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2章
幾天後, 楊枝在書房看到了一份外派的申請單,地點是英國,兩年。
林少錫洗完澡出來, 從身後擁着她, 解釋着:“公司有這個意向, 我拒絕了。”
楊枝問:“如果去了, 是不是能當老大?”
林少錫笑着嗯了聲。
“當英國的老大?”
“看項目和成績,做得好,回來也是老大。”他說完, 把那張紙抽走了, 随意壓在鍵盤下。
“少錫哥。”楊枝問,“如果,當初我沒留你,你是不是就去美國了?”
林少錫的眼裏全是剛洗完澡不吹頭發的小貓兒, 他摩挲她的腰:“哪有這麽多如果。”
楊枝卻還要問:“如果你從美國回來,是不是也能當老大?”
“今天怎麽對我工作這麽好奇?”
楊枝垂下眼, 勾着他的手:“随便問問, 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林少錫拍拍她,趕她和老太太去睡覺, 自己在書房又待了一會兒。
他将那張紙對折收進抽屜裏。
其實當初留下就預見了今天的局面, 一山不容二虎, 盤子就這麽大, 誰都想占一塊,他與如今得勢的降落傘本就有龃龉,小人得道, 不給他使點絆子怎麽行。
林少錫關了書房燈,輕輕推開卧室的門, 楊枝與邱瑞華挨着頭靜靜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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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夠了,他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邱瑞華拆石膏那天,南城終于結束了漫長的夏日,有了一絲涼意。
楊枝托着她的手上了骨科,老嚴早就等在那,親手給老太太拆石膏。
石膏一拆,他徒手摸了摸,就知道骨頭長得好,結實。
邱瑞華誇楊枝:“都是我們小枝的功勞。”
老嚴:“是,她都成我們院煲湯達人了。”
楊枝私下裏又問了問老嚴需不需要複健。
老嚴擺擺手:“真不用,回家正常做事,稍稍鍛煉一下就有力氣了,千萬別什麽都拘着不讓做,那樣才是不好。”
楊枝點點頭,虛心接受,自己在門口站了站,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濁氣。
門裏頭,母子倆看着這個小小當家人,都笑了起來。
楊枝也跟着笑,提起包包:“走,回家!”
但邱瑞華要回的是電廠那個家。
楊枝和林少錫都是一個意思,幹脆住一塊,家裏也不差這點地方。
邱瑞華不肯,坐在後頭不高興,楊枝知道,她舍不得,她與少錫父親的點點滴滴都在那裏。
可楊枝也擔心,擔心樓上樓下的,再出什麽事端。
最後終于是擰不過,夫妻倆把老太太送回電廠。
電廠人好瞧熱鬧,看見這一家人回來,心裏彎彎繞繞想什麽的都有。
也是巧了,楊美秀正好從家裏出來,兩家人在樓道口打了個照面。
楊枝站住腳,楊美秀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她,仰頭走了。
林少錫默默拍了拍楊枝肩膀,楊枝扶着邱瑞華,沒叫人看出情緒。
邱瑞華略有些疲憊,楊枝要走的時候她送到門口,喊了聲貓兒。
邱瑞華抱了抱她,輕聲叮咛:“我這裏你別操心,多想想自己。”
上了車,楊枝讓林少錫再送她回醫院。
“今天不是休息?”他問。
楊枝巴巴望着足球場:“有點事。”
于是他把她送到醫院門口,這兒不能久停,夫妻倆揮了揮當做道別。
從醫院大門到大馬路相當于一個十字路口,他們分開,朝着不同方向。
林少錫開出這個街口,忽然看見楊枝放在後座的外套,車頭掉了個方向,重新又從後山繞回這裏。
這一程可不短,中途好幾個紅綠燈,等他慢騰騰挪到與楊枝分開的地方,詫異的發現,她還站在那裏,愣愣看着路上往來的車。
林少錫幾乎不記得她有這樣的時候。
但細想來,這一切也有跡可循,唯有枕邊人最清楚。
這個女孩,從小到大不曾給誰帶去過傷害,她将最近發生的事都歸到自己的責任裏,變得有些畏首畏尾。
林少錫沒有上前,他陪着她置身冰涼的空氣中,直到楊枝終于動了動,轉身進了醫院。
楊枝徑直去找了主任,主任笑着:“考慮好了?”
楊枝點點頭。
主任四平八穩伸出手,朝楊枝要她的申請書,但結果出乎意料,楊枝告訴主任,她不打算去了。
主任了然:“是不是家裏有什麽困難?”
楊枝說是。
那麽主任也不再勸,或走或留,都是人之常情。
楊枝辦完這事出來,發現林少錫人就在樓下。
他今天穿一件黑色風衣,遠遠瞧着就精神,到了近前,揚眉朝她勾勾手,楊枝笑着挨過去,輕聲喊:“少錫哥!”
林少錫低頭好好看了看。
“你怎麽沒走?”
“你外套忘了拿。”
“噢噢!”楊枝一拍腦袋,“忘了。”
她牽住林少錫:“走吧!”
“事情辦好了?”
“就是交代兩句。”楊枝淡淡揭過。
經過三寶店門口,楊枝說想喝咖啡。
“回家我給你做。”
家裏少了邱瑞華,楊枝一時間不習慣,從後面拉着林少錫的衣服,看他磨豆子沖咖啡,他的手穩穩握着沖壺,一圈一圈澆在濕潤的咖啡粉上,楊枝驀地說:“少錫哥,你走吧。”
“說什麽胡話?”
“就那個外派。”
“不去。”
“我都知道了。”楊枝有點生氣,氣那些人欺負他。
少錫放下沖壺,轉回身,後腰靠着臺面,沉沉看着楊枝:“我也知道了,支醫的事。”
楊枝一下怔住。
夫妻倆把最近身邊發生的事攤開來講。
少錫問:“你想去嗎?”
楊枝搖頭:“家裏離不開我,你走了以後我得……”
家不是你一個人的,別全扛在肩上。
反正你得走。楊枝鼓着臉。
楊枝。林少錫問,“抛開這些,你想去嗎?我要聽實話。”
楊枝亦如實剖析自己:“一開始很想,我年齡到了,得再往上爬一爬,可後來我聽到很多同事并不是圖什麽,只是純粹的想貢獻自己一份力量,我感到很羞恥。我好像太着急了。我不該這樣。”
林少錫捏掉她眼下一枚睫毛,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楊枝張張口:“我沒懷孕。”
林少錫今早在垃圾桶裏看到了熟悉的包裝袋,那一刻,心緒也很混亂。
他朝楊枝張開臂膀,楊枝墊腳抱住他。
楊枝:“我們有約在先,我不是背信棄義的小人。”
“這個不算。”他低低道。
“我在這裏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楊枝輕輕地告訴他。
就是這些東西,牽絆了楊枝的腳步,少錫不想做其中一部分。
“去吧。”他說。
擔心有,牽挂有,還有一些很深刻的記憶,是楊枝帶着笑:“我除了南城還沒去過別的地方呢!”
是楊枝對蔣歡說:“女孩該出去見世面。”
而她自己,能走的最遠的地方,是就在眼前的貴州。
所以他無論如何不能阻止。
“少錫哥。”楊枝看着他,很認真,“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或許留下你是錯的,你和我在一起,什麽好處都沒撈着,我媽這樣……老太太憑白受傷……你的工作也被耽誤……所以我覺得,是你應該走回原本的那條路。你不應該被耽誤。”
林少錫是個很松弛的人,工作就努力工作,交朋友就真心換真心,人生如峰,有高有低,他并不急于一時,他在意的,是楊枝想不到的。
他看似玩笑般問了一次:“不會舍不得我?”
楊枝很想堅定地說不會,但她無法做到,只能沉默。
而林少錫眼裏微微有了些認真,記下了楊枝此刻的沉默。
他折下頸項,抵着她的肩膀:“那我們就一起走。”
“一起?”
“一起。”
你去做你該做的,我也做我該做的。
這一夜,兩人緊緊相擁,誰都舍不得放開彼此。
這大抵是靈魂的共顫,是約定結婚時了解到彼此對人生的定義是如此锲合之後,再一次的不約而同。
楊枝貼着林少錫心口,聽他平靜的心跳,耳邊依然還是他說的那句話:“再做一個約定,成為更好的自己。”
這是一個令人心動的約定,也預示着分離。
“我媽那,你別擔心,我都跟她說好了。”林少錫一點一點交代着。
“她會難過的。”楊枝揉了揉眼。
“她會替我們高興。”林少錫糾正,“特別是為你感到驕傲。”
“別喝酒。”他叮囑。
楊枝嗯了聲,已經帶上了哭腔。
林少錫拉起她的手腕,朝骨頭多沒肉的地方咬了一口,這是他的難過。
他在她身上留下痕跡,沖她笑:“別哭,楊枝,你記住,你是我心裏最了不起的女孩。”
楊枝學着楊枝在林少錫肩膀上咬了一口,不管不顧的,于是他知道她有多難過。
“少錫哥。”楊枝呼着熱氣,小聲說,“謝謝你。”
少錫吻住她,疼愛地吸咬她的唇瓣。
這一整夜,無人舍得阖眼,第二天一早,林少錫送楊枝去醫院交了申請書。
主任看見是林少錫送她來的,特別誇了句:“你丈夫,是個有覺悟的人。”
難道眼科那位大夫的妻子就是沒覺悟嗎?
楊枝沒有出聲反駁。
她坐在車裏,看着街上的行人都換了秋裝,泛黃的樹葉掉了一路,覺得那其實是一種愛。
西藏氧氣稀薄,高原反應嚴重,一個不好就是要命的事,她寧願讓自己背上沒覺悟的黑鍋也要留住丈夫,她是放棄了大家,選擇小家。
楊枝透過玻璃上的反光看見平靜開車的林少錫,他們的方向是電廠。
楊枝啓程的日子就在這幾天,她來與邱瑞華告別。
邱瑞華一聽他們都要走,仰頭看向林少錫。
他靠着鞋櫃,朝老太太擡了下眉毛。
邱瑞華問:“你什麽時候走?”
林少錫說:“沒那麽快。”
關于兒子的也就問這麽多,邱瑞華對楊枝說:“我不擔心他,我就是擔心你,你從小到大都在我跟前,哪都沒去過,還是去那麽偏遠的地方,答應媽,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常常給家裏來電話。”
“我一定常給您打電話。”楊枝眼睛紅紅的,但她決定不哭,該流的眼淚都在老太太住院時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