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太子(下)
三太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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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四人分坐咖啡座四角,秦陌桑貼着雷司晴,對面兩個一米八五的男人擠一條長椅,紅頭發男人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從溫柔似水的大美人身上整個摳下來。
“我都沒這麽放肆過,剛認識一天的小丫頭片子你?”他眼神非常哀怨,但司晴眼刀飄過來,立即低頭喝他的薄荷茶。
秦陌桑更加嚣張,樹袋熊似地挂在雷司晴身上,像個恃寵而驕的博美犬。如果她有尾巴,現在一定在搖。
“一年前我在秦嶺處理黃河呂氏宗祠的單子,進了青銅器造假村,被扣在村裏不讓走。秦小姐恰好路過,救我一命。”
季三的眼神頓時暗下來,顯然知道那件事的原委。對秦陌桑的态度也三百六十度轉彎。
“小事,小事。”秦陌桑大度擺手。
雷司晴微笑補充:“她還會開軍用卡車。”
“回鄉盤山路,走村跳大神,沒B2駕照當什麽小神婆。”秦陌桑逐漸得意。
“你還會什麽?”李憑謹慎提問。
秦陌桑仰頭望天掰手指回憶:“奇門遁甲,梅花易數,紫微鬥數,太婆是苗醫所以看病抓藥也會點……”說完又沮喪:“但自從搬來杭州,主要就是拍廣告雜志,做禮儀模特,前段時間剛開始幹直播,老板創業失敗卷錢跑路了。”
李憑和季三同時陷入沉思。
這女孩不僅路數奇詭,氣運也異乎常人地……坎坷。
叮,秦陌桑手機發來一條短信,她沒看,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臉上顯出局促不安。
“桑桑。”雷司晴長腿交疊,像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她口幹舌燥:“不太像吧?我很早就出來打工了所以顯得成熟一些……你,你們有學歷要求?”
李憑把茶杯放在桌上,雙手攏起,低頭抵在額上。
夢境中,十六墜崖的年紀也是二十二。
他對她太苛刻。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對夢境的抗拒都讓他表現得不像自己。她沒有錯誤,承擔他這些負面情緒的不應該是這個萍水相逢的人。
“我是想說,這麽小年紀,就自己做斬鬼人這麽多年,辛苦你。”雷司晴聲音輕柔。
秦陌桑低頭,沒說話。茶杯端在手上,捧起來大喝幾口,濃密眼睫眨了眨,眨出幾滴淚。她掩飾得很好,但李憑看見了。
“這是面試失敗的意思吧?”她裝作無事:“沒關系的。”笑得開朗,卻起身欲走。
一只手伸出來,攥住她手腕。
“去哪?”李憑攥住了才發現她手腕極涼。這麽緊張?為什麽?
她看他一眼,李憑打了個冷顫。那是站在深淵之下,往上投來的眼神。
“秦陌桑,歡迎你加入無相。”雷司晴拿起茶杯,笑得春風化雨。
“我知道,你很緊張,昨夜前男友的事情發酵,高利貸機構把照片發給了你認識的人。你以為我們會因為這種原因拒絕雇用你?”
秦陌桑愣在原地,眼裏都是欣喜。李憑迅速松開她手腕,全身發燙。
原來,方才在車上她就收到了催債信息,而他還在那個當口威脅她。
他心中全是懊悔,卻不得不分心,繼續追問雷司晴:
“什麽?”
“就在你們來之前半小時,馬霆鈞的父親來找過我。哦忘了說,馬霆鈞,就是秦小姐的前男友。他父親是這家醫院的SVIP,他家老爺子常住這裏療養”,雷司晴吹了吹熱茶:
“是我的老相識。”
雷司晴身上的肅殺之氣此時才一絲絲地滲透在周遭。她穿得像個高中語文老師,中規中矩,但掩蓋不住天人之姿。
最頂級的美人,穿什麽都讓人移不開眼,做什麽都讓人覺得她是對的。
“他來找你幹什麽?”季三陡然站起身,煞氣萦繞。吊兒郎當的形象倏忽不見,只覺威勢壓人。
“他追加了最高級別訂單”,她瞟一眼季三,目光柔和,甚至帶點笑意。“說昨夜他兒子犯下大錯,丢了傳家寶,求斬鬼人幫他找到,訂單價格——七位數。”
雷司晴嘲諷:“東西想必你也猜得到,就是那個打火機。他兒子幹的好事,想必他這個做家長的毫不在意。”
“你沒把那人怎麽樣吧。”煞氣消失,季三撓撓頭掩飾尴尬,轉而擔心對方安危。
“殺他,對我有什麽好處。”雷司晴把茶盞放下,起身拍了拍絲綢半裙上的落葉,她甚至戴了副樣式土氣的平光眼鏡,不知道是品味真這麽離譜還是在試圖遮掩美貌。但就算如此,畫面依然美得像是慢放加抽幀的文藝電影。
“哦對了,季三,今天該你接松喬放學。”她朝他走近一步,幫男人理了理襯衫。兩人之間像是有層別人進不去的結界,鋒利張揚的人在她面前連聲音都夾起來。
“怎麽,松喬想我了?”他用臉蹭她的手。
“她說想買個新的游戲機,你去調查下前因後果。”
”敖大小姐想買就買咯。她那麽乖,這學期成績又棒。”
“不是,松喬好像暗戀班上一個混蛋小子。游戲機是買來送那小子的。”
“嗯,那就不好辦了。”
季三順勢把手放在她腰上,她冷漠,但也沒推開他,還耐心和他說話。兩人就這樣低聲絮語着,把身後兩人晾在一邊。
秦陌桑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看熱鬧看得興致勃勃:
“晴姐和季哥……是先婚後愛又離婚帶球跑,現在處于複合暧昧期?”
李憑整了整衣服,拿起空杯子喝了一口空氣,皺眉問她:“先婚後愛我能理解,什麽叫帶球跑?”
秦陌桑被噎住:“就是結婚後女方反悔離婚,然後發現自己懷孕,但男方不知道,于是開始倒追單身媽媽的……你不會真是出家人吧?”
“我八歲之後就住在江西三清山上的道觀裏,不大會說話。之前冒犯你,不好意思。”
“我看你并沒有不好意思。”
”那是因為,我沒怎麽和女性接觸過。”
“你……”秦陌桑震驚:“你居然對我連說了三句話!”
李憑心虛,所以耐心比平時上升了幾個百分點:
“司晴和季三之間,沒有命繩。但他們的斬鬼能力所對應的‘神格’,是二郎神楊戬,和嫦娥。”
“天生一對啊!”秦陌桑八卦眼睛閃閃發亮。
“不。她的能力是‘廣寒宮’,理論上能蠱惑所有見過的人類。但用得越多,自己的感情越淡薄。”
“那她……”
“幾年前”,李憑壓低聲音:“司晴為了一個單子,用了蠱術。她和季三從小訂婚,是青梅竹馬。但從那次之後,他們的婚約就解除了。”
“司晴說,怕她某天變得全無感情,耽誤季三的正經姻緣。”
“李憑,桑桑”,雷司晴終于推開往她身上粘的季三。
“馬霆鈞家的事,就交給你們去擺平。我還要交班,先走了。”
季三在雷司晴身邊時,整個人乖巧又慵懶,下颌擱在她肩上,被她踹了一腳才站直,不情不願地要了個吻送走她,才扶了扶墨鏡坐下,攤開長腿派任務,幾秒鐘建了個群,先發過去三張照片。
“這是馬家三代。老頭子叫馬鴻章,合法非法生了十多個孩子,分布在五大洲三大洋,房産除了北極哪裏都有。第二代叫馬德清,是個敗家玩意,留在杭州守着祖業,除了好事什麽都幹。這是……”
季三看了秦陌桑一眼,才繼續:“這是馬霆鈞。”他清了清嗓子:“伊頓公學畢業,回來拿家裏的錢裝闊少,搞了個空殼創業項目,騙熟人一起炒熱錢。現在小金庫炒沒了,昨夜剛坐私人飛機逃到撒丁島度假。”
秦陌桑微微笑,眼睫垂下去。“這樣啊。”
李憑的拳在桌下無聲攥緊了又張開,面上卻不顯,繼續問下去:“所以呢?“
“要害就在昨天那只鬼。馬家不知道她已經死了,但似乎……人魚燭對他們有大用。我查過他們祖上幾代,早年都在南洋做海産生意,十年前還是日本食客的重要魚翅供應商。魚,人魚燭,祖籍紹興上虞的馬家,世代經營海産,不覺得有點巧合麽?”季三從褲兜裏掏出個打火機,甩在桌上,和昨天那只一模一樣。
“昨天那只在司晴那兒,這是我在黑市上買的假殼,灌了機油。拿這個把馬霆鈞騙回來,問問底細。他家就他最tm好騙。”
“祖籍上虞?”秦陌桑端詳那幾張照片:“和傳說中祝英臺……的祖籍一樣。果然他們家真是馬文才後人?”
“斬鬼人就是這樣,上下千萬年,能活到一定歲數的,都有故事。接單麽?”季三胳膊搭在椅背,翹起腿看她。
“接。”她潇灑一笑,收了手機。
“你呢,財神爺。”季三頭回摘了墨鏡,精雕細刻的一張俊臉,笑容還張揚不羁。染了紅發都覺不出非主流,金光燦爛也合襯。濃眉與希臘式鼻梁中和了眼睛的邪性,平添幾分可靠。
原來并非橫沖直撞的街溜子,是殺伐決斷的年輕君主。
“接。”李憑沉吟片刻,将所有資料都保存,對季三點頭。
”好!明兒個開工,一周後收網。替馬家清理門戶,順道……清理掉馬家。”
他們同時起身,季三将秦陌桑拉到一邊,低聲囑咐:
“李憑那小子是個人形武器,看好他。要是暴走了,給我打電話。”
“他會暴走?”秦陌桑詫異。
“啧”,季三感嘆:“也難怪,你沒見過他斬鬼。” 醫院禁煙,他走出花園才敢點一根,在門口站了會,外面陽光正好。
“那家夥外號是‘豔刀’。好看歸好看,別喜歡他。多少女孩栽他手上,誰知道人腦子裏根本沒長那根弦。”
李憑刻意不去聽他們的對話,站得遠遠的。
“做殺手倒合格,可惜人就是人,總得有心,才有意思,你說呢。”
“李憑他人不壞。”秦陌桑鬼鬼祟祟看那個挺拔身影一眼,叼着煙沒抽,下意識反駁。
“今早,他還給我帶早餐來着。”
兩人看不到的樹葉陰影下,李憑偏過臉。光線斑駁中,只言片語漏進他耳中,眼裏未曾察覺地浮現笑意。
叮。
一條air drop的短信同時傳到三人手機上,打開後,是枚血紅的婚禮請柬。
“三日後午時
會稽上虞龍王廟
仙人娶妻
神鬼來賀”
落款只有行書三個字,朱紅印鑒:三太子。
“艹!”季三的眼神突然變得猙獰,瞬剎間消失,瑪莎拉蒂風馳電掣地離開。
“松喬出事了。人魚燭生意涉及南海,果然和南海敖家也有關系。”李憑左右四顧,但街上空無一人。
忽地屏幕上的請柬自下而上燒起來,動畫效果直逼3D,朱紅燙金的字淌出血跡,幾秒後,就消失了。
像從未被發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