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結案小勝,荒地起火
結案小勝,荒地起火
伴着鳳栖宮的哀念,一切都到了最終盤算的時候。
蜿蜒宮巷曲折輪和,踏往長壽宮的路還真是漫長。直待宮門開啓,李溫緩緩踏出,對着遠處的一行人冷眼而望。
她的女兒蒼婧來此長壽宮,定是為了呈揚侯之案。
不等向前,蒼婧早已孤身上前請安,李溫一把拖住蒼婧的胳膊,“你們當真有勝算。”
“不知母後希望孰勝孰負。”
“你們背地裏的盤算,可別太過分了。”
蒼婧利眉輕斂,顧盼之間似能攝人心魄,“過分?母後今日來長壽宮請安,不也是戳了皇祖母的心。再說,此事也不算過分,希望今日過後,溧王的那些友人知道什麽叫偃旗息鼓,能讓陛下安下心。”
李溫吓了半分,“煦陽,你疑心頗多,實在不讓哀家省心。”
煦陽是蒼婧出嫁前的名號,許久了,這個名號已經許久沒有人叫過了。溫煦如風,春日載陽,這是個好名號,只是蒼婧一生無法企及。因為眼前的這個人總告誡她,要好自為之。
“母後聽不懂我說話,就裝着不明白吧?”
“你到底是覺得生在皇族,高貴無比嗎?”
蒼婧的眼眸好過深幽,又似有極沉的石堵在她心口,她唯有重重舒了口氣,“母後長樂無極,女兒要去給皇祖母請安,告退。”蒼婧只匆匆行了一禮便離去。
赤黃的群褥鋪在地上,似花盛開,清甜彌漫在殿裏,蒼婧的皇祖母,當今的太皇太後章麗楚,正安然坐着,品着她喜愛的甜漿。
“皇祖母長樂無極。”蒼婧長跪而下,珠環相碰,鬓邊垂下的金珠晃着光暈。
章麗楚飲盡了,又蓄了一杯,嘩啦啦的水聲碰着玉器,奏出擾人樂章。蒼婧壓着頭,靜靜等着,寂靜的殿中唯有軟席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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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到信紙扯開,章麗楚敏銳的目光穿透蒼婧的一顫,“這信是真的?”
“皇祖母應該識得呈揚侯的字跡。”
“此信若真,何不遞上朝堂,由陛下及百官親證,還能來找老身?”
章麗楚斜望蒼婧,蒼婧斂衣而起,“既然皇祖母如此公正,那全當我白來了。此信乃呈揚侯一人所寫,尚未寄出被夫人發現。皇祖母可傳蒼南前來對峙,看看是否如信上所寫。不過蒼南恐怕會把一切罪責都推給呈揚侯。”
“你們聯手來對付老身,”章麗楚高髻不亂,金搖晃動,那鳳尾釵正似她炯炯目光,威懾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嫁公主,“你們區區手段,老身還應付不了嗎。”
蒼婧似若釋然,似在笑卻又不像,“陛下念及皇祖母心境憂煩,故讓我前來知會一聲,商讨個權益之策,是皇祖母不領情,”蒼婧孑身而立,在這偌大的長壽宮中,在這鑲着百鳥朝賀的金座下,只把她那身碧華曲衣揚了揚,蒼婧微微颔首,“還有皇後行賄孫偉一事,也在此案中審呢。”
章麗楚利眸輕揚,掃了眼蒼婧,“你有證據。”
“皇祖母憑什麽覺得我沒有證據,還是認為人死了就不能說話了。”
蒼婧這般自信,不像作勢。章麗楚遲疑半響,伸出手,示意蒼婧上前。
一席裙擺重重鋪上高階,随着蒼婧的一步步鋪成了一條長尾似的。金座上的老妪望着前來的公主,一眼低望,她長勢天下,權握後宮,江山如她,威嚴不動。
章麗楚輕輕一望蒼婧,便叫她想起先帝。
蒼婧有一雙生得宛若先帝的眼睛,蒼祝亦然。
章麗楚看他們姐弟總會不免念及先帝。可他們姐弟都不像先帝那樣溫厚,他們姐弟都是類似的尖銳秉性。
可蒼婧這個丫頭比起蒼祝,還多了一種戾氣。那是一個女人在這世間的戾氣。
章麗楚喜歡女人有戾氣,但不喜歡那樣的女人是她的敵人。
觸上章麗楚的指間,寒意讓蒼婧一怔。那看似弱不禁風的老者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你我就別說暗話了,孫氏真的死了?”
手腕如被緊緊的鐵圈鎖住,似阻斷了血液般,蒼婧自是覺得怕。這是她第一次挑戰大平穩握實權的女人。她和蒼祝都鋪好了路,他們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就是迎接勝利。
蒼婧忍着疼痛淡淡一笑,“原來皇祖母也知道孫氏已經死了,可皇祖母又是否知道,她死前會不會向我透露什麽。”
“你要殺她,她怎會告訴于你。”章麗楚聲音微抖,幽瞳深處卻散了聚光。
蒼婧小心地對上她那雙眸,“皇祖母就這麽自信?也難怪,畢竟孫氏是姑母的人嘛。姑母的人都像姑母一樣,仗着皇祖母,行事從來張揚。單說內衛出來殺人,背上還要烙上侯府的名諱,蠢不自知。不如今天就在陛下和大臣面前審審,誰也賴不掉。”
“你們算足了,來威脅老身。”
那雙滿是皺紋的手,攥得更緊了,她就是這樣握住大平至高的權勢,握住每一個人的命不肯放手。
“祖宗立下的法可是皇祖母說要遵循的,難道要毀了不成?”蒼婧試圖掙開,不斷扭着手臂,只把那皮肉弄的通紅,“不過我瞧着皇祖母不會希望我把這些事放到堂面上,否則我表姐的後位還能保住嗎,如今這後宮可是另有佳人。”
章麗楚此生唯一的落敗就是沒能生個聰明的女兒,也沒能得到一個聰明的外孫女。後宮的局勢不容樂觀,後位看起來已經不再穩固。
“你這丫頭,想要吞下後宮這盤棋,還嫩了點。”章麗楚道。
“皇祖母,我孤身一人難敵你們章氏外戚。後宮這盤棋是前朝這盤棋,我就算吞下,陛下也得叫我吐出來。我看得很開,不想學姑母和你。”蒼婧掙開了她,把一串項鏈橫在章麗楚的眼前。
章麗楚驚得松了手,那是當年馮千嬌及笈,她親賞的玉石項鏈。
“那你所求什麽?”
蒼婧略略沉吟,撫了撫手腕,“皇祖母是女人,你說我和妹妹們都嫁給不想嫁的人,嫁過去又被人欺負,這一生該求些什麽。求命運好些嗎?可命運怎麽會好?聯姻本來就是交換。若夫家早死,我們還得再嫁,嫁到你們滿意為止。你說我到底該求什麽?”
章麗楚竟也沉默,但那只是一瞬,“煦陽,你身在皇家,這便是……”
章麗楚說得如常,蒼婧知道她要說什麽。
“命嗎?我聽夠了這些。皇祖母可以說這是我的命,因為皇祖母從來沒有這樣的命,”蒼婧便是不認這命,她回到旬安就是不認命,她面對章麗楚也不想認命,“皇祖母不明白我沒關系,可你應該明白這筆財物吧。要不要我呈堂,皇祖母說了算。”
章麗楚對皇家的公主确實沒有那麽多憐憫,因為身在高位的她早已忘記她們生而為人。她們是皇家利益的交換,在權勢的俯瞰下,人都已經不成人了。公主是什麽?姻緣是什麽?什麽都不是。
章麗楚唯有對自己家族內的女子心懷偏袒,“你們是要我選一個。”
“選哪個就看皇祖母了,皇祖母千萬不要選錯了,那對章氏家族的地位而言可是天差地別。”
天差地別,這四個字重重敲進去了章麗楚的耳中,她遠望長壽宮外,那蕭如絲可是夜夜笙歌,想皇後如何恩寵啊。
章麗楚內心感到不安,她明白這種偏袒是自私的,馮千嬌嫁給蒼祝為後,從一開始就是章麗楚為了穩住家族權勢而定下的姻緣。
她現在的偏袒有一份是愧疚,是可憐。僅僅對馮千嬌,章麗楚能夠如此。
而蒼婧和蒼祝就是拿準了後位來威脅她。
章麗楚為了皇後之位,為了保全整個家族,必須做出退讓。
“煦陽所言甚是,誰又能保證他二人無謀反之心,雖無法處置溧王,但也得給他個警告。撤呈揚侯封地,奪其候位。”章麗楚許久沒有如此落敗,有些力不從心,垂落了眼簾。
“皇祖母覺得安妥便是,保呈揚侯性命已是法外開恩。”
宮門警醒,鑼鼓響徹,只聽到連聲傳來,“陛下有請太皇太後!”
朝堂之上定下判書:呈揚侯撤其封地,奪起候位,貶為庶人。茲周複為新任司監。
很少有人知道,在朝堂上有過一個安靜的時刻。是蒼祝在章麗楚說了些什麽。
堂下的人不知,章麗楚可是聽得清楚。蒼祝說,“靠着皇後任司務令的陳培言被施宮刑,皇祖母可想讓世人知道為何?”
此言罷,大戰落幕,皇位的主人終于贏上了一步。
城牆之上清風徐徐,玉簪寒意摻入掌心,此物是芮姬離開旬安時蒼婧所贈,如今她奉還,想必已心意決絕。
“你準備去哪兒。”蒼婧問。她心中卻越發空落,芮姬就在身旁,皇城內的種種都變得不再真實。
“一個細作,被發現了,哪裏都是一條死路。”
蒼婧長望眼前這個溫婉女子,柔目之下盡是堅毅,“你從本宮府裏出來,到宮中成為宮人,這事只有你和本宮知道,這麽些年,也是苦了你。為了此局,本宮只能用你。本宮不會不管你的死活,不如在僻靜鄉裏為你置辦一處,如何?”
“妾身不是因為公主的信才來旬安。”
蒼婧聽到一陣低笑,那是壓着喉嚨而極力克制,她一身布衣本是軟玉溫香。
“你……”這個溫柔如水的女子也深藏惡毒的心思,都說她與呈揚侯過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她周身蔓延的只有恨。
“妾身勸他超脫內外争奪,可他自見了蒼南就魂不守舍,他寫給她的信堆積如山,我臨了幾字便毀他封地,從此他對她再無用處,”城牆之下,素衣蹒跚,她眼中生起了柔情,那一笑,似天地為塵土,“那他便只有我一個了。”
她飛身跑下,斷然忘卻了生死。
芮姬飄遠而去的影子如飛蛾撲火,是愚不可及的葬送。呈揚侯如何能再要她,奮力将芮姬推了出去,持劍直刺芮姬。
昔日耳鬓厮磨,今日淚眼相看無語凝噎,此番此景又何來真情可言。
蒼婧轉身不落一眼,卻聽到長劍落地。
呈揚侯抱着芮姬的屍首離去了。
玉簪攥在蒼婧手中散不去陰寒,似是凋零的花消逝着芬芳。
城下的呈揚侯笑着哭着,好有無盡的悲恸與纏綿,城上的人唯有清冷的一望。蒼婧只惋惜這簪上的白梅,本如芮姬不入紅塵,如今卻為紅塵而去。蒼婧鳳眼生威,眉梢淩染淡漠,恍若嗤諷城樓鉛華。
棋子亦是棄子,步步成營,不可失算。皇城的金木匾額寫道千秋萬歲,是對江山的祝願?不,那是人心的寫照,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夢想着千秋萬歲。
經此一事,前朝人心有變,良禽擇木而栖。
清泉在耳旁汩汩,雀亭鴉雀無聲,蒼婧觀着蒼祝的郁怒,悄然合上了十箱財物。這些都是從皇城被長公主搜刮而去的財物,而這不過才冰山一角。
“等朕握了實權,他們拿走的都要還回來。”蒼祝咬牙道。
“會的,而且必須是加倍奉還。”
聽罷,他一瞬複了平和,“還是皇姐與朕同心,皇姐的身子近來可好。”
“百裏扶央早晨請過脈了,老樣子,”蒼婧哀嘆一聲,翩翩長衣拖着地,繞在身後如花綻放,一色素紗一色愁,“陛下無需擔憂。”
許是感懷往事,又許是貪戀此時的寧靜,蒼祝終是終是舒了眉睫,久久望着蒼婧,“想昔年姐弟四人,在這雀亭賞花,盡享天倫,如今只剩朕和皇姐了。皇姐身子又不好,照顧如絲族親許久,如今她已為美人,其親眷不應在居于皇姐府內滋擾。”
蒼婧擠出一笑,“多謝陛下關懷。那我便在府中恭候陛下,蕭美人的族親也該好好踐行。”她仰面相視,極盡剛毅,卻是心下幾分膽寒。她看不透他是喜是怒,聽不透他的話是真是假。
或許這便是這座皇位的主人該有的。可他為何有些許落寞?
綠蔭拂柳,只見高橋上一倩影悠然而過,風流蘊藉。
蒼祝忽而驚目,修長的手指緊緊握成了拳,“蒼南倒是惬意,推了一切罪責,如今跑宮中與母後談笑風生,過會兒就要廣結朝中大臣了,”橫眉相對之間,他的臉上暴起了一道青筋,“母後總說舅父是酒後失言,可朕看那是真言,朕登基無子,宮車晏駕之時便是他溧王繼位之時。溧王信以為真,亟不可待了。”
“溧王性子優柔寡斷,易聽人唆使,即便有謀逆之心,也成不了大事。陛下眼下還需忍着。”
“皇姐放心,朕一直忍着。” 他一捋衣袖,淡單的瞳孔似若冰河。
蒼祝僵硬的面容毫無溫情,他的聲音卻是顫聲,他終是痛苦而矛盾的。
“好在,已有蕭美人。”蒼婧試圖讓蒼祝想起歡樂,想起勝利的喜悅,可他終是冰冷。
“一個美人遠遠不夠。”蒼祝淡淡說道,這一場勝利對于他而言,好像并無多少歡欣。
蒼婧望他冰冷如就,試探問道,“陛下可是憂心長壽宮會翻案。”
蒼祝直直窺破她眸中深處的暗光,“萬全之策朕已備好。只是姑母近來不知在倒騰什麽名堂,聽聞要尋什麽術士煉藥。”
“看來是要讨好皇祖母,若要一探虛實,得找個穩妥的侍醫,”蒼婧湊到蒼祝耳旁,悉數說罷,紅唇涼涼一揚,“就是得需百裏扶央進宮了。”
蒼祝陰下雙眼,“皇姐的身子不好,朕不忍奪了你這侍醫。況且他在皇姐府中多時,皇族母怎會相信。還是另尋一個術士,匹及你那侍醫吧。”
“我那侍醫修的道術只怕常人不及,醫術也難仿,”蒼婧顯得為難,又幾分真切,“無論是誰,皇族母都不會相信,最重要的是他的醫術是否讓她受用。一個再清醒的人,在失敗的時候,都會喪失理智,何況皇祖母一心想着日日長久。”
蒼婧緊拽着手中絹帕,等待着他的決定。待風入廣袖,蒼祝默許,蒼婧方松開了十指,實已冷汗淋漓,微行一禮便告退了。
蒼婧本欲是出宮,見皇城前頭的荒地又起了火煙,忽有些感觸。
她頭一回跨入了那一片荒蕪,未完的火還在燒着,此處長滿了堇花,年年歲歲斑斓盛開一望無盡,如今唯有枯敗。
蒼婧踩着燒灼了的土地,仿佛這火是燒在她的身上一樣痛烈。
一次又一次,豐月宮每年都要在這裏起一把火,說是太後要在這裏種上先帝最喜歡的牡丹,這些堇花須得根除,可年複一年,花開的越來越茂盛,鮮活的生命頑強的可怕。
火不過成了豐月宮的瀉恨與固執罷了。
走過飄香的花海,一口枯泉在眼,裏頭雜草叢生,想來原是清泉在此,供美人出浴。
四周還有枯道水涸,原來必是活水流淌,鳥語花香,宛若仙境。
有此厚待的女子,定然恩寵至極。
至了寬廣之地,竟見王全孤身而駐,微風吹拂,衣衫飄搖,蒼态許多。他自小服侍先帝,如今年歲已高,不知可是觸景傷情了。
“唉,玉樓宮闕美人淚,一場火海盡消殒,”王全似在惋惜,回身撞見蒼婧,不免詫異,“公主怎麽來此。”
長煙籠衣袖,在蒼婧的身上蒙上一層輕紗,王全恍惚看到蒼婧面露傷愁,“自父皇走後,每每見母後與這地較真,卻不知此地緣故。今日順路見到,就來看看。”
王全遙視身後蒼地,只手撫過涼風,“這是合歡殿。”廣闊宮殿仿佛又在他手中生起,昔日繁華幻夢起,金裝玉裹佳人吟。
合歡,合心志,歡樂無憂,本意如此,只是衍生出極度香豔的意味。但無論如何,都是繁華盛寵,不該是灰燼。
“入住此殿女子皆為盛寵,何以成虛妄一片。”流金玉穗垂在眼角,猶如淚珠,蒼婧仰天而望,發絲遮了眼角,仍不免傷感。
王全想她是見此悲涼才有的感慨,自己也不免感同身受,“公主也是聽說過的,合歡殿是昔日先帝最疼愛的女子所住之殿,那女子正是太後的妹妹,公主的姨母。”
“是聽說過的,我的父皇萬般喜愛她,他的墓裏還有她的衣冠。想來就是因為這樣,太後即便最後勝了,也容不下這片堇花。”青螺眉黛似劍淩冽。
王全掩聲難言,當今太後是蒼婧的母後,然她們沒有什麽母女情分,蒼婧不予尊稱她也是習以為常。只一些往事都不可說罷了。
蒼婧忽然側首問道,“我那姨母我未曾見過,也不知她是何樣的女子。”
王全稍愣半響,一個不念情分的公主,為何在意未曾謀面的親族?
不過提及逝去的宮妃,王全仍微微一笑, “先帝說宮中常年寒徹如冬,見她方知世有春暖花開。說她如黃莺,春日載陽,有鳴倉庚。”
“黃莺?原來她就是黃莺。”
皇城明徹在眼,荒地之陽頓然失色,頭頂那片天壓地蒼婧喘不過氣,她眼中湧起酸澀。
王全方知失言,忙道,“奴婢不該提及黃莺。”
“不必憂心,我只是好奇,有人可為她生,也有人可為她死,她這般的女子到底是有多好。”
王全颔首應道, “她與後宮女子皆是不同。說來也是她發現公主右肩上有鳳羽胎記。”
蒼婧驚訝地一觸右肩。
王全不禁直目望去,蒼婧的眉目生得英氣,和李溫及兩個妹妹溫婉柔和極為不同,但和蒼祝一樣,是像極了先帝。
王全想起先帝,頗為失神,“自從李夫人發現了公主的胎記,她特別喜愛公主,送公主堇花制成的香料,先帝待公主也是寵愛有加。”
殘火灼燒難滅,蒼婧一瞬模糊了視線,“難怪,原來父皇因她而喜愛我。”
原來,就是因為她的姨母喜歡堇花,就是因為她贈了蒼婧堇花的香料,所以她才能得到父皇的愛。她從小就知道,一定要帶上這種香料,才能得到父皇的另眼相看。
王全不敢多言,只低頭道,“先帝對李夫人是真情。”
真情?火焰刺目,蒼婧的面容如一輪皓月冷傲,“既是真情,為何當日沒能護住她。他可知自他一去,昔日歡殿花開花敗,十裏火海年年灼之。”
王全微愕,所謂真情在皇族并不常見,但是幾分情愫也足以難得,謂之真情也不算為過。何況人已去,後人的說道只是惋惜罷了。
許是那夜黃莺死,還是血太稠,致使蒼婧這般聽不得。
“老奴在宮中多載,見慣了許多,有些事實在惋惜。既有真心,何必冷漠,空留悔倦。公主既念逝去親族,何不看看自己。”
蒼婧面色凝住,半響舒了一口氣,姣好的容顏添了幾分涼意,“你在嘲諷本宮不自知。”
王全搖搖頭,“老奴只覺遺憾,都是至親,何必成了仇敵。公主還是去見見公子吧。外人都說公主不喜歡公子,連公子都深信不疑,可老奴知道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又是怎樣?”蒼婧眼眉淩厲一揚,“本宮不喜歡他又如何,”她心口一重,頗感苦澀,“何況他不會想見我的。”
王全已老了,他久經風霜的眼睛輕輕一撇,卻叫蒼婧沒了意氣。
“都是有情有心,有血有肉之人,怎就喜歡口是心非。”王全遙身而去,一步一踏落得自在,他在皇族之中侍奉帝王,越是看多人心,就越是可憐人心。
倒是蒼婧仍然倔強,可又難以辯駁,因為她身處的是皇族啊。
皇城的門前挂着一塊匾額,刻着千秋萬歲四字,所有人都為了千秋萬歲沉淪夢中。這一場夢,根本無人願意蘇醒。
嘆西風在耳,枯骨長眠,也不過三兩寒地,徒剩故念。皇城百裏榮華,便是浴血之路,是生者殺紅了眼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