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節尚琨的故事
當高睿他們在呂慶的婚禮上喝酒閑談時，尚琨正坐在長途火車的車廂連接處望着窗外濃重的夜色發呆。他把裝衣服被子的編織袋當座位墊在屁股底下，身邊還擱着一個塞得滿滿當當的行李箱和一把吉他。若不是這把吉他，他和整節硬座車廂裏的務工人員沒有任何分別。這趟列車從廣州出發，一路向北，開往滬州，此時他已經在車上坐了十多個小時，才走了一半路程。夜越來越深，他困得頭重腳輕，可是擁擠不堪的車廂連坐的地方都要靠實力去争，哪還能實現躺着的夢想？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從車窗的反光裏看到自己的模樣。
他有半年沒理發了，頭發已經齊肩，兩天沒洗，發絲油膩膩地貼在頭皮上，同他臉上無精打采的神情保持一致。胡子也有日子沒刮了，野草似地霸占了小半張臉。他低下頭，看到夾克的胸前沾了好多油漬，牛仔褲的一個口袋有些脫線，白色的運動鞋已經穿成了灰色。青春叛逆時，他幻想過自己留長發、戴耳釘、穿破洞牛仔褲、背着吉他浪跡天涯，覺得那是世界上最酷的人生。現在他做到了，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就是一把Gibson吉他，比他本人貴不少。
尚琨的生活本不是這樣的。三年前，他留着和沈躍然他們一樣的板寸，警服筆挺，陽光照在他學員肩章的一道拐上，閃閃發亮。他喜歡吉他彈唱，自诩校園歌王，盡管不喜歡學校警務化管理的呆板嚴厲，他依舊是個不識愁滋味的浪漫青年。他本該和所有警官大學的學生一樣，畢業——分配——工作。還差一年就能熬到畢業時，他人生軌跡猝不及防地發生了變化，這個令他轉錯方向的點就是林豔琦。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過來，無論你有多大本事，一旦在識人上出了差錯，滿盤皆輸的概率便會成幾何級增長。
尚琨是林豔琦大學時代的第三任男友。她靠第一任當學生糾察大隊長的男朋友成了女生糾察隊隊長，靠第二任當校學生會副主席的男朋友成了學生會宣傳部部長，而尚琨完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會被她盯上。林豔琦的漂亮和有才華是公認的，這世間本來就少有美貌與智慧兼得的女子，在性別比例嚴重失衡的警官大學當然更屬于珍稀物種。蘇雯也好看，但是相比林豔琦，她缺少一點知性，更談不上攻擊性。林豔琦的美是張揚的，和她的口才一樣，咄咄逼人。尚琨明知自己根本駕馭不了她，當她灼熱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時，他還是瞬間就淪陷了。直到最後他才醒悟，林豔琦看上的不是他，而是被他帶到學校四處炫耀的Gibson，他想還有什麽冷門知識是這個神奇的女人不知道的，她就憑吉他上的一個logo認定了尚琨屬于富二代。但是這次，她的算盤打錯了，她哪裏知道這把吉他花了尚琨母親半年的工資。
十八歲的尚琨梗着脖子對父母說：“非我要去念警校也行，你們得給我買下這把吉他，從我六歲學吉他開始我就惦記上它了，就當是我對熱愛的藝術最後的祭奠。”
父親在他腦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混賬小子，敢跟老子讨價還價了？這麽塊木頭要多少錢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媽的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孩子就這麽個要求，滿足他吧。”還是母親心疼兒子，“尚琨，吉他媽媽可以給你買，但你從此不許再提搞音樂的事。”
林豔琦是在校園歌手大賽決賽時主動同尚琨搭讪的。尚琨作為參賽選手抱着吉他在後臺做最後一次練習，林豔琦是主持人。她報完幕下來，沖尚琨微微一笑：“我覺得今晚你會是冠軍。”
尚琨擡起頭，恰好看到一字領襯托之下的完美鎖骨，淺藍色的連衣裙恰到好處地展現出她玲珑的曲線，微微擺動的耳墜和銀色高跟鞋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他竟然愣住了，随之而來的口幹舌燥，令他羞紅了臉。
林豔琦莞爾一笑：“怎麽，不相信我？”
尚琨趕忙點頭：“謝謝鼓勵，借你吉言，一定争取好成績。”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決賽，尚琨輕松甩第二名幾條街，衆望所歸榮膺校園歌手大賽冠軍。他喜氣洋洋地捧着獎杯，打算去超市買些吃的回寝室好好慶祝一下。剛走到禮堂門口，便聽到有人喊他，回頭一看，是林豔琦。
“冠軍，恭喜你！去哪兒？”
尚琨老實地回答：“打算買點零食回去慶祝一下。”
“正好我也要去超市，一起吧。”林豔琦做了個請的手勢，等着尚琨先走。
他緊張地笑了笑：“好啊，我請你喝飲料吧。”
“哦？”林豔琦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就說了句恭喜而已，能賺瓶飲料？你真慷慨！”
尚琨難為情地撓撓頭：“哪裏哪裏。走吧，想喝什麽盡管說。”
兩個人并排走在郁郁蔥蔥的林蔭道上，清風拂過樹梢，發出沙沙的響動，月影疏離，樹影婆娑。尚琨偷偷看着林豔琦的側影，她額頭飽滿，鼻梁挺拔，高聳的胸脯把襯衫撐得滿滿的，好似一棵秋天的麥穗，展示着果實成熟的魅力。他咽了下口水，手心裏冒出一些熱汗，臉頰也熱乎乎的。
林豔琦發覺他在看自己，朝他笑笑。他趕緊轉頭，卻是欲蓋彌彰。
“你走過了。”林豔琦停下腳步叫住了他。
尚琨一擡頭，發現自己已經到書店門口，趕緊往回走了幾步，局促地撓着頭，傻笑了兩聲：“不好意思，走神了。”
“我讓你感覺很緊張？”林豔琦抱着胳膊，認真地問，“要是覺得不自在就直說好了。”
“不不不……沒有沒有……”尚琨趕緊辯解，“能夠認識偵查系第一美女是我的榮幸。”
“還挺會說話。”林豔琦笑了，“謝謝誇獎。我也很高興能認識校園歌手冠軍。”
走進超市，尚琨讓林豔琦自己選飲料，他去買瓜子、泡面和火腿腸。選好東西，他走到付款通道，看到林豔琦早就在那裏等着他了，手裏拿着瓶號稱鮮榨西柚汁的新産品，5塊多的單價，在他的消費觀念裏已經屬于奢侈品。付錢的時候他有些心疼，随即又覺得自己真是太小氣了。
買完東西走出超市，尚琨覺得自己應該更加主動些，提出送林豔琦回宿舍，她沒有拒絕。剛經過開水房，尚琨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提着水壺走出來，是同班的張智亮，林豔琦的首任男友。
張智亮也看到了他們，愣了愣，問尚琨：“這是去哪兒啊？咱們還等着給你慶功呢。”
“馬上回去。”尚琨舉起裝零食的塑料袋抖了抖，“我買了吃的，回去慶祝。”
“好啊，不過早點回來。”張智亮陰沉着臉，話裏有話地說了句，“天太黑，不容易看清人。”說罷，提着水壺昂首闊步地走了。
尚琨瞥了一眼林豔琦，她正面無表情地望着前方。“走、走嗎？”他小聲問。
“走吧！”林豔琦轉過頭，笑了，“謝謝你送我”。她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尚琨的胳膊。
尚琨激靈了一下，心跳差點停止。林豔琦此刻就挽着他，這是什麽意思？這是真的嗎？他強壓內心的激動和慌亂，用剩餘的理智艱難地支撐着自己朝女生宿舍樓走去。
“尚琨和林豔琦在一起”的消息不胫而走，聞者無不瞠目結舌。尚琨以為自己撿到了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實則是讓人當做了自動提款機。美女撒嬌的殺傷力實在太強大了，他為數不多的生活費不知不覺地都花在了林豔琦身上。熱戀還給他造成另一個災難——挂科。他一口氣挂了兩門課，再有一門就得留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