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野狗
第5章 野狗
這一行行的名字,從歪歪斜斜,逐漸到像模像樣。
這字兒看多了,寧笙都要不認得自己的名字了。
“我讓你抄你就抄?”他問,“這麽聽話?”
他莫名有點不爽。
明明大腦一直在說,這個是萬惡的死對頭,可是心裏難免一點點地産生了一點點偏袒。
這種偏袒讓他有些難為情。
“那我讓你去罰站,你去嗎?”他說。
徐嶺噌地站起來,就要往門口走:“我給你站個倒挂金鈎。”
寧笙:“……”
“回來。”他說。
徐嶺咣當一聲又坐下了。
“我逗你的。”徐嶺說,“你以為我傻啊。”
寧笙把翹起來的嘴角壓了回去:“幼稚。”
這堂課教畫畫。
寧笙從小書包裏把自己嶄新的彩鉛、蠟筆和水彩筆一樣樣抱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被目光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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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發現,大家的繪畫工具都很簡陋。
比如陸鵬,那個長的像足球的小朋友,手上就只有幾節斷掉的蠟筆。
他看着寧笙手裏的72色彩鉛,像是要流哈喇子了。
寧笙猶豫了一下。
“不要借他。”徐嶺說,“他吃辣條沒洗手。”
愛幹淨的寧笙把筆往自己跟前扒了扒。
徐嶺:“也沒給我們吃。”
“你是為了這個吧。”寧笙無情戳穿。
寧笙不會畫畫。
但是打這幫幼兒園的,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他塗了個綠油油的太陽,再畫了幾片菜葉似的雲,正在欣賞自己的大作,視野中擠進來一張紙。
那紙上畫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熊貓。
寧笙:“……”
被吊打了,自尊好痛。
“給你看熊貓。”徐嶺說,“大熊貓。”
“可你寫的是‘大能貓’。”寧笙指着畫旁邊的字,“笨蛋。”
“我這個……是新品種。”徐嶺把畫疊成小方塊,塞到寧笙的水彩筆盒子裏,“給你養了。”
重生回來沒幾天,寧笙又收了來自死對頭的第二個伴手禮。
盛情難卻。
雖說送的都是怪東西,可他總不能白拿。
他從書包裏翻了翻,找到了昨天護工遞給他的那袋棒棒糖,想問徐嶺要不要吃,到嘴邊卻變成了:“這個很難吃,想扔掉了。”
他皺着眉,把棒棒糖嫌棄地推開。
“嘿嘿,那這個痛苦,我來承擔。”徐嶺把糖撥進了自己兜裏。
寧笙:“……”
不管怎麽說,挺好,送出去了。
他果然不擅長跟死對頭交流。
他這邊剛松了口氣,手腕又被徐嶺抓了過去,微涼的筆尖貼在了他的手背上。
又想往他手背上畫什麽呢?
“難看。”寧笙很抗拒。
他昨晚回去用肥皂搓了半天才洗掉。
“不難啊,你湊近看。”徐嶺把他的手腕翻開,“小蝴蝶。”
“我說的‘難看’不是這個意思……”寧笙再度崩潰。
“寧寧也有小翅膀了。”徐嶺說,“你能自己飛。”
寧笙沉默了,半晌,他不怎麽高興地擡起手,扯着小魔王的頭發,薅到淩亂。
“笨蛋。”寧笙說,“人怎麽會長翅膀!”
手腕上癢癢的,徐嶺小朋友很注重版權,在小蝴蝶旁邊又寫了自己的名字。
寧笙看着自己被畫花了的手腕欲哭無淚。
真的好難看,什麽毛病啊,在人身上做記號。
徐嶺則是自顧自地站起來,墊了張凳子,把窗戶給推開了一條小縫。
“你很熱?”寧笙問。
徐嶺搖頭:“不是,是你熱。”
“你臉紅了。”徐嶺抓了抓他的臉頰。
寧笙:“……走開。”
小魔王的手勁不小,把他的臉捏得更熱了。
“寧寧,我們是不是最好的朋友?”徐嶺問他。
“誰說要跟你當好朋友啊?!”寧笙有被氣到。
你知道你以後怼了我多少句嗎?
雞飛狗跳的繪畫課終于結束了。
幼兒園是有課間操的,今天天上有太陽,寧笙的小輪椅被張老師推了出去。
他享受了一把園長視角,欣賞一群老師和人類幼崽在操場上亂蹦。
可別說,徐嶺蹦得最好,動作最标準。
寧笙沒盯幾秒,徐嶺就發現了他的目光,伸手沖他用力搖,原本揮舞整齊的四肢開始打結。
寧笙輕哼,轉開了視線。
園長正劃拉着自己的碎屏手機刷短視頻,轉頭看見這小搖錢樹噘嘴瞪眼睛好像是不高興了,立馬招呼一個老師來,讓她推寧笙去周圍走走。
“?”正看得起勁的寧笙就這麽被推走了。
寧笙被抱到了秋千上,悠閑地蕩了一小會兒。
等到課間操結束,老師又推着他回教室。
幼兒園的沙坑邊上,幾只幼崽正在玩沙子——
“我馬上就要挖到寶藏了。”陸鵬握着只鏟子,“等我有錢了,我要把整個幼兒園都買了,然後炸掉。”
“你也就這點出息了。”旁邊有個聲音嘲笑,“我要買了,然後漲學費。”
寧笙:“……”
不得不說,有些人的資本腦袋,在小魔王時期就初見端倪了。
他微微翹了翹嘴角,又聽見兩個幼崽說話——
“那你下來挖啊。”陸鵬說,“你站在沙坑邊上幹什麽?”
“髒啊。”徐嶺說。
“切。”陸鵬不屑,“你那天還在裏頭打滾學迪迦。”
“你不要侮辱迪迦。”小魔王說。
“你是怕弄髒了衣服,公主就不和你玩了對吧?”陸鵬說。
“看到這個了嗎?”徐嶺從羽絨服帽子裏摸出一袋棒棒糖,“公主給我的。”
“哇。”陸鵬羨慕死了,“給我一個吧。”
徐嶺從口袋裏摸出一個便宜奶糖,給了小胖子:“給你這個。”
“明天還我五個。”他說。
小胖子的手抖了抖。
“跟公主玩兒真好啊。”陸鵬感慨,“能拿好吃的。”
“才不是。”徐嶺說。
寧笙心中一暖。
然後徐嶺從口袋裏翻出個奧特曼挂件,手指勾着,在陸鵬眼前炫耀過去:“跟公主玩,還有新玩具拿!”
寧笙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王八蛋小魔王,接近他不會就是為了吃的玩的吧。
他出教室的時候心情還算好,回去的時候卻壓着嘴角,老師們當他不開心,小心翼翼地拿各種毛絨玩具哄他,還給他唱兒歌。
寧笙抱着自己的毛絨小狗,在心裏把自己嘲了八百遍。
不是吧不是吧,他難道還指望死對頭能有心?
而且,徐嶺愛怎麽樣,和他有關系嗎?
“我沒有不高興。”他對老師們說。
課間操過後,徐嶺大搖大擺地回了教室,把一塊亮晶晶的東西,放在了寧笙面前:“我給你撿了塊太陽。”
“我不要。”寧笙懶得搭理他。
不過,那好像是塊碎玻璃啊?
寧笙白了小魔王一眼,抓着玻璃,狠狠丢進了垃圾桶裏。
小魔王看着垃圾桶,愣住了。
”你不要太陽嗎?”他問。
“我不要你那些破爛!”寧笙說,“不要撿到我這裏來。”
徐嶺:“……”
徐嶺把積木搭出了天大的動靜,又跑出去跟大班幹了兩架,心不在焉地觀察着自己同桌。
同桌看起來悶悶不樂。
“寧寧。”中午快下課時,徐嶺憋不住了,推過來個一次性紙杯,“喝果汁。”
“不喝。”寧笙偏過頭時,瞥了眼杯子,“什麽汁?”
就還挺香。
“我用你給我的棒棒糖泡的。”徐嶺笑着說,“全泡了,都給你。”
寧笙:“……”
“我不會給你下毒的。”徐嶺說。
“誰管你下沒下毒。”寧笙推開紙杯。
小魔王的眼睛迷茫了一瞬,似乎也沒明白自己為什麽想到說這個。
寧笙說:“走開。”
小輪椅卻被人推動了。
“寧寧,我們去噓噓吧。”小魔王說,“好朋友就要一起去噓噓。”
寧笙是真不想理他,可身不由己,被推出了教室。
小魔王再次使了吃奶的勁兒,把他拎進了隔間,再幫他用手帕擦手。
騙吃騙喝,用得着這麽拼嗎?
這點收益,對斤斤計較的小魔王而言,不對等吧?
午飯過後,午睡的時間也到了,寧笙打了個哈欠,暫時放下了那點兒困惑。
午睡在幼兒園裏解決,考慮到他行動不方便,他的床是單獨備着的。
前兩天,小魔王喜歡趴他床頭煩他,今天見他心情不佳,小魔王沒敢來。
沒有幼兒園地頭蛇鎮着,這就出了點小狀況。
他一覺睡得很沉,中途卻被吵醒了。
幾個大班的孩子沒睡覺,偷偷騎到了他的小輪椅上玩。
“坐到了,我也當公主了!”
“你再滑一圈,就到我了。”
“‘走開’‘閉嘴’,你看我學得像不像寧笙。”
寧笙:“……”
一點都不像。
他根本不是這個語氣。
幼崽就是單純,還能把這玩意兒當玩具。
他樂得看猴戲,睜着眼睛看熱鬧。
結果輪椅被玩出了花,一路火花帶閃電,載着四五個幼崽,咣當一聲撞在了他的床邊,扶手直接戳到了他搭在床邊的腿。
輪子掉了一個,一圈圈滾遠了。
寧笙:“嗚?????”
“你們幾個,在幹什麽?”他背後爆發了一聲怒吼。
徐嶺看起來是剛醒,拎着被子,沖出來,逮着一個罪魁禍首就開始揍。
小魔王掄着拳頭,壓着人掐着脖子往地上用力地揍,還用腳踢,嘴還沒閑着,眼看着又要咬人。
寧笙不是第一次看徐嶺打架,但徐嶺打架真的太瘋了。
“徐嶺,夠了。”寧笙小聲說,“別打了。”
但沒用。
他沒辦法叫停發瘋的徐嶺。
小魔王會陪他玩還會逗他笑,可卻不是他能控制的。
“徐嶺!”他大聲喊,“快停下!”
“怎麽了怎麽了?”老師們聽見動靜沖進來,這才拉開了打成一團的幼崽們。
徐嶺喘着氣,眼神兇狠,擋在寧笙面前。
幾個當事人都被叫了家長,而寧笙因為坐騎受損嚴重,被提前送回了家。
他吃了晚飯,在護工的陪同下做了日常的康複訓練,這才揣了只暖手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心不在焉,想到了徐嶺。
小魔王戰鬥力簡直是同齡人中的頂配,那幾個大班孩子個個腦袋上都被打了個包。
那徐嶺呢,徐嶺怎麽樣了?
他有兒童手機,可徐嶺沒有。
有的東西,他想問問也問不了。
“我們今天還去鎮上買東西嗎?”他問護工。
“嗯?今天不去了。”護工說,“該買的都買好了。”
“我們需要洗車嗎?”他又問。
“不用哦。”護工說,“小少爺不知道嗎,你家的車不在鎮上的店裏洗。”
寧笙哦了下。
他現在想去山下的鎮上,就有點無理取鬧了。
正想着,護工過來叫他:“小少爺,門口有個小孩,蹲好久了,好像是來找你的,你看看?”
寧笙:“?”
輪椅送去修了,護工給他披了件厚外套,把他抱到了門口花園的長椅上。
寧笙擡頭,徐嶺就蹲在別墅門口的圓石頭上。
“你在那裏孵蛋嗎?”他氣呼呼地問。
“這個沒學過。”徐嶺往下跳,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
寧笙:“……”
“失算了。”徐嶺說,“腿麻。”
“你為什麽不按門鈴?”寧笙問。
徐嶺:“你能在地上也裝個門鈴嗎?”
寧笙:“……”
好,知道了,夠不着是吧。
“地上裝了給狗用嗎?”他說。
小魔王龇牙咧嘴,一步一瘸地拐到了他身邊坐下,手裏還提着個保溫桶。
“我爸讓我上山給人送個配件。”小魔王說。
“你上到我家門口來了是吧?”寧笙問。
“什麽東西?”寧笙指着保溫桶。
“花生湯。”徐嶺說,“很好喝的。”
他拿了保溫桶上的小碗,給寧笙倒了點兒。
“小少爺。”護工在不遠處出聲提醒。
他們不讓寧笙吃來歷不明的東西。
“你進去。”寧笙說。
護工:“可是……”
寧笙:“我想回去的時候會給你打電話。”
護工離開了,花園的長凳上只剩下寧笙和徐嶺兩人。
寧笙拿着那只小碗,嘗了一小口。
“太甜了。”他皺着眉,“不好喝。”
“是嗎?”徐嶺接過碗,咕嘟咕嘟,自己全灌了。
寧笙傻眼了。
“你不是送給我的嗎!”他問。
這玩意兒說話做事真是全憑心意毫無章法。
“是有點甜。”小魔王擦擦嘴巴,“這家可以倒閉了。”
他把口袋翻出來,找了個創可貼,又蹲在地上,掀開了寧笙的褲腳。
寒風灌進來,寧笙瑟縮了一下。
藕白的小腿上,被中午那會兒的動靜撞出了一道淤青。
徐嶺撕開創可貼。
“垃圾不可以扔地上。”寧笙說。
“哦。”徐嶺蹲下來,把包裝紙撿回了口袋裏。
他穿得單薄,衣服沒壓好,随着動作,卷上去一截,露出腰上的幾道傷痕,像是混戰中被抓出來的。
寧笙看着小魔王頂着一身大大小小的傷,蹲在地上,抓着他的小腿,往他那塊小淤青上,貼了張粉嘟嘟的創可貼。
寧笙伸手,揪住了徐嶺的頭發。
“笨蛋!”他大聲說,“你是笨蛋!”
“笨蛋可以當你最好的朋友嗎?”小魔王歪着頭問。
寧笙臉頰微熱,扭過頭去:“那我……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