒竟可肆意出入聖泉宮,驕傲遠比從前,各種緣由也大可猜了一二。
趙蔓芝目如霜月,公孫旻只望她不要固執。
“你如果不信我,我就陪你找真相,直到你相信為止。”
趙蔓芝面有難色,公孫旻不願離去,她只好急道,“尚書臺沒有谏書,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今天是?”
“周複在裏面。”趙蔓芝道。
公孫旻大驚,自知趙蔓芝是要去救周複,便執意跟去。趙蔓芝未作答應,只随他而去。
尚書臺有二将把守,趙蔓芝以暗器襲之,遂破門而入,尤見周複亂發薄衣已倒地不起,身側落一白玉瓶。
公孫旻覺察不妙,攔住趙蔓芝。趙蔓芝縱是冷靜,也仍不顧公孫旻攔阻,奔去一探,周複已無氣息,且七竅流血,實乃中毒之死。
周複倒地之處,尚以血書谏日月:臣死于李合,蒼慧之手。
趙蔓芝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又是這樣,你們為什麽都要為他們去死!”
公孫旻沉了眼,也抖覺世事不過輪轉。
周複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有時候忠誠只能用死明鑒,可有時候死也不止是為了忠誠。
今日蒼婧帶他入宮,道宮中有大亂,恐有人不測。公孫旻擔憂趙蔓芝,故随同而來,此行更未禀蒼祝。
“你可以活着的,你明明可以活着的!”
趙蔓芝情神悲痛,此将宴起,公孫旻怕宮中巡察護軍至此,急勸趙蔓芝離去。
然趙蔓芝不願,她對周複之死憤恨至極,公孫旻唯有打暈了她,帶她離開尚書臺。
廢宮那條路,是公孫旻來時之路,那裏荒廢,最是安妥。
然至廢宮,去路已絕,又有黑影竄出,公孫旻只好帶着趙蔓芝躲入一牆之後。
來者又實在出乎意料,竟是李合。
李合押着一女子前來,只待站定,便一推那女子。
女子趔趄倒地,華美衣裙泛着淡淡珠光,她回頭之刻目似寒刃,公孫旻才知那是蒼婧。
宮中宴已起,滿地鋪上了錦瑟,香茗續在殿中,五彩镂金的宮燈下懸着赤色絹花,如同紅妝。
絡繹不絕的宗親臣子帶着上好的慶賀,或稀奇之物,不過都是逐個來說一樣的福壽。
宮中還不知有罪臣已至黃泉路。只是蒼祝心起困惑,問王全,“為何皇姐還沒有來?”
蕭如絲病軀不宜起,未至宴,蒼祝環視四周才覺少了蒼婧。
蒼祝低語被蕭青聽到,他立刻上前,“大宴既起,臣去巡視。”
蒼祝揮手把無趣的蕭青遣去,且也暗自諷道,“也不知是去巡視還是去尋人,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因為那一錠黃金,豐月宮也徹底沒了臉面,沒了臉面,就傳出了瘋話。
太後一人哭訴,說蒼婧要與他燕侶莺俦,要蕭家平步青雲,要太後夜夜難眠。
這些話傳開來,就回不了頭,不管是不是流言,蒼祝看在眼裏,這真正徹夜難眠的不是太後,而是蕭青。這就是那錠黃金的代價。
蕭青無所謂豐月宮的報複,蒼婧也還沒有回答蒼祝,作為一個公主該有的選擇。
菜肴無味,蒼祝心裏更是五味雜陳。若不是今日大宴,他一定會痛罰蕭青自請巡視。
煙花點亮當空,斑斓之光照破人心寒涼。
今日宴席為蕭如絲而設,蕭如絲又豈能安卧于宮中。
“卓安今天會回來的。”
“美人怎麽能斷定呢,”念雙拽着手中一香囊,猶豫不決,“萬一……”
“你看,他們今天不就是在等我入他們的口嗎。這皇族真有意思,互相利用,互相殺害,”蕭如絲伸手拿過香囊,眼泛淚光,“如今我要先走這一步。”
“美人,”念雙拉住蕭如絲的手,“真的要這麽做嗎?”
“這一次不僅是為了活命,還是為了我未來的孩子,”蕭如絲撕開香囊,濃烈的麝香混着蓮香,撒滿了全身。蕭如絲竟是霁顏,為他沖鋒陷陣,成他所願,那之後他會記得她嗎?她希望他會記得,“你們說他不想要與我的孩子,我偏要看看是否當真如此。”
煙花似浮光閃過,綻放當空,蕭如絲趨步而去,如已死的枯魂。
歡歌笑語彌漫在為她設的宴中,仿佛另一片天地。人人舉酒乏談,蕭如絲強作笑意,竟也覺了反胃。或許是她腹中的孩子不甘離去。
身側的君王沉迷歌舞,有故人在中,正是置在永巷的待召文琴。
實為打扮的花枝曼妙,美目流盼,窮盡本事一舞驚鴻。蕭如絲扶着腰肢,身側的君王仰頭看來,臉上歡喜,目中寒透,卻還佯做溫柔牽她的手。
也是頭一回,蕭如絲未曾回應,舉手捂了捂嘴便坐下。
她身上很香,蒼祝聞到了,他也熟知這種香味,更顯得冷淡。
歌舞之中的女子年輕嬌媚,未入宮廷好像很天真似的。即便是惺惺作态,也是因未曾相進顯得可人。
蒼祝緊緊盯着那女子,她發上的簪子很是特別,舞袖轉身,簪一落,那一襲長發秀美如瀑水。
蒼祝目泛驚光,更見那簪是一斷箭,心口微熱,不住起了身。
蕭如絲緊皺眉頭,今日是蕭如絲有身孕以來頭一回形似害喜,她腹中的生命鮮活着,卻注定離去。
更多的是他人叫她寒心。
地上的斷箭映在她如水的眸裏,小腹開始一陣又一陣的抽痛。
蕭如絲忍着,忍着……蒼祝從她身旁離去,走向那個闊別已久的待召。待召,這個名分終是等到頭了。
蒼祝在翩翩起舞的待召身側賞悅,蕭如絲已經疼得白了臉,眼中蓄着淚,仍不能落下。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面前的熱酒,一飲而下。
子夜鐘鳴,有宮人來報,“卓禦史押罪女還朝!”
蕭如絲一淚而落,長舒了一口氣。
倏爾樂止,煙火更甚,鳳栖宮中女官忽入席間,哭道,“巫蠱之禍,皇後冤枉!”便呈一人偶而上,所制乃皇後之偶。
蒼慧席間尤為大怒,跪與蒼祝身前, “司監為禍,後宮巫蠱,兩者脫不了幹系,不知是何人,夥同罪臣賊子,以行不義,還助其逃脫。陛下英明,誅當九族,五馬分屍,懲為大戒!”
蕭如絲抖覺凄冷,血染大地果真就在今日,但也并不驚恐,“那何不與這罪臣賊子對峙一番。”
天邊的煙火如花似錦,今日,是長公主早已算好的斬草除根之日。
今日,卓安回來了。聖泉宮正在問審罪女,箭已在弦上,任誰都沒有後路可選。
沒有人知道哪一個選擇才是對的,可誰都知道今天的選擇将面臨什麽後果。
如此,仍是付之一炬,人人都如煙火般的火光拼殺一回,即便那只是短暫的盛開。
這一刻,同樣是皇城之內,煙火卻是難見。
頭頂的天壓在心口不得超脫,蒼婧只身站起,李合身姿如豺狼,目若虎豹,正在面前。
蒼婧被他半路擄劫到此,廢宮之地埋了諸多無名骨,任誰也辯不出來。
“舅父來赴宴,為何不通報一聲。”
李合步步逼近蒼婧,“周複的女兒今日會被押入宮中替他作證,不知那罪女可受得住中宮之法。蕭如絲今日必敗,你若知道害怕,就好好與我說說,我女兒在哪裏。”
蒼婧不為所動,此次宮中之變,蒼慧發難剛有身孕的蕭如絲,以周複之女周辰為引子,加罪蕭如絲勾結司監,行巫蠱謀害皇後。
蒼慧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只待周辰嚴刑之後,招供周複與蕭美人實乃合謀。
不管周辰會不會說什麽,蕭如絲更是決絕。
不過是一場賭,前路不知,後路已絕,自然蒼婧也不會害怕。
“舅父是失心瘋了,你的女兒早已死于姑母之手。舅父卻為了歸朝,不惜與姑母聯手陷害周複。”
李合不屑置辯,“你帶壞了我的女兒,讓她騙我,我又豈是那樣好騙的。騙我的代價就是要流血。”
“舅父實在是不可理喻,她死了,這就是事實。”蒼婧咬死不認,絕不松口,李佩瑕要的自由,只能以此相護。
李合十分不屑這些把戲,只道,“蒼婧,你是見識過我的手段。”
“不敢相忘。當年舅父可為了臣相之位,以親眷性命逼迫趙煥和王藏寫下谏書,親自将谏書呈至長壽宮。今日也可為了重歸朝政,奪得大權,再行惡事。”
一牆之隔處,公孫旻見李合陰狠,蒼婧孤身相對,實乃脫身。
公孫旻欲出面相救。然懷中之人已醒,她因看到李合而大驚,公孫旻便難顧蒼婧,急攬住趙蔓芝,緊緊捂住了趙蔓芝的嘴。
公孫旻實屬兩難,他不斷張望着李合,又将趙蔓芝緊緊禁锢在懷中。
趙蔓芝極為剛烈,公孫旻捂着她的嘴,她咬着公孫旻的手。
“你們這群人就是多管閑事,我乃太後親弟,丞相之位自然是我。都是你們,一個個在陛下面前妖言惑衆,礙我之路。趙煥王藏已死,你也一心求死,那我成全你。想必把你的頭顱交給蒼慧,她一定很高興。”
趙蔓芝悄然松口,這是趙蔓芝最不願聽到的事了,許多的事她都來不及思索,一股腦兒全抵在了心口。因為這個人就是李合。
皇城是所有惡難的開端,亦是所有真相的終結。
趙蔓芝從踏入皇城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有了這樣的預料。只是她沒有想到,真相就是如此荒誕,又如此殘忍。
公孫旻感覺到熱淚落在他的手背。
趙蔓芝這些年的孤苦怨恨傾數宣洩而出。認賊作父,該有何痛。最是當年之景,歷歷在目,仍要重現。
趙蔓芝尤胸口沉悶,忽地,天旋地轉般地倒下。公孫旻護在趙蔓芝身旁,又眼看李合就要動手,于公主不義。兩難之刻,有一人奮勇奔來,拔劍朝李合而去。
公孫旻愕然,竟是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