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舊事(上)
第七章舊事(上)
幾人進入溯淵閣,溯源閣裏藏書約十萬冊,晉楚卿随便看了看,從架子上抽出一本名為《境外》的書。
《境外》中的境指的是境尋,講的是境尋之外的故事。說境外有道,道外有仙,仙外有神,神有神級,不食五谷,力可移山,術能翻江。
《境外》有上下兩卷,下卷在晉楚卿的四海樓裏,這是上卷。
比起看書,水仙對畫冊更有興趣,她随便拿了一本人物集翻了起來:“這些都是歷史人物嗎?”
尤語向她解釋:“不全是,也有當代的。”
“這麽說這本書的作者跟我們是一個時代的?怪不得這麽新。”
“這是父親的手筆。”尤語,“父親說時光會摧毀很多東西,而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該就這麽被湮滅的。圖是我跟阿音命人在各地找的,畫是父親臨摹的,批注也是他寫的。”
“好厲害……”水仙,“不過中間有幾張好像很奇怪,畫不如之前的精細,字的淺重也沒有拿捏恰當的樣子,是他人代筆的嗎?”
尤音走過去,接過畫冊淡淡道:“這是父親手受傷剛得治後作的幾張。”
“為什麽會受傷?”水仙。
“浮雲翳日,群魔亂舞,這種事情不是很正常嗎?”尤音說。
水仙不解。
水行:“你不需要明白的。”
“你現在這麽寵她,倘若有一天你不在了,她怎麽生存?”尤音。
“只要水家還在就可以了。”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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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水家也倒了呢?”尤音。
水仙:“水家不會倒,哥哥也不會不在。”
“世事無常,未來的事,誰能保證?”
“我可以。”
尤音因水仙的無知無畏而惱火:“你以為自己是誰,能有多大的本領?悲劇發生時,你才知道什麽是螳臂當車,什麽是束手無策!”尤語喝止住尤音,尤音自知失禮,說了句抱歉離開。
尤語的肩上是現在的尤家,為了讓在世的人過上富足的生活,她無暇沉湎過去,只能一往無前。尤音的肩上是過去的尤家,她忘不了被陷害處刑的尤智、死不瞑目的母親,她也不想忘,家仇未報,她怎能忘?
……
最近江湖上流傳的有關晉楚卿出走的消息,不知何時轉了風向,現在說他被關在醒禮教受罰的占了流言的主流。
不是晉楚卿叫人散布的,他也不知是誰。
夜裏零一現身,告訴晉楚卿晉楚茗召他(零一)回教。
晉楚卿也不問什麽事,只說知道了。
……
晉楚卿陪水仙他們在央城呆了大半個月,能看的玩的基本都看過玩過了。
還有三天就要過年了,到處喜氣洋洋,十分熱鬧。
幾人準備過了年再趕路。
水仙閑着沒事老往尤家纏着尤音給她彈琴,尤語縱容她,尤音被纏得沒辦法,索性也如了她的意。
水仙聽琴的時候,晉楚卿偶爾會去溯源閣看書,這天他剛好把《境外》的上卷看完,尤智就和推着他輪椅的仆從過來了。
尤智看到晉楚卿向仆從擺了擺手,仆從下去。
晉楚卿把書放回原位:“我看不懂唇語。”
尤智手移動輪椅的滾輪到書桌前,抽出一張紙在上面寫道:你便是元維的兄長罷?
晉楚卿走到他身邊,看着他的字,沒有回答。
尤智:他很敬仰你,還畫過一幅你的畫像。我一直在想能得到他這般尊重的人會是怎樣的,能親眼見到,衷心喜悅。
“他也與我提起過你。”
尤智:兩個月前他來過一次,說如果有一天我見到你,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尤智從袖子裏拿出一根男子用的墨簪,晉楚卿接過那根簪子,表情凝重起來:“……他從哪裏來的?”
尤智:一位叫韓道的俠客手裏。那俠客一年前便把簪子交給他讓他轉交給你了,但那時他不知你便是俠客口中之人。
“韓道為什麽要把簪子給我?”
尤智:他去了曳國絞架園的薔薇苑,不确定自己能否出來。
“……”
尤智:大概,你是他最後記懷之人。
“……”晉楚卿,“他要去找荊棘魂?”
尤智:是。
“……”
晉楚卿從溯源閣出來,屋外暴雪大風,晉楚卿手腳冰涼,原來現在的天已經這般冷了。
把簪子放在袖中,晉楚卿撐傘走在九曲橋上,想起許多往事。
幼時的晉楚卿很怕晉楚茗。
五歲時他因誤闖醒禮教刑房,被裏面死狀凄慘的受刑者吓到嘔吐。晉楚茗得知此事後不僅沒開解寬慰他,反而帶他逛遍所有刑室,然後罰他跪仙人石。
仙人石是一種刑訊用的工具,它通體斷刺,由鐵、石、土還有大量藥草混造而成,會使人感到奇癢奇痛無比。晉楚卿在上面跪了兩個時辰,在這兩個時辰裏,不管晉楚卿怎樣哭喊哀求,晉楚茗始終沒有心軟,最後晉楚卿的膝蓋都跪爛了。
被下仆抱回房時,晉楚茗甚至沒有過來。
晉楚茗氣那勁敵勻巷閣的弟子少年英豪力挫群雄,他晉楚茗的兒子膽小如鼠,無半分氣概。
晉楚茗暗暗立誓要将晉楚卿雕琢成器,他遣派萬獄窟首領鄭弛對晉楚卿教習,而他自己則每隔幾月驗收一次成果。
晉楚卿與晉楚茗相處時間少,晉楚茗又每次都陰沉着臉,晉楚卿更加怕他。
為晉楚茗展現成果時晉楚卿因步法出錯,正被晉楚茗訓斥,有下人報元魚臨盆的消息,晉楚茗趕過去,晉楚卿随他一起,走到門口時,晉楚卿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屋內是一張晉楚卿許久沒見的幸福笑臉,晉楚茗看到他把他叫了進去,告訴他這是他的弟弟,晉楚陌。
晉楚茗與元魚初始陌上,之前給晉楚卿取名時,就在卿與陌之間徘徊了很久。
“……”
晉楚陌,小名元維,也是江湖有名的醫公子。
元維出生後,元魚既要修養身體,又要照顧元維,還要處理一些教中緊急事務,晉楚卿與二人的交流時間基本沒有。
晉楚卿生活枯燥乏味,每天除了練武就是讀書。
這段時期的晉楚卿相當乖巧,他謹言慎行,從不忤逆。
元魚見他如此聽話又從不抱怨,以為晉楚茗在好好教導他。
七歲時,晉楚茗帶晉楚卿入刑房,受刑人的頭當着晉楚卿的面被砍掉。晉楚茗觀察晉楚卿的反應,晉楚卿眼中無一絲膽怯,晉楚茗甚是滿意。晉楚卿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之能,晉楚茗教過的招式,基本一遍就能記住。不僅如此,他還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在晉楚茗的教導下,晉楚卿進步神速,十歲已能在晉楚茗手下走數招不敗。
逢元維五歲生日,元魚的妹妹元糖帶着其夫崔楠和其子崔提來拜訪。
崔提比晉楚卿小兩歲,性格頑劣,只在乎自己玩樂開心,小小年紀就折磨死過不少下人。崔提初生時險些夭折,元糖和崔楠對他十分溺愛。
崔提身邊跟有四個侍衛,上次晉楚卿他們去崔家做客時,晉楚卿被崔提騙到後山作弄。有護衛保駕,晉楚卿連崔提的頭發絲都碰不到,後來崔提把晉楚卿吊在樹上,把晉楚卿折磨一陣,将吊晉楚卿雙手的繩子割斷,致使晉楚卿摔斷了左腿。
元魚勃然大怒。元糖賠了許多不是,又把崔提關了一個月禁閉,才勉強平了元魚的怒火。
幾個大人在大堂談事情,崔提和四個侍衛去練功房找晉楚卿,到了之後崔提發現元維也在,便把目标轉到了元維身上。
崔提喊元維過去,元維瞧了崔提半晌,小跑到晉楚卿身後,攥住他的衣角,軟糯糯地叫了晉楚卿一聲哥哥。
“……”晉楚卿把孫叔喊來,讓他帶元維去找元魚。
臨走前,晉楚卿囑咐孫叔不要讓崔提接近元維。
孫叔應聲,崔提:“特別說不讓我靠近是什麽意思?”
晉楚卿沒有理他,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臉,準備去洗澡。崔提把他的汗巾扯過來:“你不會是還對之前的事懷恨在心吧?”
“……”
“那時候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這麽長時間過去,你怎麽還記得這種小事?”崔提又把汗巾遞給晉楚卿,“你臉上還有汗。”
晉楚卿接過汗巾看了眼崔提,又擦了擦臉,崔提:“我們玩一個游戲怎麽樣?你讓下人都下去,我讓我的侍衛下去,一對一地玩。”
“你想玩什麽?”
“我來的時候看到練武房旁邊有一個新月湖,我們就在那裏比潛水如何?還可以解暑。”
“……好。”
崔提笑。
崔提拿晉楚卿汗巾的時候,在晉楚卿的汗巾上塗了軟骨粉,軟骨粉融水發力,會使人渾身無力。晉楚卿崔提一起下水,剛潛進去崔提就浮上水面,他按住晉楚卿的頭:“哈哈,你這個笨蛋,一段時間不見在大人面前裝什麽乖,還敢跟我甩臉子,小爺今天不讓你叫我聲爺爺,小爺就不姓崔。”
“……”
崔提正說着,晉楚卿順勢潛到水下把崔提扳倒在湖裏。
晉楚卿對毒和藥都是有一定了解的,在崔提塗軟骨粉的時候就發現了,崔提提議潛水時,晉楚卿基本猜出他的意圖了。
斥退下人的時候,晉楚卿找到軟骨粉的解藥喝了下去。
位置互換,崔提被晉楚卿摁住脖子,失重感與窒息感撲面而來,崔提恐慌起來。開始他還能叫嚷着讓晉楚卿放開,後來連聲音都無法發出了。崔提的掙紮與痛苦激起晉楚卿的淩虐欲,上次的斷腿,晉楚卿一直記在心裏。
如果不是元魚發現了那條塗了軟骨粉的汗巾及時趕到,晉楚卿可能會真的淹死崔提。
現在下手已經來不及了,晉楚卿把崔提扔到岸上,在幾人走近之前,斷了崔提的左腿。
……
崔提脫離危險以後,晉楚茗把晉楚卿叫過去問他究竟緣由。晉楚卿把事□□實地敘述一遍,元糖崔楠的臉色十分難看。
“塗軟骨粉确實是我家焱焱的不對,但你明知他塗了軟骨粉還跟他過去,是存了什麽心思?”元糖。
“他要怎麽對我,我就準備怎麽對他。”
“他會怎麽對你?焱焱只是玩心重,并不會真的害你,可你呢?如果我們沒有及時趕到,你是不是要親手殺了他才甘心?”
“為什麽這個假設不是我沒有及時發現軟骨粉,死亡的人是我?”
元糖被晉楚卿毫不悔改的樣子氣到,問晉楚卿是否還在記恨三年前的事:“那時焱焱才五歲,他懂什麽?我們也已經為那件事處罰他了,你小小年紀心腸怎能如此歹毒?”
元魚晉楚茗聞言不快。
不過,他們還是把晉楚卿也關了一個月。
晉楚茗對晉楚卿的做法大加贊賞,他私下告訴晉楚卿這才像他晉楚茗的兒子。元魚卻不能接受。對元魚來說,醒禮教遠遠沒有晉楚卿的健康快樂重要,她希望晉楚卿能成為一名正人君子。如果晉楚卿恰巧有繼承醒禮教的夢想,那當然很好,可他如果沒有,她也不會逼迫。
晉楚茗理解元魚的想法,可他覺得元魚只是婦人之仁,并不是真的對晉楚卿好。
元魚跟晉楚茗大吵幾次都無濟于事。
晉楚茗把屬于元維的嚴厲都給了晉楚卿,把屬于晉楚卿的慈愛都給了元維。
晉楚卿感受到這種偏頗以後,愈加不平,他的性格又使他不願表現出來。
十二歲時,晉楚卿練功進展不順,有一段時間比較狂躁,喜歡尋釁滋事,晉楚茗警告他不能先傷人。
晉楚卿陰奉陽違打傷一名侍衛,晉楚茗知道後,罰晉楚卿跪三天仙人石。
這七年來,晉楚卿不知道在這上面跪過多少次了,早已習慣。
他只覺得晉楚茗可笑。
他可以用父親的威風脅迫懲罰自己,自己卻不能用公子的身份打罵壓制下人,這是個什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