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青玄一路回到将軍府，神思都有些游離，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腦中想着事，自然就沒有察覺到，将軍府今日灑掃的下人都不見了蹤影，練值守的侍衛都少了不少。
空氣中似有一根繃緊的弦。
她繞道朝着自己住處走去，視線不經意掃到路邊的假山池塘，水中一尾魚歡騰的蹦了出來，落在青石板地上，掙紮着撲騰身體，不一會兒，就偃旗息鼓沒了聲息。
驀地，她愣住，腦中一線清明。
尉遲家雖說人丁不甚興旺，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大族，府邸更是修繕得當，偌大府邸有不少如同眼前這般的池塘，同時，還有一個面積不算小的湖泊。雖說湖泊那邊景致宜人，卻因為地處偏僻沒有多少人停留。
先前她暗中搜查尉遲裴隽院子的時候，就曾路過那個湖泊，因着那裏環境清幽，她還多停留了一陣。
府中的池塘邊上都鑲嵌着青石板，顏色灰蒙蒙的，上面往往還附着些許青苔。可若是沒記錯，那湖泊邊上，鋪着的都是黑色的石塊，通體漆黑。
如同那塊布防圖一般的質地。
她一直以來細致排查找了這麽長時間，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東西已經轉移，早已不在尉遲将軍府，萬萬沒想到這東西竟就這樣明目張膽的鋪在地面上供人踩踏。
青玄使力掀開地上那塊不同于周圍規整石塊的石板。那石板形狀不規則，邊角的地方磕掉了一塊，朝下的板面沾着厚厚的泥土。
扣掉些許污泥，便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線路及各式圖案覆蓋了整個版面。
石板一邊斷裂，這紋路正好能跟師兄手中的那半塊吻合。
青玄心中松了口氣。
四下望了一眼，驀地愣住。
“青玄姑娘這是做甚？”尉遲裴隽坐在不遠處的石桌前，手中悠閑端着一盞茶，就這樣含笑望着她。
“或者，我該叫你一聲紅狐？”
青玄面色微凝，方才全副精力都在檢查這塊石板上，竟沒發現那邊何時竟多了一個人。
“你是如何察覺的？”青玄垂下眼眸，繼續往下扣石板上粘的泥塊，似是并不把他放在眼裏，可若是細看便能發覺她的手有一瞬的僵滞。
“迦翎赤鳥。在扶風寨的時候，我見過你的迦翎赤鳥。”
迦翎赤鳥是崆邙一帶的靈鳥，飛行速度極快。
這種鳥通體雪白，只兩只腳爪是赤紅色的，一生只追随一個主人。
那次，他被擊敗後，注意到紅狐肩膀上停着一只鳥，如它的主人一樣高高在上，俯視着狼狽的自己。
之後他派人去查，才知道這是迦翎赤鳥，甚是罕見。
再一次看到它，是在她的房中，那次路過她的院子，正看到那只熟悉的鳥落在她的窗棂上。他暗自隐去身影，青玄取下迦翎赤鳥腿上的秘信查看，而那只鳥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卸下了防備，低頭啄食窗棂上青玄扔下的谷粒。
之後他派人試探過青玄，那些被殺的人無不是死的幹淨利落，一刀封喉。
“所以呢？你覺得，如果我想帶這東西走，你能攔得住？”青玄冷冷道。
尉遲裴隽淡笑，起身拂了拂衣衫。
“是，你說得對，若是論實力我确實打不過你。”
“不過，我也有我的籌碼。”
話畢，只見關行雲拎着被五花大綁的鄃小樓大步邁了過來。
随手将她扔在了地上，扯下她口中髒污的抹布。
“嘔——”鄃小樓先是幹嘔了一會，待嘔到兩眼泛出淚花，方才擡起頭來可憐兮兮一臉幽怨的瞧着青玄。
這些天這殺千刀的關行雲一直将她關在柴房裏，每日只派人扔給她一個幹癟的馍，外加一盆如同刷鍋水一般寒碜的粥飯，若不是淼淼時不時來看看她，給她帶些好吃的，她早就被餓死了，縱然如此，還是被生生餓瘦了。
被關的這段時間，任憑她如何乞求哀嚎咒罵，就是不見那關行雲的影子。她從被抓開始就一直期盼着小竹子能來救她，可她還是低估了那女人的狠心，眼下再次見面，滿心的委屈噴薄而出，又一次鼻涕眼淚橫流。
關行雲嫌棄地睨了她一眼。
“你這是何意？”
青玄直視着尉遲裴隽含笑的雙眼。
“用你自己，來換她的命，你可願意？”
青玄蹙了蹙眉，淡淡道“她是風裏谷主座下大弟子，你若是殺了她，便做好與藥谷為敵的準備。”
尉遲裴隽低頭，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可以，我不會殺她，還會放了她。前提是，你得留下。”
“好，記得你的話。”
一旁青鸾端來一茶盞，青玄聞着味便知道了這是何物。
她毫不猶豫端起來一口飲盡。
再次醒來身上沒有什麽力氣，手腕腳腕都被一根細鏈拴在床腳。郝然發現床邊的人。
“醒了？”尉遲覆止朝青玄看了一眼，轉身給她端了杯水。
“我怎麽會在這？”
她以為尉遲裴隽會将她暴打折磨一頓，再不濟也會把她關起來，沒想到現在卻好好的躺在這。
尉遲覆止沒有理會她，神色淡淡。
“要想保命，你最好別再打城防圖的主意。可不是只有你想得到它，若是外面那些人知道東西在你手上……”
“你別說了。”青玄皺眉，頗有些不耐。
尉遲覆止猶豫一瞬，擡眼盯着青玄，問道“你是藜苕派來的？”
“不是。我是七星閣的人，只聽命于閣中。”
尉遲覆止默了一陣。
“兩塊城防圖一旦洩露，翌水必将發生戰亂，生靈塗炭。”
青玄冷笑，漠然注視着眼前的人，“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腳下這片土地是名翌水還是藜苕。”
“你想要一個國泰民安，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不忍百姓飽受戰亂之苦，流離之災。可是，若是不能覆滅翌水皇室，翌水百姓永遠無法安寧。徭役繁重，那些皇室的蛀蟲用百姓的血肉填補國庫的空虛，翌水早已是強弩之末。唯有政權更替，才有可能給翌水帶來新生。”
“若是你對翌水的信仰，本就建立在底層百姓的疾苦之上，那還有何意義？你應該清楚，為官之人所求，并不是盲目的推崇正統，究其根本是要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不破不立，政權的颠覆對于現在的翌水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他苦笑，望着青玄的眼神逐漸變得空茫，呢喃道“你真是看的透徹，也永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我沒有什麽想要的。”她下意識打斷。
有了欲望訴求便會有喜怒憂思痛苦悲歡，活着便成了負累，她不願承受這重擔。
她隔絕一切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可是，真的如此嗎？真的毫無牽挂無欲無求？她心中有個聲音萦繞着。
曾經她與鮮血為伴，不食人間冷暖。
以為自己如同手中利刃一般堅不可摧。
可曾幾何時，她的心中漸漸有了羁絆，殺人的手時而也會顫抖，心中被悄悄地撕開一道裂縫，血淋淋的，卻讓她嘗到了情之一字的甜。
憐憫，憂思，喜樂，憤怒，不舍，嫉妒，熱愛，憎惡……令人沉醉其中，欲罷不能。
世上可真有無情之人？
也許，一開始就是錯的，她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用刀光劍影僞裝自己，将自己封閉在冰冷的軀殼中，看似堅不可摧，實則瘡痍遍布。
曾幾何時，她也有了在意的人，小樓，師傅，谷主，師兄，……還有，尉遲覆止。
有了牽挂，她的生命才從此完整。
少有人知道，天權紅狐，原本是男子。
江湖人皆知，天權紅狐，殘暴弑殺，冷血不仁。
他将自己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善意都給了青玄，在青玄瀕臨死亡之際救下她并将她帶到藥谷。
縱然所有人都憎惡他，縱然所有人都告訴青玄要離他遠一些，青玄始終願意親近他。
他一年裏總會有那麽一兩次到藥谷醫治，這也便成了青玄與他為數不多相處的時光。
青玄從來不會問起谷外圍繞在他身邊的爾虞我詐和刀光劍影，也努力讓自己忽略他臉上日漸浮現的衰敗，如一眼望不到頭的荒漠，令人絕望。
最後一次離開藥谷時，正好是她的生辰，他送給青玄一副面具，跟他平日戴那個的一樣，雕工算不上精致，卻足以令她滿足。
青玄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了滿臉的眼淚，她有預感他這一走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她追着他的背影跑了很久，一直到出了藥谷，仍不及趕上。
他沒有回頭，自然也看不到後面那女子已經被跟蹤的仇家帶走。
他單槍匹馬殺到仇家的地盤，最終終是撐不住癱倒在地。
他身上無數刀劍貫穿傷，傷口汩汩流淌着鮮血。她哭的撕心裂肺，小小的手拼命捂着傷口，可血還是不斷湧出來。
她親眼見着他的面容逐漸灰敗了無生氣，最終在痛苦煎熬中死去。
他真的回不來了。
最後，她被師傅帶回了藥谷。
那之後，她似是變了一個人，更加的沉默寡言，時常看着手中的面具出神。
她十七歲之時，戴上他給的紅狐面具， 孤身一人滅了當初害死他的那群人。
那門派上下七十多口人，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幼童稚子，盡皆死于她的劍下。
從此，天權紅狐這個名號在沉寂已久後再次卷入江湖的腥風血雨。
她繼承了他的身份并接掌了天權之位。
如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渡引天地生靈。
死在她劍下的人越來越多，她失去了該有的慈悲之心，所有人只看到她外在的平靜，殊不知內心早已一寸寸崩塌。
等藥谷中的人察覺時，她已經徹底不複從前。
她永遠無法釋懷紅狐的死，多少次午夜夢回，腦海中浮現的都是他渾身是血的模樣。
