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許煦
第2章 許煦
03
出了門,經紀人依舊在門口等她,姜宛上車後,對方給她遞過一部新手機:
“六哥給你的,說等你下次賺了錢還他。”
她逐漸接受了淩然這種照顧一切的江湖作風,結果手機點了頭:“替我謝謝六哥。”
“他還說,前天的事很抱歉,他不知道那位導演私下裏專利用年輕女演員仙人跳。戲約已經推掉了。為表示歉意,讓我推薦你看看這個新本子。如果有意思,我可以與你的經紀人談一談。”
姜宛狐疑,接過劇本翻開看了幾頁,眼神卻突然凝固在某行字上。
烏隆他尼。
一個規模不大的商貿樞紐,位于泰國東北部,就算她某天化成了灰,也會記得這個地名。
她往後翻,劇本叫《紙船渡江》,是個諜戰片。女主角是卧底東南亞的緝毒警遺孤,有很多打戲場景。她從小有練舞的底子,打戲一直是長項。主線劇情緊張複雜,感情戲也不突兀。兩個男主,一個是做卧底的養子,一個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她一路上将劇本看了一大半,等車停時,覺得恍如隔世。
“這個戲,我想接。”她抱着劇本,看向副駕駛。車停在經紀公司門口,副駕駛上的年輕人金絲邊鏡框一閃,他笑了笑,替她将車門打開:
“六哥說,知道你看完了劇本,就一定會接。”
公司門前臺階陡而高,她一步步走上去,看見了淩然。與昨天一樣,通身黑色站姿筆挺,臉也吸睛,眉心一痣點得渾然天成。公司附近安保多,也攔不住幾米開外閃閃爍爍的代拍身影。最近拍他的人不少,就算是高糊的片場路透也能在黑市炒到好價錢。
陽光正盛,淩然也湊巧看見了她。姜宛與他擦肩而過,不期然地聞到了他身上的同款橙花味道。
“昨天睡得好麽?”他問了個高深的問題。想必他也聞到了那香味,笑眼微彎,看起來心情不錯。
她現在意識到,自己确實有點怕淩然。他越是看起來坦坦蕩蕩,她就越害怕。
上一個對她如此坦誠以待的是誰?姜宛努力回想,然後麻木的心裏微震了一下。
是許煦。她的初戀,也是如今的新晉偶像男演員,
04
“這個片子剛敲定制作班底,主演待定,今天是試戲第一天,聽說來了不少人。”
她走進大樓,身後走來執行經紀。姜宛在自家公司人微言輕,經紀人手下有七八個像她一樣的網劇小藝人,根本忙不到她頭上。但今天她是與淩然一起進來的,他能吸引身邊所有人的注意,而注意力,在這裏是最金貴的東西。
“姜姐,你本子看過了麽?”
經紀人看她淡定坐下,心中詫異。姜宛揚了揚手裏的本子:“看完了。”
“你哪裏拿到……”經紀人問了一半,看見了她身邊的淩然,就意味深長地截住了下半句。
姜宛知道經紀人心裏在想什麽,卻懶得辯解。圈子裏類似的事見多了,難不成要告訴她,自己昨天在路上差點被酒鬼繼父打死,淩然見義勇為救了她一命?聽起來比她上了他還要離譜。而且她有個直覺——淩然不是她能招惹的。
胡思亂想中,她順手推開了試戲大廳的門。這裏有大小兩個會客室,小會客室供演員們等待和默戲,大會客室排練。導演早就坐在大會客室裏,門縫內時不時傳來講臺詞的聲音。
各在其位。姜宛心裏又穩了一點,一回頭,看見窗邊上站着個人。
許煦。
他十月深秋穿着件紀梵希的橙紅衛衣,顏色斑斓,站在床邊看梧桐葉,黑發柔軟,側臉自帶弧光。聽見響動,側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還是那雙深情脈脈的眼睛。
許煦,高中時就有外號叫許狐貍,天生知道怎麽蠱惑人。姜宛就是着了他的道,想起時依舊不後悔。
喜歡過這個人,是唯一一件讓她覺得青春尚堪回憶的事情。
“嗨。”她擡手打了個招呼。幸好今天補了妝換了衣服,不算太狼狽。
“沒帶手機麽?”他開口,沒距離的語氣,将她一把拉回六年前。許煦晃了晃自己的手機:“剛上娛樂版緋聞熱搜頭條,還敢并肩出門試戲。”
她顧不得許多,一把拿過他手機,赫然看見熱搜前幾條都是淩然。
“淩然玩太過,深夜攜神秘美女就醫。”
“神秘女子乃新晉網劇演員,疑似靠淩然上位,獲得新劇邀約” 、“淩然塌房,廣告商務被撤,綜藝行程取消”。
她快速劃完所有相關條目,又點進幾條看了看,果然看見了前天那位陷害她的導演在鏡頭前淚目潸然,控訴淩然的緋聞女友仗勢欺人,在劇組霸淩導演,給導演潑髒水。
姜宛抿着唇,表情嚴肅。将手機還給許煦,拿起外套就要出門,被他一把拽住手臂:“去哪?”
“去發通告啊。”
“現在誰還信經紀公司發的通告?”
他抱臂站在窗前看她,嘆了口氣:“宛宛,你過來。”
鬼使神差地,她果真走到他身邊,就像多年前在暗無天日的少年時代,她從暗巷裏,從地獄裏,把彼此打撈起來。
但六年前的那個冬天還是太冷了。
“我很想你。”他拍她的頭,手勢生澀,把她所有解釋的話都堵了回去。
不能告訴他,自己做盡了所有靠近他的努力,可命運把她推得離他越來越遠。
“看這兒。”他掰着她的肩膀站好,姜宛不明所以地擡頭,照片裏就留下她和許煦的合照。姜宛只來得及看見他按下發送鍵。
“你幹什麽?”
提示音響之後,他拿給她看。許煦的個人賬號更新了一張照片,是兩人的合照,還有一行字:“演員姜宛,未來可期。”
“幫你澄清。”他笑得肆意,手還放在她肩上:“你要傳緋聞,也得是和我。畢竟宛宛,我們才是真正在一起過,是不是?”
“而且,你想和別的明星傳緋聞我都無所謂,但跟淩然,不行。”
“為什麽?”
“許煦。”門口又傳來一個聲音,卻是剛才應當已經離開的淩然。他插兜看着他,臉色冰冷,和昨天的如沐春風判若兩人。
“唷,六哥。”許煦挑眉,兩人站直了也差不多高,只是淩然更不可接近,要是去演二郎神,下一幕一定就是放嘯天犬把許煦咬個對穿。而許煦的俊美則是熱騰騰的紅塵氣,更有真實感。
”你們認識?”她詫異。
淩然眼神威壓之下,他放開了姜宛,語氣依舊挑釁:“不僅認識。算輩分,這人是我小舅舅。”接着又一步跨到她前面,半側着身擋住她,歪了歪頭:
“介紹一下,這是我前女友,姜宛。”
“我知道。”
淩然沒理他,只是看向姜宛。見她冷着臉,料想剛才聊了些她不願聊的事,眉頭立刻皺起來。
“你知道?”姜宛抓住重點,眼神聚焦。
“六年前,附中校門附近的胡同,我見過你。”淩然言簡意赅,姜宛卻心裏一沉。
六年前。那時她和許煦在校門外的小巷裏分手,之後獨自在暗巷裏哭。哭完擡頭,發現手裏多了一包紙巾。
她一直以為那是許煦留給她的,沒想到,竟然是他。
“怎麽昨天不告訴我?”她抿着唇,又習慣性擺出防禦姿态。
“沒什麽好說的,路過而已。更何況每次偶遇的時候,你都比較倒黴。”
此時恰好會議室大門打開,淩然插着兜看她,沒再說下去。
姜宛走進會議室。導演,制作人和片方其他導師都已經就位,驚訝的是其中一位是她從前戲劇學院的老師。那位老前輩認真,執拗,當年她執意退學,所有老師中,只有這位前輩打電話給她,說她是個好苗子,勸她珍惜前途。
然而她當時正站在醫院走廊裏,大出血的母親在手術室。而自己手上,臉上都是傷,手機裏每隔幾分鐘,就會有一條催債短信。
那是她最生不如死的時候。
姜宛吸了口氣,先自我介紹,再準備試戲片段,熟極而流的過程。她挑了一段比較有難度的獨白,演一個孩子被拐賣的單親媽媽。臺詞長,情緒轉換多。演完了久久沒出戲,就坐在那兒發呆。然後,久違地,她聽到了導演的鼓掌聲。
那位鬓發花白的導演摘下眼鏡,認真看了她一眼,才開口嘆氣。
“姜宛,你終于回來演戲了。”
她立即垂下眼睛,不想讓老師看見她倉皇失措的眼神。只能站起,深鞠一躬。
“老師,我回來演戲了。”
之後衆聲嘈雜,制片組關上門,還沒等她走出去就開始向那位老師打聽她的來歷。姜宛卻一點不在意,只覺得腳步輕飄。接下來的雙人對戲環節,導演一招手,叫門外等候試戲的男演員來與她搭戲。
門吱呀一聲打開,許煦吊兒郎當地走進來。有人天生吃纨绔子弟這碗飯,休閑西裝花襯衫,眉眼裏透着對世事的不在乎,領口只開一顆,也莫名色氣。
這場戲是毒枭養子與她的對手戲,有打戲,有親密戲份。導演提前清場,給他們預留了準備時間。姜宛換衣服的功夫,許煦已經靠在柱子上,将臺詞默記在心。
“三岔口,五道坡,七星燈,九連環。”她穿着旗袍走出來,搖曳生姿,與他對暗號。
他們跳探戈,步伐整齊一致,流暢華麗。這是經年累月的默契功夫,他記得她的肢體軟肋,一一規避。
“白小姐,聽說你這次來烏隆他尼,特意為找我。”他拉近距離,姜宛嗅到他領口凜冽香水氣味。
苦橙,與橙花同出一株,卻香氣迥異。
“是,不為做生意,只為見先生一面。”
她按照劇本要求,把手放在他脖頸後,往下一抹,到胸口。眼角餘光瞥見——角落裏站着淩然。心裏一抖,腳步不穩,被許煦按住了腰。
“烏隆他尼的夜市不錯,還有紅蓮海。白小姐想不想去看看?”他巧妙遮擋她看向淩然的視線,兩人舞步挪移,越貼越近。苦橙清涼甘甜,沁入肌骨。她想起從前在冀北的舊事,十八歲的許煦靠在窗前,手指纖長,點在她桌前的習題冊上,問她這題怎麽解,也是這種語調。
“只要我有命活,就去看。”她踮起腳吻他,當然是借位。但許煦緊張了,喉頭滾動,扣着她的後背,把她攏在懷裏。舞池裏燈光閃爍,他眼神竟然有點破碎,倒真像是游戲人生的纨绔。
“白小姐太幹淨了,這麽幹淨的人,來這裏做什麽?”
他拉她,一個趔趄,兩人靠在柱子上。
“下地獄的人,也有幹淨的。”她眼裏熾焰燃燒,窮追不舍。從喉頭到鎖骨,他聽見許煦呼吸聲逐漸劇烈,姜宛嘴角上揚。這麽多年,有些人的弱點還是沒變。
“行了。”她握着她的腰把她提起來,推離身邊,聲音沙啞,有點氣急敗壞:“出去吧。”
導演喊了卡,對這一段大誇特誇。許煦的呼吸聲還在她耳畔,鬼使神差地,她不敢去看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