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節畢業将至
圖書館大廳裏暖和多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結滿了水汽，蘇雯在窗上畫了個心形，語氣輕松：“聽說你們省今年形勢大好，留省城的機會幾乎是百分百呢！”
沈躍然的心情頓時墜入深淵，蘇雯到底還是想去大都市的。他小心翼翼地說：“也并不是板上釘釘……你們省呢？”
蘇雯看他的反應，心裏便有了七八分底，神色迅速黯淡了下來：“我回家的話，你願意跟我去嗎？”
沈躍然心亂如麻，望着窗外猶豫了半晌，終于小聲回答她：“蘇雯，對不起，我放不下家裏……”他終于說出了實話，心卻一陣抽搐，“我家的面館為了節省成本，始終沒請過幫工，我出來上大學後，實在周轉不開全靠大姨過來幫忙。我爸媽就盼着我畢業，哪怕不回老家，也能在近一點的地方，有事随時能回去幫他們一把。”
蘇雯在玻璃窗上不停地畫着圓圈：“我理解。那你能帶我去之江嗎？”
“我……”沈躍然扭過臉去不敢看她，“蘇雯，我會想辦法的，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那你好好想，抓緊想，簽約截止到周五，今天已經周三了，過了期限就再也來不及了。我先走了。”蘇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她以為父親不在了，沈躍然就是最值得她信賴和依靠的男人，眼下現實無情地嘲諷了她的天真。
沈躍然看着她失落哀傷地離去，視線終于被淚水模糊。
蘇雯流着淚着朝宿舍樓走，路過廣場時聽到背後有人喊她，趕緊用手背擦掉眼淚。轉身只見李想笑呵呵地朝她跑來。
李想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一拍巴掌：“嗨，說是原則上非之江籍的男生不得帶外地女生，那就肯定有例外，別哭別哭，想想辦法，總能解決的。”
沈躍然不敢說的話被李想說了出來，蘇雯雖有心理準備，聽到原原本本的消息時還是深受打擊。她望着已經沉入雲中的夕陽，沒動也沒說話。初冬的晚風掃蕩過陷入蕭條的校園，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搖曳。遠處的建築被暮色籠罩，模糊了輪廓。這時，迎面走來一對師弟師妹，女孩小心地拉着男孩的手，一邊擔心會不會被隊長撞個正着，一邊享受着這種緊張的小快樂。蘇雯仿佛看見了自己和沈躍然，多少次，他們也是這麽偷偷樂着走過校園的春夏秋冬。還能再走下去嗎？她自問卻無法自答，淚水又漫過了眼眶。
李想一見蘇雯梨花帶雨，頓時就急了：“你這麽傷心，怎麽不告訴我？不是說過了嗎，有什麽問題盡管找我呀！”
“沒有用的。”蘇雯哽咽道，“這個問題你解決不了的，沒人解決得了……”她傷心極了，索性捂住臉大哭起來。
“誰說我解決不了？”李想扶住她的肩膀，“不就是去之江嗎？你相信我，一定在簽約結束之前解決！”
蘇雯愣住了，顧不得擦去滿臉淚水，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不放心地問：“你、你說什麽，幫我去之江？”
李想拍了拍胸脯，把握十足地回答：“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就放一百個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
蘇雯擦掉眼淚，不信任地看着他：“可是就算你幫了我，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的，我喜歡的人是沈躍然。所以還是算了吧，這麽大的人情，我還不起的……”
“誰說一定要你還人情了？”李想差點跳起來，“蘇雯，我幫你是我心甘情願的，只要你能覺得幸福，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你也希望你能去之江，甭管将來是否還有交集，至少我們還可以在同一座城市裏生活。所以這個難題就讓我來解決吧，你只管等着好消息就行！”他不容蘇雯再推脫，一溜煙地跑了。
沈躍然的魂丢了，當了四年班長了，連續兩天把早操集合的口令都下錯。距離最後的簽約期限還剩一天，他抱着一線希望自己先簽了之江。這幾天蘇雯都沒搭理他，總是一副匆匆忙忙又心神不寧的樣子，他想主動找她，又覺得沒有實質進展只會令她更加失望，思前想後，終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抓心撓肝地難受。
一上午他都無心聽課，整節課都在神游，課間休息時被高睿攔在走廊裏。
“沈躍然，你到底怎麽打算的？”她開門見山，“蘇雯夜夜躲在被窩裏掉眼淚，你知道她有多難過嗎？”
沈躍然被戳中了痛處，不禁捏緊了拳頭。他不耐煩地說了一句：“這是我和蘇雯之間的事，我會解決的。”繞過高睿走開了。回到教室，他抓耳撓腮地思索一番，拿出紙筆，鄭重地寫下這幾天一直醞釀的詞句。
“尊敬省公安廳的領導：
法律系江海籍學生蘇雯，系公安部二級英模蘇一鳴之女。其父因公負傷後，疾病纏身，并于去年過世。蘇雯同學品學兼優，有文藝特長，現懇請到貴單位工作。請領導考慮。”
寫完後，他把稿紙平平整整地放進塑料文件夾，放進了書包。
下課鈴一響，沈躍然便提着書包朝宿舍飛奔而去，他現在唯一能尋求幫助的人就是中隊長夏偉了。他兢兢業業地幹了四年班長，嚴格執行隊長的命令，不得已得罪了不少同學，他早就知道有人在背後管他叫“狗腿子”，在他看來，這是做學生幹部必須付出的代價。能夠得到夏偉的認可和信任，他便已經很滿足了。他氣喘籲籲地沖到隊長辦公室門口，象征性地敲了下門便闖了進去，把正坐在電腦前辦公的夏偉吓了一跳。
“你這是怎麽了？”夏隊瞪了他一眼，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沈躍然是他最欣賞的學生幹部之一，這孩子向來沉穩自律，從未如此倉皇冒失過，“不去上課，跑這兒來做什麽？”
“夏隊，這四年，我一直都是嚴格按照您的要求去做努力地做一個合格的學生幹部，現在快要畢業了，我認為自己的表現應該能夠打個90分吧……”沈躍然長篇大論地鋪墊起來，他迫切地想要争取到夏偉的支持，必須先抛出一個極其充分的理由。
夏偉只是擡着頭看着他，靜靜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沈躍然從書包裏拿出文件夾，緊張地遞到夏偉面前：“夏隊，有件事想麻煩你忙我，能幫寫個證明之類的嗎，證明蘇雯品行良好、成績優異，而且家庭困難，需要特殊照顧。之江市局原則上不收外地女生，那就有非原則的情況可以接收吧……”他從夏偉的目光裏判斷不出任何信息，不禁越說越沒底氣，聲音越來越輕。
夏偉拿過沈躍然寫的“情況說明”，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他幹了十多年學生工作，送走的畢業生數不勝數，對畢業前的失戀早已司空見慣，像沈躍然這麽執着而又自以為是的，還真是第一次見。他面無表情地把材料還給沈躍然：“你們的情況我知道了，明天我向學生處領導彙報一下，争取開個會讨論一下。你快回去上課吧，逃課可是要挨罰的。”
沈躍然答應着，退出了夏偉的辦公室。
“把門關上。”夏偉叮囑他。
沈躍然“哦”了一聲，關上了辦公室門，忽然回味過來夏偉這些話的含義。“明天向學生處領導彙報一下，再争取開個會讨論”，明天就是周五了，還讨論個什麽？他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幾次想再上前敲響夏偉的門，卻始終沒法鼓起勇氣。夏偉在他心中的地位瞬間崩塌了。他努力、勤奮、守規矩，本以為自己一直以來的表現足夠隊長在關鍵時刻出手替他解困，顯然，夏偉只當他是一個天真得可笑的愣頭青。
沈躍恍恍惚惚地走出宿舍樓。天陰了，北風呼嘯，麻雀在樹上吵鬧不休，預示着初雪即将來臨。他拖着沉重的腳步朝西區平房教室走去，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去找省廳負責招聘的工作人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