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8.
第38章 38.
阿方索無法将自己的夢境表達給別人聽。
事實上當他醒來之後, 也不确定那個幾近亂真的夢到底是真還是假了。
畢竟以他對世界的認知來看,那個夢境其實是有那麽點古怪的。
人們身上背着的東西實在是太獵奇了,有些還是将堅硬的物品完全和身體拼合在一起的,阿方索理解不了這個組合。
他唯一能理解的就是夢境最後定格的畫面--
老樹之下無數生靈齊聚在一起歌唱的樣子, 是真的安定和美, 讓人難以忘懷。
以至于阿方索再睜眼看見眼前光禿禿的黑木和沒有生機的山林時, 竟是悲從中來。
好像夢境裏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要不要喝點東西解解渴?”場面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大青從自己背上來的包袱中拎了兩個大壺出來:“……不是吧?你兩啥東西都沒帶?不怕餓死啊?我都做好在山裏晃悠個七八天找不着地方的準備了,果汁都帶了兩瓶呢, 喏, 這玩意比水頂事。”
他說着, 将一瓶遞給了溫山眠, 然後自己和阿方索湊合一瓶。
那壺挺大, 丢過來時沉甸甸的,有水聲在裏邊晃動。
溫山眠猝不及防接到, 拿在手裏有點兒不知所措。
大青跟他說了好幾次“沒事兒”, 溫山眠才擰開壺小小地喝了一口。
常年保持登山習慣的獵魔人在山上吃喝總是很克制,又怕對面兩個人一壺不夠, 溫山眠喝的時候瓶口都是懸着的,這樣他們一會不夠還可以拿他這瓶回去。
這個動作讓他脖頸揚起,從圍巾裏露出了一小節,白皙幹淨的皮膚在夕陽光下晃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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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看見後愣了愣說:“原來圍巾是這個功效麽?”
溫山眠放下壺看他:“嗯?”
“你脖子上一點傷沒有啊。”
大青一邊說, 還一邊示意似的拉開自己的衣領。
上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傷,有些疤痕還很是可怖。
沒辦法,特芙拉狼就喜歡攻擊這種地方, 一擊斃命, 味道還好。
溫山眠:“……”
他心下動了動, 舔舔唇上的果汁,将脖子收回去說:“嗯,……護得比較好。”
先生護的。
大青卻說:“是客人你比較強吧。”
小小的圍巾可攔不住兇猛的血族,思來想去也得是實力問題。
畢竟能獨自獵殺血仆的獵魔人,在巴爾幹還不存在。
溫山眠搖了搖頭。
且不說那血仆他遇上的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單說獵魔人這個身份,身上就不可能沒有傷口。
不是誰都能成為獵魔人的,獵殺血族這件事本身就很難,無法一蹴而就,是日積月累的事。
溫山眠過去也曾是帶着一身傷長大,打從在末海就是如此。
年紀輕輕,魚鈎魚石使得順溜,手卻粗糙得不行,到處是死皮,和被怪魚或咬或戳出來的細細小小的傷。
阿一剛把他帶回來的時候,看見他的掌心還很是驚訝了一番,說沒見過品質那麽糟糕的人類。
但溫山眠卻不在意,對自己的身體依舊心狠。
在末海面對巨魚他就打漁,來越川面對血族他就打獵。
總之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沒斷過,是後來和先生在一起之後,先生注入身體的毒液為他将傷口逐一撫平的。
溫山眠起初其實不太習慣。
各種各樣反複的傷痕陪了他十八年,比起現在沒有傷口的身體,他其實更習慣和有傷口的身體作伴。
一些傷複發開裂的時候,溫山眠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後來之所以會漸漸習慣下來,是因為當他再受傷,看見傷口因為先生留下的毒液而漸漸痊愈時,溫山眠內心會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好像不論他在哪裏,先生都和他一起。
這種感覺會在深山裏,在黑夜裏将他填滿,讓人愉悅。
--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不過這些他不可能和大青說,好在大青也沒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只誇張地對阿方索介紹說:“記得之前山上那血仆嗎?被這位客人獵了哦。”
阿方索一愣,不可置信的表情。
大青:“真的啊,我幹嘛在這種事上騙你?那東西的屍體還在我店裏擺着呢。”
阿方索于是整張臉都支棱起來了,亮晶晶地看向溫山眠。
溫山眠解釋:“它當時其實已經不太行--”
--那就是真的了!
阿方索的眼睛唰地一下更亮了。
溫山眠:“……”
他應付不來這樣的眼神,偏偏大青還在旁邊添油加火:“他還了解大海,之前他在我那看了模型之後,就跟我說了帆布可以減小,船要加重,這不都是你第二次的改動?”
溫山眠:“……”
他能感覺到阿方索的表情已經快失去控制了……
但他還是得堅持問:“這些改動阿方索都已經做過了?”
“對啊,所以我才說讓巴子直接帶你去找他嘛。”大青點點頭:“海枝二次出海的時候,阿方索就将帆布改小了,也試着加了船的體積,讓船更沉。”
但船還是沒有回來。
再提起這件事,場面一時間又變得沉默起來。
阿方索瞬間蔫了,腳掌對腳掌,低着頭不說話,看上去有點兒難過。
大青見狀,又從包袱裏拿了葉片裹着的肉出來,放在堅硬的地上,給他們享用。
可阿方索卻沒吃,溫山眠也沒有。
他将果汁壺放下後便沒說話了,也不知垂着眼睛在想什麽。
大青于是自己挑了片吃掉,然後便雙手向後,将身體撐起,擡首看向面前的母樹。
阿方索和溫山眠都各有各的夢境,也都同母樹相處過一段時間了,只有大青是沒有的。
所以老實說,當他看見母樹時,內心的想法其實有點兒難以言喻。
母樹的樣子同巴爾幹一直流傳下來的,高高在上的神明形象實在是相去甚遠。
不過這并不意味着在大青心裏,這樣的母樹就不值得他敬重了。
這老樹實在是太波瀾壯闊,看上去雖然一點也不像是會将人斥責為魔鬼的樣子,但卻那麽溫柔,好像能将人心底的疲勞都抹去。
大青擡頭看着看着,便對着她的身姿失了會神,總覺得內心的擔憂好像都被撫平了好幾分。
所以先祖奉她為神明、引路者,似乎也并不完全難以理解。
“那再想想別的辦法吧,阿方索是怎麽改的帆?”大青正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就聽溫山眠突然說。
他的聲音向來清晰,在山風老樹間也很平穩,雖是直奔問題而去,卻并不讓人覺得尖銳,相反,還讓人感到踏實。
“……就他原本是一整張大帆布不是?”老樹下,大青坐起身在地上畫了個大大的方形:“他就在這個基礎上,把整個帆改小了一倍。”
阿方索看大青将那大方形和小方形畫得惟妙惟肖,一個勁點頭。
溫山眠下意識也跟着點,旋即卻是一頓。
按大青的畫法,阿方索确實是将帆改小了沒錯,溫山眠當初說要改小時,第一反應也是這樣改。
可當大青給他畫出來之後,溫山眠才意識到不太對。
沉默良久後,溫山眠遲疑道:“這樣改,和之前其實好像,差不多吧?”
他話音落地,另外兩人均是一愣。
而後阿方索迅速反應過來,臉色看着大青虛畫方形的地方微沉。
大青沒明白,溫山眠于是試着給他解釋。
當方形帆布被完全展開之後,如果受風,整個帆布中心會向前鼓起,像一顆小氣球一樣,再由這顆向前鼓起的小氣球帶着船朝前跑。
這是帆船借風運行的原理。
看似很好,但卻有幾個小問題。
首先是當風力過大時,“氣球”有爆裂、失控的危險--強風可不像淡水一樣溫柔,在高山上時是能刮破人臉的,如果一直朝一個點拼命吹,威力可想而知。
其次還是當風力過大時,“氣球”哪怕不爆裂,也會很難在風中轉變方向。
因為中心部分已經完全鼓起,這時候人如果想改變帆布的方向,就等同于是在和風比力氣了。
人能不能比得過先暫放一邊,首先支撐帆布的木頭就未必受得了,屆時木頭一斷,做什麽都多餘。
溫山眠當時在意識到這兩點後,第一反應是改小帆布,讓帆受風面減小,由此減小受力面。受力少了,自然就好調轉方向了。
阿方索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可眼下再仔細一看,如果只是将大方帆改成小方帆去航海的話,風一吹--那還是顆氣球啊。
鼓起之後,依舊可能會爆裂,人想拉動帆,也還是在艱難地和風比力氣。
只是木頭斷裂的可能性會降低一些。
“所以這樣改小,或許只能保證遇見強風之後不像上次一樣被吹得太遠,不太能保證強風之下改變方向。”溫山眠說。
風一吹,怎麽想也還是攔不住啊。
大青頓住了:“那這次的改動或許是沒有意義的?”
“也不會,安全性提高了一點吧。”溫山眠不太确定道,他畢竟也沒有實際遠洋過,全是靠推測的。
阿方索在一旁沒動靜,好像還在思考溫山眠剛剛說過的問題。
溫山眠于是詢問大青:“帆是這麽改的,那船是怎麽加重的?”
大青說:“就加大啊,整艘船加大,上回就是因為體積小才差點翻的嘛,然後這一次--”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時不時在堅硬的土地上比劃。說的分明是在讓人急躁擔心的事,可有那龐大的老樹在身後擋着,場面遠遠看去卻莫名叫人感到安定。
三個人越讨論越激烈,而在天邊的殘陽即将消失之前,周圍又出現了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越來越多人帶着畏懼與擔憂來到這裏,然後看見了這棵壯大又溫柔的老樹,以及樹下的三個人。
他們在如天的枝丫下紛紛停住了腳步,最後連疲勞的呼吸都放輕了。
*
每一個人看見老樹後的想法與狀态都是不一樣的。
有人認為安寧的老樹溫柔,從而覺得自己這些時日的擔憂都好像被撫平了;
有人認為純黑的老樹已死,從而深刻地意識到了祖訓裏的罪過;
還有人認為龐大的老樹壯闊,從而忍不住地意圖暢想她數百年前是如何庇佑巴爾幹先祖的。
但即便想法不一,巴爾幹人在面對母樹時也是虔誠的。
不得不說,在經年的祖訓流傳下,母樹在巴爾幹人心中早就占據了太特別的位置。
她流傳于祖訓中,在暗黑時代裏引人前進,經年累月下來,她早已成為了巴爾幹人的一部分,容納進了骨血裏,仿佛一體。
他們不願意那麽快下山,想在這裏多陪一陪母樹,看一看這片大地,溫山眠于是同他們告別。
在确定阿方索還願意造船之後,他便決定返程了。
他之前答應過先生,等和阿方索見面之後,就會把一切都告訴他。
巴爾幹人找到母樹的情緒雖然熱鬧又高漲,似乎激動極了,但這卻不是屬于溫山眠的,先生才是屬于他的。
臨走之前,溫山眠回頭看了一眼。
小部分獵魔人下去傳訊,大部分獵魔人則選擇留在了老樹身邊。
初次見面,對待血族時萬分剛硬的他們看起來還有點兒不适應。
平哥在山腳下時看上去是那麽威武鎮定,在老樹身邊卻不是那麽敢伸手了,巴毅也是如此。
他們走走停停,擡頭低頭,伸手收手,昂首的樣子仿佛在朝聖,同溫山眠當年夢裏的竟有那麽幾分相似。
油燈在夜裏化為地面的星星,有鳥和長耳鹿在分界區裏初步探頭。
溫山眠望過去時,發現那老樹依舊黑暗光禿,但看上去似乎已經沒有他第一次在樹下睜眼時的那種寂寥悲哀感了。
延伸出去最尖細的枝丫仿佛在随風輕易晃動
如果那上面有先生口中的葉子的話,此時此刻,溫山眠說不定就能聽見老樹的歌聲了。
他順着這個念頭回想起夢境裏的“唦唦”聲,露出一點可惜的表情。
随即收回視線,轉身朝山下狂奔而去。
風帶起了溫山眠的頭發,阿方索也不知何時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往前跑,阿方索就小心地在背後跟。
溫山眠很快便察覺到他的動作,而等他在快速下山的慣性裏停住腳步,回頭看去時,客棧裏的秦倦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藏匿在黑暗裏的阿二血色眸微轉,溫山眠還沒來得及詢問阿方索為什麽跟着他,就發現阿方索的表情變了變,從對他的害羞轉化為驚愕,目光直直看向了溫山眠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突發奇想,今天是三十八章,那就三八節快樂喔-v-大家-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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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05-17 21:00:06~2021-05-18 19:49: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縷孤魂(別提作業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在摸魚呀 40瓶;九曲悲歌 10瓶;
超級感謝投喂了嗚嗚嗚嗚嗚~只要泥們喜歡這個故事就好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